- 中國和平發展與國際制度
- 蒲俜
- 9955字
- 2019-07-08 17:20:59
二 中國參與國際制度的歷程
主權國家對國際制度的參與,意味著對特定國際制度是否參與以及參與的程度,其衡量標準既有對參與特定國際組織、國際公約、國際機制的數量統計,也有對參與意愿、態度、效果的質量評估。據此,縱向考察中國對國際制度的參與,經歷了從敵對到融入、從消極到積極、從邊緣到中心的曲折過程。按照時間順序,具體可以劃分為五個時期。
1.游離于國際制度之外的時期(從新中國成立到1970年)
新中國誕生時,美蘇兩極格局已大體形成。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大國拒絕承認中國新生政權的合法性,采取從政治上孤立、從經濟上封鎖、從軍事上威脅的敵對政策。為了尋求國際社會的承認并確保獨立,中國做出了“一邊倒”的外交決策,與蘇聯結盟,與社會主義陣營站在一起。冷戰背景下的這一選擇,在很大程度上使中國失去了參與大多數處于美國把持下的國際組織、國際機制的可能性。1949年11月15日和1950年1月8日,周恩來總理兼外長兩次致電聯合國秘書長和聯大主席,聲明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才是代表全中國人民的唯一合法代表,要求將國民黨代表從聯合國及其附屬機構開除出去。盡管中國認同《聯合國憲章》的宗旨和原則,認同聯合國作為國際交往方式的重要性,但由于西方國家的阻撓,中國在聯合國內的創始會員國席位長期被臺灣當局占據,中國的代表權問題遲遲得不到解決。朝鮮戰爭后,聯合國在美國操控之下通過了一系列干涉中國內政、侵犯中國主權的決議,導致中國的聯合國政策逐漸傾向于嚴厲的批判立場,認為“聯合國機構在美帝國主義集團操縱之下,已經變成美帝國主義者的侵略工具”。
在為恢復聯合國合法席位而斗爭的同時,中國也努力同其他國際組織建立起合作關系,曾先后向國際電信聯盟、萬國郵政聯盟、聯合國糧農組織、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衛生組織、世界氣象組織、國際民用航空組織等聯合國專門機構提出了恢復合法地位的申請,并且一度出席萬國郵政聯盟會議,但合法權利均未能恢復。就組織機構而言,這一階段中國加入了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建立的世界民主聯盟、國際學生聯合會、國際婦女同盟等國際組織,還以觀察員身份參加了華約。就多邊國際會議而言,1949年11月,中國在北京組織召開了亞澳工會代表會議,這是新中國舉辦的第一次國際會議。1954年4月,中國出席了由美、蘇、英、法、中以及朝鮮戰爭和印度支那戰爭參戰各方參加的日內瓦會議,這是新中國首次應邀出席的政府間國際會議。1955年,周恩來總理率領代表團出席了由亞、非民族獨立國家發起并舉辦的萬隆會議,提出了著名的“求同存異”原則,會議的公報將中國首倡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引申發展為萬隆會議十項原則。此后,和平共處五項原則被逐步接受為指導國家間關系的普遍原則,這是中國新型國際關系觀念的初步體現。
20世紀50年代后期到60年代末,國際局勢劇烈動蕩,各種力量經歷了分化改組的過程。中蘇關系完全破裂,美國繼續推行敵視中國的政策,中國的對外關系轉而實行既反對帝國主義,又反對修正主義的“雙反戰略”,在對外交往中既被排除在西方國家主導的國際制度之外,又中斷了與蘇聯及東歐國家的正常往來,國際處境空前孤立。“兩個中間地帶”的提出,正是這一階段中國同時與兩個超級大國為敵,迫切需要擺脫戰略被動的產物。“亞洲、非洲、拉丁美洲是第一個中間地帶;歐洲、北美加拿大、大洋洲是第二個中間地帶。日本也屬于第二個中間地帶。”發展中國家和美國以外的西方國家成為中國與國際社會交往的重點,但這一階段中國仍然缺少參與國際制度的強烈意識,重點只是放在爭取新獨立的亞非拉國家支持中國在聯合國代表權問題上的立場,對發展中國家成立的七十七國集團、不結盟運動、石油輸出國組織等并未表現出積極的態度
,反而因長期被排除在外加重了對聯合國的不滿。1964年12月,印度尼西亞因反對馬來西亞成為安理會非常任理事國而宣布退出聯合國以示抗議,中國隨后發表聲明表示堅決支持,周恩來總理在印尼副總理蘇班德里約來華訪問時指出:“在美帝國主義操縱下的聯合國決不是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東西,聯合國是可以反對的,聯合國是可以退出的。而且,聯合國是可以不進去的。”
實踐中,中國從未放棄爭取聯合國內合法權利的斗爭,這種矛盾正是當時中國國際處境的真實寫照,既有強烈的參與愿望,又因國家利益無法得到維護而陷于排斥和封閉。
整個五六十年代,中國參與國際制度的水平低,與西方大國主導的國際制度處于游離、敵對之中,甚至被西方國家視為國際制度的破壞者。這種情況嚴重威脅著中國的國家安全,迫切需要扭轉。隨著發展中國家在聯合國內的崛起,支持中國恢復聯合國席位的國家越來越多。1961年,在美國的操縱下,第16屆聯大通過決議,將恢復中國代表權問題列為“重要問題”,需要聯大2/3多數才能做出決定,表明美國實際已經難以控制聯合國的多數。1965年,聯大在表決阿爾巴尼亞、阿爾及利亞等11國提出的“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利并承認它的代表為中國唯一合法代表”的決議時,第一次出現贊成票和反對票持平的形勢。1970年第25屆聯大,阿爾巴尼亞、阿爾及利亞等18國提出的恢復中國合法權利的提案,在表決時得到了51票支持,49票反對,這是歷年表決中首次贊成票超過反對票。雖然并未達到所謂“重要問題”所需要的聯大2/3多數,但中國恢復聯合國席位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2.有選擇的參與時期(從1971年恢復聯合國合法席位到實行改革開放之前)
1971年10月25日,第26屆聯大以76票贊成、35票反對、17票棄權的多數通過了阿爾巴尼亞、阿爾及利亞等23國提案的2758號決議,即: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一切合法權利,立即把國民黨集團的代表從聯合國及所屬一切機構中驅逐出去。這不只是中國外交自新中國成立以來的重大突破,也是中國與國際制度關系的重大戰略性轉折。從此,聯合國有了占世界人口1/4的中國人民的真正代表,具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普遍性。2758號決議從法律上、政治上確認了中國在國際法和國際關系中的主體地位,中國正式走上了廣闊的多邊國際制度舞臺,國際地位得到實質性的提升。
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席位,明確賦予了中國一個政治大國的地位和權力。1972年8月,中國否決了關于孟加拉國加入聯合國的決議草案;同年9月,為了支持巴勒斯坦,中國否決了一項針對譴責以色列入侵黎巴嫩的修正案,初步在國際政治、安全事務中顯示出大國的分量。與此同時,作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惟一的發展中國家代表,中國將聯合國視為發展中國家爭取權利的舞臺,在重大國際問題上堅定地同發展中國家站在一起。在朝鮮問題上,中國支持在沒有外來勢力干涉下由朝鮮人民自己解決,1975年的第30屆聯大上,中國等35個國家提出并推動通過了“關于在朝鮮把停戰轉變為持久和平,為促進朝鮮自主和平統一創造有利條件”的議案;在阿以爭端中,中國支持阿拉伯人民和巴勒斯坦人民收復失地和恢復民族權利的斗爭;在南部非洲問題上,中國譴責當時的南非政府奉行種族隔離政策;在裁軍和軍備控制問題上,中國主張公正合理地實現真正的裁軍,認為裁軍應該首先從兩個超級大國開始。1974年,鄧小平副總理率領代表團參加了聯合國關于原料和發展問題的第六屆特別會議,與其他發展中國家一起通過了《關于建立國際經濟新秩序的宣言》《行動綱領》和《各國經濟權利與義務憲章》。這一屆特別聯大因其所倡導的“建立國際經濟新秩序”而聞名于世,實際上是一次加強發展中國家團結、維護民族經濟權益,推動各國人民反對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特別是霸權主義斗爭的重要會議。“只要第三世界國家和人民加強團結,并且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堅持長期斗爭,就一定能夠不斷地取得新的勝利。”此次會議后,發展中國家開始了加強建立國際經濟新秩序的斗爭。上述國際事務中的立場和政策,使中國逐步在亞非拉國家中樹立起公正的形象,為中國與國際制度接觸的最初階段奠定了基礎。
恢復了在聯合國的合法權利后,中國陸續恢復或加入了聯合國體系內的輔助機構和專門機構,廣泛參與了安全、經濟、法律、科學、文教、人口、衛生等領域的國際制度與合作,包括:聯合國開發計劃署、貿發會議、教科文組織、環境規劃署、世界衛生組織、世界氣象組織、糧農組織、國際海事組織、亞太經社會、工業發展組織等。除聯合國以外,中國還逐步與歐共體、亞洲運動聯合會、拉美無核化組織、國際大壩委員會、國際奧委會、國際標準化組織等恢復、發展了合作關系。到1977年,中國正式參與的政府間國際組織達到了21個,正式參與的非政府國際組織達到71個。
中國與國際制度的關系自重返聯合國后出現了根本性的轉變,這既是中國為擺脫戰略被動而調整對外政策的結果,也受到冷戰格局中美國為扭轉不利而打破中美關系僵局的影響。1969年,中蘇珍寶島沖突發生,中國面臨的直接軍事威脅程度加強,迫切需要通過對外聯合來對抗蘇聯的霸權主義。此時的美國深陷越戰泥潭和國內經濟、政治危機之中,實力遭到削弱,在國際事務中實行戰略收縮。中美之間的共同戰略需求,促成了1972年美國尼克松總統訪華和《上海聯合公報》的發表,結束了中美兩國長達20多年的尖銳對抗關系。1973年,毛澤東在會見基辛格時提出,只要目標相同,中美之間可以“搞一條橫線”,即建立從美國到日本、中國、巴基斯坦、伊朗、土耳其和歐洲的“一條線”戰略,并團結這條線周圍的“一大片”國家,共同對付蘇聯的擴張。1974年2月,毛澤東會見贊比亞總統卡翁達時完整地提出了“三個世界”的劃分,“美國、蘇聯是第一世界。中間派,日本、歐洲、澳大利亞、加拿大,是第二世界。咱們是第三世界”。“亞洲除了日本,都是第三世界。整個非洲都是第三世界,拉丁美洲也是第三世界。”
至此,中國的外交實踐用建立聯合反霸統一戰線的方針取代了反帝反修的方針,在聯合國,“中國還利用每一個機會批評蘇聯,呼吁反對東西方軍備控制,遏制蘇聯權力”。
中國的調整對國際局勢和中國對外關系產生了深遠影響,但是,受國際、國內因素的限制,中國對國際制度的運行特點缺乏了解,與國際制度的接觸處于恢復和嘗試階段,對聯合國等國際組織的參與是有限的,經歷了一個從帶有疑慮和自衛心態到逐步適應的過程。
3.積極的參與時期(從中國實行改革開放到20世紀90年代初冷戰結束)
1978年年底召開的中國共產黨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以改革開放為基點的國家發展戰略,標志著中國內政外交的重大轉折。鄧小平以其敏銳的戰略眼光,通過對國際形勢的深入觀察,提出了“和平和發展是當代世界的兩大問題”的重要論斷,為中國對外戰略的調整提供了直接的依據。1982年9月,中共十二大召開,逐步確立起不結盟的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鄧小平指出:“我們堅持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不參加任何集團,同誰都來往,同誰都交朋友,誰搞霸權主義我們就反對誰,誰侵略別人我們就反對誰。我們講公道話,辦公道事。這樣,我們國家的政治分量就更加重了。”這一調整使中國擺脫了以政治制度、意識形態劃線的傳統思維,轉而發展與國際社會的全方位外交關系,加快了中國融入國際社會的步伐。與此同時,變化中的國際局勢也出現了有利于中國融入世界的契機。蘇聯收縮其對外擴張戰略,與美國的全球爭霸轉入僵持狀態,兩個超級大國主宰世界的能力下降。世界多極化趨勢更加明顯,西歐、日本、發展中國家等力量在國際舞臺上的獨立性加強,中國的對外交往有了更加廣闊的活動空間。尤其是中國此時剛打開國門,對外開放政策的推行帶來巨大的經濟潛力與活力,世界各國都將目光投向中國,大大拓寬了中國與國際社會的交往領域。1986年3月召開的第六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上,首次正式將參與多邊國際制度的活動列為中國對外關系的重要內容,指出:“中國遵循聯合國憲章的宗旨和原則,支持聯合國組織根據憲章精神所進行的各項工作,積極參加聯合國及其各專門機構開展的有利于世界和平與發展的活動。中國廣泛參加各種國際組織,開展積極的多邊外交活動,努力增進各國在各個領域的合作。”
中國開始轉變之前有選擇參與聯合國與其他國際組織活動的態度,開啟了與國際制度關系的新局面。
具體而言,這一階段中國對聯合國及其在各個領域的活動做出了更加積極的評價,同時全方位地積極參與了聯合國的活動。“世界需要聯合國的存在,正如聯合國需要世界的支持一樣。”在政治和安全事務上,中國認識到作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肩負的責任和義務,為謀求重大國際和地區問題的公正、合理解決作出了積極努力。1981年年底,中國明確表示支持符合聯合國憲章精神的維持和平行動,并開始繳納有關維和費用。1988年,中國成為聯合國維持和平行動特委會成員。1989年,中國首次參加維和行動,向聯合國納米比亞過渡時期協助團派遣了20名選舉監督員。
在裁軍議題上,中國從1980年開始參加了日內瓦裁軍談判會議及其下屬各特委會和工作組的活動,完成單方面裁軍100萬的計劃,并向聯合國的世界裁軍運動和裁軍研究所提供捐款。在經濟和社會領域,到80年代中期,中國已經參加了聯合國所有下屬經濟委員會、發展業務機構和經濟性專門機構的活動;1982年中國正式派團參加聯合國人權委員會的會議,并直接參與了聯合國有關人權文書的起草與制定工作,為豐富人權的內涵做出了貢獻;1983年中國當選為聯合國社會發展委員會的正式成員,積極參與聯合國在社會保障、保護老年人、殘疾人、婦女、兒童權益、難民、禁毒、預防犯罪等領域的國際合作。中國對聯合國事務的全面參與,貫穿了對發展中國家權益的維護。1981年第36屆聯大期間,圍繞第5任聯合國秘書長的推薦,常任理事國之間展開了“否決權大戰”,中國主張來自發展中國家的候選人擔任新一屆秘書長,堅決反對西方支持的瓦爾德海姆連任,最終妥協的結果是來自秘魯的德奎利亞爾當選。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的起草和制定過程中,中國堅定地維護了發展中國家在專屬經濟區、國際海底區域等問題上的立場和利益。
這一階段,中國與國際制度的關系,體現出明顯的以經濟為中心的特征。1980年,中國恢復了在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中的合法席位。1982年,中國派代表列席關貿總協定締約方大會,并于1986年正式提出恢復關貿總協定締約方地位的申請。聯合國體系內的金融、貿易機構及其他多邊經濟合作機構,為中國提供了大量的優惠貸款、技術援助和人員培訓。除聯合國系統內的經濟機構以外,中國與其他國際經濟組織的關系同樣發展迅速。在區域層面,1985年5月,中國加入非洲開發銀行集團;1986年3月,中國被亞洲開發銀行接納為正式成員。在國際非政府組織層面,從1979年開始,中國應邀出席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1983年,中國加入了世界能源大會。
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改革開放,強調中國對外參與的核心是致力于創造一個良好的有利于經濟發展的國際環境,激活了中國與國際制度各個方面的交往。中國的積極參與姿態贏得了國際社會的普遍認可,在經濟上得到國際社會的有力支持,保障了改革開放的發展進程。但是,由于中國的綜合國力有限,在國際事務中過分關注經濟利益的得失,對國際制度的參與程度不深,缺乏長遠的規劃和考慮。
4.全面的參與時期(20世紀90年代)
冷戰的結束,使國際關系擺脫了兩極格局的束縛,世界各種力量重新分化組合。經濟全球化日益成為一股強有力的、無處不在的趨勢,強化了各國間的相互依存和互動關系,推動了國際制度走向完善。大量規范國際關系運行的體制、原則被越來越多的國家接受,政治、經濟、社會發展等領域的全球性、區域性制度化協調機制均有重大突破,對國家行為的規范與調控越來越有效。中國經過十多年的改革開放,綜合國力取得了相當程度的進步,在堅持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同時,開始重視中國在國際社會中的地位和作用,關注中國在國際社會中應該承擔的責任與義務。以1997年東南亞金融危機為契機,中國通過堅持人民幣不貶值,為周邊國家提供經濟援助,逐步確立了“負責任大國”的外交定位。這意味著中國要在國際社會中肩負起創造和平、民主、公正的國際秩序的責任,不僅要更加積極地參與國際制度,而且要成為國際制度的貢獻者和建構者。
面對兩極格局終結后的世界格局轉換,中國提出了建立國際新秩序的主張。“根據歷史經驗和現實狀況,我們主張在互相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平等互利、和平共處等原則基礎上,建立和平、穩定、公正、合理的國際新秩序。”中國認為,新的國際秩序不同于過去以強權政治和霸權主義為主要特征的舊秩序,必須保證所有國家的平等地位,聯合國作為最具普遍性、權威性的國際組織,是任何別的國際組織無法替代的,理應在建立國際新秩序進程中發揮更大、更多的積極作用。因此,中國更加全面、主動地參與聯合國事務,支持聯合國進行必要的、合理的改革,在與聯合國的關系中致力于維護聯合國的權威。1995年,聯合國成立50周年的紀念會議期間,中國政府向聯合國贈送了“世紀寶鼎”,包含著中國對聯合國在國際事務中進一步發揮有效作用的期望。“在人類歷史上,從未有任何一個機構像聯合國這樣具有如此廣泛的規模,也沒有任何組織能夠通過國際合作對世界產生如此影響。”
中國對國際新秩序的主張,需要一整套國際制度的支持,聯合國發揮更大的協調、監督作用,是實現國際新秩序穩定性的保障。2000年9月,在聯合國千年首腦會議上,江澤民指出:“聯合國的積極作用只能加強不能削弱,聯合國的權威必須維護而不能損害”,“任何國家或國家集團在處理國際事務中,都不應對聯合國采取需要時則利用之,不需要時則拋棄之的態度”。
這一階段,中國與國際組織的關系獲得了全面發展。根據江憶恩的統計,1977年,中國參與的各種類型的政府間國際組織的數量是美國的25%,印度的30%,世界平均值的70%左右;到1996年,上述比例上升為70%, 80%和180%。而且,中國的參與內容涵蓋政治、安全、經濟、人權、環境等各個領域,參與的意識更加主動,參與的方式逐步走向制度化,突出表現在中國參加并參與制定了一系列的國際公約。1992年中國正式加入了《不擴散核武器條約》, 1993年中國簽署了《全面禁止化學武器公約》, 1996年中國簽署了《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以高度負責的態度參與國際裁軍、軍控領域的多邊合作,積極承擔維護國際安全的義務。1992年的里約熱內盧環境與發展大會上,中國政府簽署了《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和《生物多樣性公約》,成為國際環境立法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1997年中國簽署了《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 1998年中國簽署了《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積極參加聯合國國際人權領域的法律活動。在地區層次,中國1991年正式加入了亞太經合組織,1994年參加了東盟地區論壇,1997年中日韓-東盟領導人第一次非正式會議召開,徹底改變了此前對地區合作的消極態度,積極推動東亞地區一體化的進程。
整個20世紀90年代,恰逢冷戰結束后的世界秩序重建,中國則處于飛速成長為世界大國的進程中,與之前40年相比,中國與國際制度的關系發生了本質的變化,走上了相互借重、富有建設性的新的發展階段。以通過參與國際制度服務于經濟建設為基礎,中國開始全面認同國際制度的作用,開始關注自身國際形象的樹立,關注國際制度內發言權的掌握。在全方位的外交格局之中,中國一方面加強與現存國際制度的互動,積極履行相應的大國責任,另一方面表現出對不公正、不合理的國際制度進行改造的意愿,逐步顯示出一定的塑造國際制度的能力。
5.創新的參與時期(21世紀以來)
進入21世紀,全球化的勢頭更加強勁,世界各國在分享全球化帶來的好處的同時,不得不共同應對日趨尖銳的大量全球性問題的挑戰,促進了國際制度基礎上多邊合作的深化。2001年“9·11”事件的發生,一方面使國際恐怖主義等非傳統安全議題重要性凸顯,全球治理的理念作為一種新的國際合作構想迅速升溫;另一方面,美國政府在“9 ·11”后以“反恐”為名實施了一系列單邊主義政策,遭到國際社會不同程度的批評和抵制。在這一背景下,加強、重構國際制度的呼聲漸起。與此同時,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新興國家呈現出群體性崛起的態勢,世界經濟的結構重心開始發生轉移,推動國際體系走向多極化。“國際機制很大程度上將由體系中追求自身利益的那些最有力的成員所設計。”新興國家的崛起必然加速國際制度的重構。
中國的崛起在21世紀大國力量格局的消長中最為引人矚目,國際制度對于中國的戰略價值更加凸顯,中國參與構建國際制度的意識也更加強烈。2001年年底,中國正式成為世界貿易組織的成員,中國與國際制度的關系步入新的階段,在參與各種多邊制度合作中開始強調中國對國際社會的貢獻。為了向國際社會闡述中國崛起的方式、前景和影響,消除其他國家對中國崛起的擔憂和戒備,2004年中國明確提出將致力于走“和平發展道路”,其核心是充分利用世界和平的時機,努力發展和壯大自己,同時以自己的發展維護世界和平。2005年,中國進一步提出了“和諧世界”的新理念,并將其界定為“持久和平、共同繁榮的世界”,揭示了中國面對國際制度的建設性態度。實踐中,中國與國際制度的關系表現出積極的創新性。
首先,創新性表現在中國順應國際制度的形態多樣化趨勢,積極參加,并倡議創立了各種新型的制度化合作機制。近年來,“論壇性組織、國際組織間的聯合機構(項目)、條約性組織都已成為國家間多邊合作的新型制度化模式”。這些新型的國際組織,從外部特征上不再局限于傳統的協定性組織的要素,但它們都是全球化催生下政府間多邊合作的制度化產物,而且具有靈活、高效、低成本的優勢。根據《國際組織年鑒》的數據,2000年中國共參加了3090個國際組織,其中1415個是傳統的協定性政府間組織。
到2007年,中國共參加了4386個國際組織,其中1753個是協定性政府間組織。
中國以富有建設性的態度面對多種新型國際組織的日趨活躍,主動探索構建多邊合作的制度化模式。例如:中國倡導創立的中非合作論壇,作為中國和非洲國家在南南合作范疇內的集體對話機制,經過2000年后的多次部長級會議和2006年的首腦峰會,促進了中國和廣大非洲國家的交流,為中非關系的發展提供了制度化、組織化的基礎;2004年1月,中國-阿拉伯國家合作論壇啟動,兩年一次的部長級會議及其他具體領域的合作機制成為中國與阿盟開展集體對話與務實合作的重要平臺;2008年金融海嘯席卷全球,二十國集團(G20)領導人峰會在應對危機中成為世界的焦點,中國借此平臺積極參與推動國際金融體系合作與改革的進程;2009年6月,金磚四國領導人舉行首次會晤,到2011年4月,在中國舉行的第三次峰會上,南非正式成為金磚國家一員,形成了新興經濟體的合作平臺——金磚國家機制(BRICS)。以上這些舉措主動順應了國際制度發展模式日益靈活、多樣的趨向,拓寬了中國參與國際制度的內涵和能力。
其次,創新性表現在中國在政策層面和物質層面都加大了對聯合國的支持力度。聯合國在中國與國際制度的關系中仍然占據無可替代的核心地位。2005年聯合國迎來成立60周年之際,中國在6月份公布了《關于聯合國改革的立場文件》,首次以官方文件形式系統闡述中國對聯合國改革的看法,重申聯合國作用不可或缺,明確提出:“聯合國是實踐多邊主義的最佳場所,是集體應對各種威脅和挑戰的有效平臺,應該繼續成為維護和平的使者,推動發展的先驅。”其后,胡錦濤在出席聯合國慶祝活動時再度承諾:“中國將一如既往地遵守聯合國憲章的宗旨和原則,積極參與國際事務。”
實踐中,中國目前是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中派出維和人員最多的國家,建立起較為完整的維和培訓體系,并承擔亞洲人員的地區維和培訓;財政支持方面,1995年中國在聯合國正常預算中的會費比例僅為0.72%, 1999年上升為0.97%, 2004年上升為2.05%, 2010年增長到3.189%, 2016年增長到7.921%, 20年時間增長幅度超過1100%;在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氣候談判、反恐怖主義等重大議題上,中國也開始彰顯出擔負國際社會責任的自信和能力,豐富了中國聯合國外交的內涵。
最后,創新性表現在中國著手構建地區安全機制。2001年正式成立的上海合作組織是中國主導之下創立的首個區域性組織,是中國與國際制度關系的突破性進展。上海合作組織的前身是1996年啟動的“上海五國機制”,它的成立和發展充分體現了中國倡導的新安全觀。十幾年來,上海合作組織從成員國共同關心的邊界問題入手,從安全合作逐漸擴展到經貿合作和政治合作,構建起各個領域的組織框架和合作機制,為成員國、觀察員國和對話伙伴國之間的合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對于中國來說,“上合組織實踐的意義不僅僅在于它開創了繼歐盟、東盟之后又一種地區主義模式,在一個橫跨歐亞的廣袤而多元的地區實現了區域合作的歷史性突破。更為重要的是,它開創了本地區地緣政治的新紀元,使長期以來深陷于結盟或對抗怪圈的該地區國家從此走上了一條結伴而不結盟的嶄新道路。”
上述創新性表現,是一個崛起中大國在成長中的嘗試和實踐。21世紀以來,中國的經濟總量連續超過法國、英國、德國和日本,已經成為具有世界影響力的第二大經濟體。深化與國際制度關系,有利于國際社會增強對中國的信賴,減少敵意,使中國能以較低的成本、較高的合法性、更有效地拓展國家利益、承擔國際責任。因此,中國選擇走和平發展道路,就是從戰略上將中國的崛起與國際制度聯系起來,推動中國在與國際制度的關系中進一步發揮全方位參與者和建構者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