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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中國對城鄉關系的探索

中國無法置身于整個人類發展規律之外,這也決定了中國的城鄉關系變化難以完全不同于其他國家,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中國沒有自己的特殊性,忽視自己的特殊性,如同片面強調自己的特殊性一樣,都難以看清楚城鄉關系的本質以及演進規律。除了逃脫不了現代化進程中城鄉關系所面臨的普遍性問題之外,中國確實有自己的一些與眾不同的城鄉理念和城鄉關系。理解中國人的城鄉理念以及中國城鄉關系的演進歷史,對我們進一步探討當前和今后中國的城鄉關系,是必不可少的。

從歷史角度看,中國的城鄉關系有三個特點。

一是歷史悠久?!叭毡緦W者也曾指出,‘城市’一詞的語源,出自中國。而中國城市的概念,則出現于戰國。到宋元時代,時人的意象中,已認定只有‘大邑’才具備城市的資格?!保T賢亮,2005)在中國,“古代的‘城’與‘市’最初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城’者,‘以盛民也’;‘市’者,‘買賣所之也’,而且‘有垣’。‘市’不但存在于當時的王城,而且也廣泛地存在于其他城市與鄉村之中,大多設于街道兩旁;農家用來‘以有易無’的市,則多分布于城門外的大道兩旁”(馮賢亮,2005)。秦統一六國后,咸陽曾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人口已達百萬之眾,這是兩千年以前的情況。

二是20世紀50年代以來,中國建構了一個世上獨一無二的城鄉二元體制。這一制度對當代中國現代化建設的影響之大,怎么估計也不為過。

三是社會主義對中國城鄉關系的影響,比如社會主義對土地制度、經濟生產、社會組織以及政府管理乃至政治關系都有不同于其他國家的規定,這自然會對中國的城鄉關系產生重大的影響。

對中國城鄉關系的研究不能不面對以上三種特點,也許有人認為,第二個特點與第三個特點是聯系在一起的,沒有必要分開,但我們認為,它們之間還是有一定的區別的:社會主義可以通過其他方式(不一定體現為二元體制)去影響城鄉關系,但是社會主義的一個特點是強調國家代表人民利益以及國家的強勢作用,對此,我們在后面的研究中不能不面對這一現象。

一 工業下鄉與小城鎮發展

早在20世紀30年代,中國城鄉關系就經歷了工業化和城市化的沖擊。費孝通有針對性地指出,那時的“鄉村運動”忽視城鄉關系的影響是錯誤的:“近來在國內似乎有一個趨向,以為‘中國問題’是一個鄉村問題。若是所謂‘中國問題’是指中國社會變遷而言,則在社會研究的觀點上論,我們不敢附和這種見解。我們認為中國社會變遷中都市和鄉村至少是同樣重要的。若是離開了都市的研究,鄉村的變遷是不容易了解的?!保ㄙM孝通,1933: 111)他在同期出版的《江村經濟》一書中指出,外部的工業革命已經影響到鄉村的手工業發展,“工業革命影響絲織業的力量同樣使國內蠶絲市場隨之縮小。市場縮小的結果帶來了農村地區傳統家庭蠶絲手工業的破產。”(費孝通,1986: 13)面對外部沖擊,江村負責變革的人通過引進蘇州滸野關蠶絲學校的技術來改造農村蠶絲工業,以解決城鄉關系變化帶來的問題?!拔业牧硪粋€信念是,蠶絲工業曾經是而且應該繼續是一種鄉村工業。……另一方面,我也很了解,工人們在城市里是如何生活的。農村姑娘被吸引到城市工廠去工作,掙微薄的工資,幾乎不能養活自己,她們離開了自己的家。這個過程既損害了城市工人又破壞了農村的家庭?!保ㄙM孝通,1986: 149)同期的其他一些學者也看到了當時城鄉關系經歷的巨大變化,“我國向為農業自足之國。比歲以來,國家多故,災旱頻仍,又以機械工業,日趨發達,城市生活,逐漸集中,而農業遂有一蹶莫振之勢。救濟農村扶助農業生產之說,幾成為今日朝野上下一致之主張”(袁良識,1933: 12)。從這里,我們也可以看到,20世紀30年代中國城鄉關系經歷了巨大的變遷,其中鄉村在衰落,而鄉村運動就是當時一批知識分子認識到這一點而采取的集體行動。

當然,后來的日本入侵、國內戰爭打亂了國內對中國城鄉關系的深入研究。1949年后,城鄉關系重新走到了中國社會的前臺,但是,在當時政治認識和需求壓倒了學術的研究,特別是從20世紀50年代后期開始,國家出臺了一些政策,構建了一個城鄉分割的二元體制。郭書田和劉純彬認為中國的城鄉二元體制是由十四項具體的制度構成的:戶籍制度、糧食供給制度、副食品與燃料供給制度、住宅制度、生產資料供給制度、教育制度、就業制度、醫療制度、養老保險制度、勞動保護制度、人才制度、兵役制度、婚姻制度和生育制度(郭書田、劉純彬,1990: 29~80)。在這里,我們看到,在城鄉關系上,不僅存在著經濟發展的影響因素,而且有政府和國家強大的形塑功能。城鄉二元社會結構的最大特點是“將區域關系升格為社會關系,將區域差別演變為社會差別”。這表現為職業差別、收入差別和階層差別與地理差別的重疊和一致性(陸學藝、王春光、張其仔,1998:103)。這就是20世紀70年代末改革開放的社會、制度和經濟結構環境。改革開放一方面是對這一環境的突破,另一方面又不能不受這一環境的制約。

在20世紀80年代,學術界正是在城鄉二元社會結構的背景下去觀察改革開放對城鄉關系的影響的。也許有人認為我們的提法有問題,因為城鄉二元結構就是中國的城鄉關系,但是城鄉關系不僅是一種結構性關系,而且是一種行動關系或者說互動關系,包括人員流動、資源流動、信息流動、商品流動、技術流動等內容。最先對20世紀80年代農村改革開放對城鄉關系帶來的變化進行系統調查和研究的社會學家是費孝通。他率領一個課題組對蘇南正在發生的工業化與小城鎮發展進行了田野調查,在調查中他很興奮地發現當時中國似乎找到了一條以小城鎮為載體、鄉鎮企業為媒介、農村勞動力“離土不離鄉”的“工農相輔”的農村現代化道路。他說:“在蘇南地區,城市工業、鄉鎮工業和農副業這三種不同層次的生產力渾然為一體,構成了一個區域經濟的大系統,展現了‘大魚幫小魚、小魚幫蝦米’的中國工業化的新模式。”(費孝通,1998: 359)在費孝通看來,“現在的客觀情況是農村發展了,大城市又擠得不得了,農村里的剩余勞動力越來越多,只有找個辦法,使人們既不到大城市去,又不集中在田里干活,這就是‘離土不離鄉’”(費孝通,1998: 237)。

費孝通的這些看法是對他在20世紀30年代開展的鄉村研究的繼續和發展,之前他看到了工業下鄉和草根工業的發展,已經撼動了當時的中國城鄉格局,而在20世紀80年代蓬勃發展的鄉鎮企業以及相伴隨的小城鎮發展為中國鄉村發展以及城鄉、工農業如何對接尋找到了活生生的現實路徑。“我當時看到農村正在發展鄉鎮企業,而且和小城鎮的聯系日益加深,不少農民已經離土不離鄉,進入現代化的工業隊伍,這本是我在30年代和40年代主張農村發展的道路。”(費孝通,1998: 15)但是到了20世紀90年代中期,鄉鎮企業發展表現出后勁不足的乏力問題以及小城鎮發展的污染、低水平以及耕地浪費問題,于是費孝通從更寬的范圍上去尋找城鄉困境破解之法。到1996年,費孝通雖然還認為,“從工農關系、城鄉關系的角度看……鄉鎮企業和小城鎮,表現出了與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工農對立、城鄉對立完全不同的面貌,它們在中國的工業和農業之間、城市和鄉村之間,發揮著溝通、協調、縮小差別、促進融合的建設性作用”(費孝通,1998),但是,他實際上也看出了鄉鎮企業和小城鎮的局限性,開始探索大中小城市與城鎮如何配合,形成一個推動農村工業化和城市化的多層次、一盤棋的合理布局,“我的調查研究題目逐層從鄉村生活、鄉鎮企業、小城鎮提升到了區域發展和全國一盤棋。每一步提升,都既包容了以前的內容,又開拓了以后的視野”(費孝通,1998)。費孝通對中國城鄉關系的研究視角潛藏著內在的張力:一方面他認為工業化和城市化對中國農村來說是避不開的必走之路,另一方面他又覺得重走西方以首先犧牲農村利益為代價的城市化和工業化對中國來說是不可取的,而且當時中國城市乃至政府控制的非農經濟也不允許這樣做,因此他還是認為以鄉鎮工業和小城鎮發展為引擎出現的蘇南模式才是中國農村現代化的道路。這種內生性(或者說自下而上)的現代化道路是否可持續呢?是否能得以推廣呢?當時,費孝通還是沒有獲得肯定的答案。

20世紀80年代后期,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的張雨林率先在中國提出了城鄉一體化的看法,這是對費孝通上述觀點的進一步發展以及對中國城鄉關系演變的一種有價值的探討,到現在城鄉一體化已經成為各地政府推進城鄉關系協調發展的重要理論依據。張雨林于1989年發表了《論城鄉一體化》一文,該文提出的城鄉一體化是他在對20世紀80年代蘇南鄉鎮企業和小城鎮發展的田野調查基礎上如何謀劃中國未來城鄉關系變化的設想。他認為農村也可以通過工業化、小城鎮發展實現與城市同步的現代化發展。這與費孝通當時提出的中國已經從蘇南模式中找到農村現代化之路的觀點是一脈相承的。費孝通認為,農村城市化的提法是“很不妥當”的,要走城鄉一體化道路,但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實際上可以說是過去以小農經濟為基礎的農村,由于工業化的日益深入,本質上和形式上都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變化的結果是舊農村的消滅,也是過去城鄉對立甚至城鄉區別的消滅,出現城鄉一體化。這需要一個相當長的過程,我們還處于初步階段”(費孝通,1998: 229)。

在費孝通看來,在中國城鄉二元格局的情境中,工業下鄉和小城鎮發展,為中國農村現代化以及城鄉對立和差別的消除提供了一條現實的路徑,這就是城鄉一體化。但是到20世紀90年代,他也發現僅僅靠工業下鄉和小城鎮發展還不足以解決中國的城鄉矛盾和緊張問題,大量農村流動人口進城以及更大區域的協調發展對解決城鄉矛盾來說,顯得非常重要。需要指出的是,費孝通沒有對影響城鄉關系的制度因素做深入的調查和研究,他更偏重于從工業化和城市化這個角度去討論城鄉關系,這無疑是一大缺陷。眾所周知的是,制度因素對中國城鄉關系的塑造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

二 農村流動人口(“民工潮”)

人口流動是城鄉關系的一種重要表現形式,在討論城鄉一體化問題時不能不對人口在城鄉之間的流動給予關注。迄今為止,所有研究城鄉關系的學科無不關注這個問題,只是不同學科關注不同的人口流動形式及其產生的影響而已。就當代中國城鄉這個特定場域而言,農村流動人口不可能不被有關學科所研究和討論。

在過去的60多年時間中,人口在城鄉之間的流動是中國城鄉關系的一個重要風向標。在高度計劃經濟時代,農村人口是被禁止外出務工經商的,更是不準遷移的,但是當中國開始農村生產經營制度改革后,政府就失去了其對農村勞動力選擇就業的制約,于是按美國經濟學家劉易斯的二元經濟理論,在工業化進程中,農村剩余勞動力勢必會從傳統部門向現代部門轉移,而現代部門大多集中在城市,因此,農村剩余勞動力向現代部門轉移,實際上也就是向城市轉移。改革開放以來大量農村流動人口進入城市,就是在現代部門發展帶動和農村勞動力過剩的推動下出現的,也由此引發了城鄉關系的巨變。

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開始的一波波“民工潮”,無疑對費孝通和張雨林兩位教授提出的以鄉鎮企業和小城鎮建設依托的農村現代化發展和“城鄉一體化”構想產生了一定程度的沖擊。有人認為,農村流動人口進城務工經商,是沖破過去的城鄉分割體制、調整城鄉就業結構和推進城市化的必然要求和趨勢(鄧英陶,1993),具有增加農民收入、活躍農村市場的必要性(王郁昭,1989)。還有人研究發現,20世紀80年代,農民收入顯著增加,確實得益于農村內部以鄉鎮企業發展和農業內部結構變化所帶來的產業結構調整,但是,進入20世紀90年代農業結構調整、鄉鎮企業發展的就業效應就開始減弱,國家原有的體制選擇對農民收入增加和就業空間的制約越來越突出,于是,更多的農村人口加入進城務工經商行列(周其仁,1997)。但是,也有人斷然地認為,不應把農村勞動力向城鎮流動當作農村人口解決就業的主要出路,否則,會出現盲目城市化問題,就像拉美一些發展中國家那樣,在城市中出現大量貧民窟現象。當時,絕大多數城市政府將農村流動人口視為一種負面因素,甚至稱其為“盲流”,特別是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一些大城市出臺了限制、歧視農村人口進城就業的政策。

不管喜歡不喜歡農村人口進城,不爭的事實是,他們已經進城,并繼續在源源不斷地涌進城市,并形成一個獨特的群體。從20世紀80年代后期開始,有越來越多的社會學研究開始關注流動人口對城市社會經濟的影響,特別關注其對城市社會結構的影響。有研究認為,農村人口進城,打開了“計劃體制的第一個缺口”,啟動了城市市場經濟之門,帶動了一些新的社會階層(最明顯的是個體工商戶階層)出現(時憲民,1993)。也有研究指出,農村人口在城市聚居對城市社會帶來了社會重構,包括經濟、社會、組織和心理的重構(王春光,1995),還有人指出,一部分農村人口在城市構建了跨邊界的社區生活(項飚,2000)。

與此同時,農村流動人口進城務工對農村的影響也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當然更多的研究表明,外出務工經商,對農村本身來說具有正面的效應(黃平,1997),外出并不會導致農業生產的下降(王美艷,2006),遷移者的利他性對緩解貧困有著積極的影響(都陽、蔡昉,2006)。還有研究者對農民工返鄉創業進行了調查和分析,他們的一個理想愿望是農村人口不一定都到城市,城市也接納不了這么多農村人口,因而他們寄希望于農民工到城市開闊眼界,積累一些經驗、技能和資本,最終返回農村創業,于是在20世紀就有人提出了對“民工潮”帶動“創業潮”“開發潮”“建城潮”的所謂“一潮帶三潮”的新動向的看法(郟啟新,1999),更有人認為,“民工潮”的發展已經進入“創業潮”新階段(王郁昭,1994)。但是,實證研究表明,農民工回流創業的比例很小,農民工之所以回流,是因為在城市就業碰到困難,如果條件一旦允許和改善,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還是會選擇外出務工,因為外出務工比在家鄉務農,有更多的收入。目前中國還存在著明顯的結構性偏差,表現為經濟增長與經濟結構的偏差、經濟結構與就業結構的偏差、就業結構與城市化的偏差,因此,這些偏差的調整勢必會帶來農村人口向非農、城市轉移和流動的機會與動力(白南生、宋洪遠等,2002)。

顯然,農村流動人口至少對城鄉關系產生了這樣幾方面的影響:第一,農村流動人口改變了城鄉社會結構,包括就業結構、人口結構、組織結構等。第二,農村流動人口改變了城市社會的觀念,讓城市變得更為寬容。第三,農村流動人口也將城市文明帶到了農村。第四,農村流動人口引發了國家對城市和農村管理制度的改革。農村人口之所以向城市流動,是因為城市比農村有更多的賺錢機會、更好的生活資源、更舒適的環境、更現代化的設施等。從農村流動人口的行為及其影響,我們可以看到的是,中國城鄉之間在資源和機會配置方面是不均衡的。這種不均衡不僅僅是發展階段性的問題,同時還與中國的城鄉體制直接有關,因為體制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資源和機會在城鄉之間的配置,于是許多研究者就轉向對城鄉體制及其改革的研究。

三 城鄉體制改革

有研究者認為,中國之所以存在如此龐大的農村流動人口這種結構性偏差,其背后是以戶籍制度為載體的城鄉二元體制在作怪。破除城鄉二元結構,是推進城鄉一體化發展的重要改革(陸學藝,2006)。盡管西方發達國家在工業化、城市化初期也出現過農村人口大量涌向城市、農村出現“空心化”的問題,但是中國的情況由于存在二元體制而變得更加復雜。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學術界對戶籍制度對城鄉發展的消極影響,就做了大量的研究。戶籍制度已經影響到中國社會機會平等、利益配置和階層結構,特別是造成了城鄉之間、地區之間的斷層和層級。

早在1996年,筆者就曾提出,城鄉一體化將是我國農村新的發展點,因為到了20世紀90年代中期,鄉鎮企業發展碰到很大的困境,不僅吸納農村勞動力的能力大幅下降,而且不能有效地增加農民的收入,而城鄉二元體制阻礙著農民工城市化、城鄉經濟社會協調發展,因此,到了該推進城鄉一體化作為后續的城鄉體制改革和創新的重心的階段。城鄉一體化不是一個單向的、一維的發展過程,而是社會經濟綜合發展的過程,是把農村工業化、城市化、市場化以及可持續發展等聯系在一起的一種發展狀態,涉及產業結構、就業政策、社會保障、交通信息、生活方式等多方面的一體化變遷和發展(王春光、孫暉,1996)。陸學藝認為,城鄉一體化應包括如下內容:改革現行戶籍制度,建立城鄉一體的戶籍登記制度;改革土地制度,明晰產權,建立城鄉一體的土地制度;實現就業制度一體化;改革向城市傾斜的國民經濟分配制度和財政體制;建立農村工作委員會(陸學藝,2006)。李培林認為,長期以來有三類決定城鄉差異的制度在起作用,那就是土地制度、社會管理制度和與戶籍制度有關的“村籍”制度(李培林,2006),而且在全球化背景下,已經出現新“三農”問題:農民工、失地農民和農村村落終結問題,解決的辦法還是提高農民收入、轉移剩余勞動力使其轉變為市民,并加快新農村建設(李培林,2006)。

迄今為止,所有的研究都有這樣一個共性: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縮小城鄉差別上。大致有這樣幾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是結構差異論,即認為,長期以來中國城鄉結構存在著嚴重的結構性偏差,因此,調整結構偏差是關鍵。當然,如何調整偏差,學術界存在著嚴重的分歧:有的人主張要加快推進城市化,因為關鍵的差異還是城市化滯后于工業化和就業結構變化;有的人認為,城市化解決不了這種結構差異,而要靠發展農村、讓農民返鄉創業、建設新農村來解決。在如何推進城市化這一問題上,也存在以大城市為主、還是以小城鎮為主或多種城市并舉的爭論。實際上城市化與農村發展、農民工返鄉創業并不矛盾,同樣,小城鎮建設與大、中、小城市發展都應成為中國城市化的載體,不應強調一方面而忽視另一方面。由于中國區域差別很大,因而在某一地可用的方法并不一定在其他地方可用,有的地方可以通過回鄉創業實現城鄉一體化,有的地方則做不到,有的地方卻可以同時并舉。結構偏差論更多地偏重于經濟學分析,而忽視了城鄉一體化在社會、文化和制度層面的表現,更忽視了城鄉一體化進程中的個體行動和決策等因素的影響。目前中國結構偏差在很大程度上還是制度因素造成的,至于城鄉之間的社會公益事業和公共服務差異也往往不在其考慮的視野范圍之內。

第二種觀點是制度不合理論,即認為當前中國城鄉差別的根源是城鄉制度設計不合理、不公平,不利于城鄉差別的縮小,因此,改革不平等、不合理的城鄉制度,是推進城鄉一體化的首要任務。這一觀點被普遍認可,也是學術界討論最熱烈的內容。但是,對于如何改革不合理的城鄉制度,在一些方面已經達成了共識,但在另外一些方面還存在著不同的看法和爭議。比如對于如何改革土地制度、戶籍制度、社會管理制度,爭議就很大。有的人認為,現行的土地制度不利于農民和農村的發展,而有的人認為,穩定現行土地制度才能確保農村穩定發展。雖然社會在對戶籍制度進行改革這一點上已經沒有不同看法,但是該怎樣改革,卻缺乏共識,有的人認為,大城市與小城市在戶籍制度改革上應該有不同的策略和路徑,有的人卻認為,徹底改革戶籍制度,是時代所需,也是社會公正的體現。首先,制度不合理論沒有深入探討制度背后的利益關系問題,實際上城鄉制度不僅體現了城鄉利益關系,而且體現了不同政府、不同利益群體的利益關系。其次,制度不合理論沒有與結構偏差結合起來進行研究和分析。

第三種觀點是綜合論,即認為城鄉一體化牽涉城鄉之間的全面、綜合、整體性的改變,反過來說明,城鄉差別不只是收入差別、結構差別或制度差別,而是社會、經濟、政治、文化、心理方面的差別,而且這種差別反映了社會地位等級差別的特點。因此,要從整體上討論城鄉一體化問題并提出相應的政策建議。但是綜合論對城鄉之間各個方面的關系缺乏深入的研究,沒有找出它們之間內在的歷史和實踐邏輯規律,從而為推進城鄉一體化找到可行的、有效的政策路徑。

四 城鄉互動空間網絡

在城鄉關系上,還有一種研究視角是城鄉互動空間網絡,它將城鄉空間布局與產業布局、基礎設施建設、要素配置結合起來進行探討。曾菊新認為,城鄉網絡化是中國城鄉統籌發展的現實選擇(曾菊新,2001)。在他看來,城鄉網絡化發展旨在使一定地域的城鄉之間網絡設施完備、產業內在聯系密切、要素流轉通暢、組織功能完善,并構成一個維系城、鎮、鄉網絡系統共生共長的空間過程。他認為,在城鄉之間需要興建能形成高質量、高效率交流的各種生產性、生活性和服務性基礎設施,也就是網絡設施要完備,由此會出現循環聯系的城鄉產業結構集群,在市場和政府的共同作用下,各種生活和生產要素在城鄉之間形成通暢的流轉;與此同時,城鄉之間還要發展出功能完善、涉及內容豐富、關系平等的組織網絡(曾菊新,2001)。有人對這一理念進行了定量分析和研究,他們認為“城鄉互動與關聯發展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它實際上是城鄉之間因社會、經濟、技術、文化等多種交流與聯系而形成的一種空間互動的地域關系。這種交流、互動與關聯構成了城鄉這一有機的系統”(段娟、魯奇、文余源,2005)。他們構建了評估我國區域城鄉互動與關聯發展的綜合評價指標體系,該指標體系涉及與城鄉有關的城市化和城鎮化體系、區域基礎設施和經濟技術聯系方面的內容,試圖反映城鄉融合和統籌的發展水平。

城市群研究采用的也是空間網絡視角。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中國就有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關注城市群發展對中國城市化、區域發展以及城鄉關系的重要作用。所謂城市群,就是“在一定規模的地域范圍內,以一定數量的超大或特大城市為核心,以眾多中小城鎮為依托,以多個都市區為基礎,城鎮之間、城鄉之間緊密聯系而形成的具有較高城市化水平和城鎮密度的城市功能地域”(王召東、樊俊鋒,2007)。迄今為止,中國的城市群發展已經初具形態,已經出現了長三角、珠三角、環渤海、成渝、中原、長株潭等城市群。目前這些城市群既有跨省市的,又有在一個省市內部的,隨著基礎設施建設的推進,大中小城市、小城鎮乃至周圍農村之間的聯系越來越密切,呈現出經濟、社會、文化、信息等廣泛、密切交流的現象。

城市群和城鄉互動空間網絡研究注重城鄉之間、區域之間的基礎設施、產業關聯以及相關的組織聯系,但是忽視了另外一些根本性的問題:城鄉之間、城市區域之間如何產生更有效的互動,雖然改變空間布局、改善基礎設施、形成產業關聯度是非常重要的,但是這些改變不是自動發生的,必須要有強大的推力和動力,而且這種互動應該是雙向的,不是單方面的,特別是不應建立在繼續剝奪農村的基礎上,這不是基礎設施和產業所能解決的,而應依靠制度改革和政府行為的作用,當然還需要農村社會在城鄉互動中擁有相應的能力、力量。

五 小結

從理論上為中國尋找出一條城鄉共同發展的道路,一直是中國學術界追求的目標。在20世紀80年代,費孝通從鄉鎮企業和小城鎮發展中似乎找到了一條這樣的道路。但是20世紀90年代的中國社會經濟發展的變化并沒有彰顯這條路是可持續下去的,相反,大量農村流動人口紛紛涌向城市,城鄉差距不但沒有縮小,反而呈現不斷、快速擴大之態勢,城鄉矛盾有增無減。學術界從對農村流動人口的研究入手,去尋找新的城鄉發展之路:農村流動人口城市化、城市反哺鄉村、工業反哺農業等。第一種觀點是農村流動人口城市化,但對農村流動人口城市化這一觀點仍然存在著各種爭議,持贊成觀點的人認為,只有將農村流動人口城市化,減少農民數量,才能減輕農村發展壓力,促進“三農”發展;而持反對觀點的人認為,城市特別是特大城市、大城市已經超負荷運轉,各種“城市病”不斷產生并日益嚴重,沒有更大的空間容量接納農村流動人口。第二種觀點認為,這種城鄉之爭都沒有為中國真正找到一條解決城鄉矛盾的路子,而僅僅靠城市或者農村,單獨無法解決城鄉矛盾,于是提出了城市群、城鄉互動網絡的方法。這種整體解決問題的思路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問題在于,這種觀點還是偏重于區域基礎設施建設、區域產業布局以及相應的組織體系建設等,而忽視了目前阻礙城鄉共同發展的城鄉體制以及對資源和機會配置的影響。對城鄉體制的研究也有不同的看法:一種看法認為,戶籍制度是阻礙城鄉共同發展的根本性制度障礙,所以破除這一障礙,是當前縮小城鄉差別之根本;另一種看法認為,戶籍制度只是城鄉體制的一方面,而且戶籍制度的作用越來越小,所以目前要對城鄉體制進行系統改革。第三種觀點認為,城鄉體制改革不是一步就能到位的,而是一個不斷改革和構建的過程,目前優先的任務是解決民生問題。當然,所有這些研究和爭論都涉及對城鄉關系的本質究竟是什么以及什么樣的城鄉關系是理想的看法和判斷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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