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南亞國家語言教育政策發展研究
- 劉澤海
- 12字
- 2019-07-17 12:10:36
第二章 理論基礎與解釋框架
第一節 核心概念
本書研究東南亞國家語言教育政策,為更準確地把握研究內容,使研究主題明確,思路清晰,方法得當,理論依據充分,首先必須厘定相關核心概念。這些核心概念包括公共政策學、公共政策分析、政治學、語言教育政策、語言學等領域相關概念與理論。它們是本書分析框架的理論基礎,共同構成一個理論共同體。
一 語言教育政策
語言教育政策是研究語言政策與規劃問題的最關鍵核心概念,語言教育政策是語言政策在教育背景下的一種具體政策形式。為了比較全面地理解語言教育政策的內涵,需要從語言、語言教育及語言政策的角度闡釋這一概念。
(一)語言與教育
語言是人類生存與交往的基本工具。語言具有諸多功能,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其一,語言是個人民族身份的主要標記。語言是構成民族的主要因素之一,不同民族往往使用不同語言,他們有不同的母語。其二,語言是人類交往的工具。隨著人類的發展,逐漸形成一種超族群的語言,它在更大的范圍為更多人所掌握與使用。這種語言的產生使得不同族群的人們有了交往的可能,語言發揮著更大范圍交流工具的作用。其三,語言的傳播途徑多種多樣,但最有成效的傳播方式是通過學校教育傳播,語言與教育的密切關系也就得以形成。同時,教育必須通過語言才能得以實現,教育離不開語言;而語言學習與傳播又離不開教育的支持。因此,語言與教育的關系是相輔相成的,語言教育是語言的一種重要存在方式。
(二)語言與語言政策
理解語言內涵是掌握語言政策的前提。語言是一種人類活動,從一個社會集體到另一個社會集體,它的差別是無限度可說的。美國觀念主義語言學派創始人薩丕爾認為,“它是社會習慣的產物”。語言是人類社會的產物,人類交流的重要媒介。沒有語言就沒有一個民族,乃至一個國家的進步與發展,語言是國家生存發展不可或缺的基本工具。語言是由人們所生活的社會賦予個人的一種生存手段,它是社會化的關鍵工具,是社會賴以形成的基礎,它也滲透進個人的意識。自從有了語言,人類語言的規范就開始出現;但有意識的語言政策與規劃(language policy and planning)卻是在20世紀后隨著公共政策的出現才形成的
。
以色列語言學家斯波爾斯基(Spolsky)認為,語言政策分為三個組成部分:“語言實踐,語言規劃,語言管理。”霍恩伯格(Hornberger)對語言政策內容的概括與此類似,歸納為三個方面:“語言地位規劃、語言教育規劃以及語料庫規劃。”
語言政策屬于公共政策的一個部分,因此我們認為有必要從公共政策角度界定語言政策。
(三)語言政策與語言教育政策
語言政策與語言教育政策兩者涵蓋范疇有重疊,也有區別。語言政策研究范圍更廣闊,外延更大些,不但包括語言政策制定內容、相關法規、制定過程,還包括對語言之間關系的研究。語言教育政策研究屬于交叉學科研究,其理論基礎可追溯至三大學科:政策學、語言學、教育學。語言教育政策研究內容與其學科基礎的關系可用圖2-1表示。語言教育政策不但涉及家庭、學校、宗教與宗教組織、工作單位、地方政府等,還涉及國家和超國家組織。

圖2-1 語言教育政策研究基礎理論關系圖
(四)語言教育政策的類型劃分
語言教育政策可以從兩個不同的視角進行分類:一是按照國家類型劃分,以民族分布特征為依據,本書將東南亞國家劃分為以單一族裔為主導的國家和多族裔的國家;以國家發展水平為維度,將東南亞國家劃分為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和最不發達國家;再以語言政體特征為依據,將東南亞國家劃分為單語制國家和雙(多)語制國家。二是從語言類型進行劃分,以語言功能為標準,有官方語、外語和少數民族語三種語言類型,此外還有華文;以語言地位為標準,有強勢語和弱勢語之分。
(五)語言教育政策的制定、執行與評價
除了對語言教育政策歷時演進分析和政策文本分析之外,更為重要的是對語言教育政策過程進行研究。一般認為,公共政策過程主要包含五個方面,即政策制定、政策執行、政策評估、政策終結和政策監督五個方面。語言教育政策研究主要從政策制定——政策執行——政策結果(含政策評估、政策終結)這三個主要環節進行,分析每個環節背后的主體、行動和影響要素。本書的政策運行過程研究主要是一個演化的過程,既分析政策結果反過來又會影響下一輪的政策制定。
二 實用主義語言觀
20世紀主要的西方哲學傳統可以粗略地區分為三個派別:一個是分析哲學傳統;另一個是現象學-解釋學傳統;再一個是實用主義傳統。實用主義傳統的影響在教育及語言教育政策理論與實踐方面都有深遠的影響。
(一)實用主義傳統
實用主義傳統強調實用。實用論把真理理解為能帶來實效的認識。以皮爾士、詹姆士、杜威為代表的實用主義傳統持這一真理觀。然而,把真理的實用論簡單地總結為“有用即真理”很容易把實用主義庸俗化。羅素說“有用即真理”的觀念可厭,我想羅素是對的,不過,上面提到的哲學家,沒有一個簡單地持這種庸俗的真理觀。例如詹姆士雖然常把真理說成是好的、有用的、有利的:“‘真的東西’,極簡言之,不過是我們行為道路上的便利之計。”
(二)語言工具主義對語言選擇的影響
實用主義傳統在語言教育與學習上表現為語言工具主義。黃福安(Lionel Wee Hock Ann)將語言工具主義(instrumentalism)定義為“語言以其在實現諸如經濟發展或社會流動等具體功利性目標中的實用性,來實現其存在于社區中的一種語言的觀點”。他指出事實上語言工具主義通常是對傳統語言學觀念的一種補充。語言學的傳統觀念是將語言作為文化認同和本族人的標記,這種觀念經常導致本土語言的價值降低或被邊緣化。與其相反,語言工具主義則認為保持多語或雙語是重要的,因此,可以學習除英語(或其他強勢語言)以外具有經濟價值的語言,而絕不是用該語言來取代英語。
(三)實用主義語言觀在語言教育政策研究中的適切性分析
實用主義語言觀在語言使用上體現為語言工具主義。語言工具主義被比較廣泛地運用于語言教育政策研究與實踐之中。比如黃福安曾使用語言工具主義的觀點來描述新加坡的語言狀況。在新加坡,傳統上被認為象征華人身份、文化和傳統的華語,現在已經成為一種商品。由于其經濟價值與回報,像馬來人與泰米爾人這些新加坡非華人也開始學習漢語。而對于澳大利亞的移民兒童來說,漢語同樣具有吸引力。戈皮納斯(Gopinath)指出,很多移民兒童傾向于選擇學習漢語而不是其他國際語言,其原因就在于他們認識到了掌握漢語語言知識能夠給他們帶來物質利益。菲律賓、馬來西亞、文萊等國的外語政策受語言實用主義影響較明顯,運用這一觀點可以更清晰地分析和理解這些國家的外語教育政策。同時,隨著中國經濟實力和綜合國力的增強,海外華文教育掀起一股熱潮,對于非華裔子女,學習華文也受到語言工具主義的影響。因為學好漢語意味著更多的工作機會和更好的收入。所以,運用語言工具主義有助于理解語言教育政策。
三 語言生態觀
生態語言學,又稱語言生態學,是由生物生態學和語言學相結合而形成的一個交叉學科研究領域。生態語言學立足于研究語言生態以及語言與環境的相互影響關系,體現了將語言系統回歸到自然生態系統的意識形態和認識觀。生態語言學將語言看作生態系統不可或缺的有機組成部分,贊同從外部環境的依存和影響的角度出發分析和解釋語言現象。而語言的自身系統也是一個開放的生態系統,它與生物多樣化生態體系具有相近似的同構關系。本書運用生態語言學理論分析和解釋語言多樣性特征。
(一)生態語言觀的形成
語言生態的概念早在特瑞姆(Trim)的大作中都已經出現,特瑞姆指出,“使用語言生態術語可以追溯至布龍菲爾德(Bloomfield, 1935)和保羅(Paul, 1909)時代”。人與社會早已共同構成了語言的環境。語言學家將語言環境比喻成語言生態(linguistic ecology)是近40年的事。豪根認為語言生態學所要研究的對象實際上是“對任何一種語言和它所處的環境產生多樣性的相互影響的環境”
。語言生態學是對多語現象的概念化。作為一個指導性和啟發性的隱喻,語言生態學逐漸應用到語言教育政策的研究中,它關注存在于任何特定的語言生態系統中的多種語言和多語制度以及該生態系統中每一種語言的價值。它在本質上具有關心所有語言存留的意識。因此,生態取向的語言教育政策需要廣度(對廣泛的語言生態系統保持興趣)和深度(對任何特定生態系統中的細節密切關注)。盡管語言生態取向在語言政策研究中取得了公認的價值,但是還是有人對這一隱喻本身的價值和適當性提出質疑。
(二)生態語言理論的基本觀點
一是生態語言觀不僅強調生態系統,也包括多因素社會體系。語言組成一個文化體系,其形成原理與某些生物基本成分的形成原理是相同的,但就其復雜性和靈活性而言,文化體系卻難以把握。在所處的人文環境和自然環境中,我們一直在不斷地通過“結構性互動”(constructive interaction)來開展語言實踐。所以,很可能存在語言變項與非語言變項之間某種聯系。
二是在語言生態體系中,存在多種動態因素的影響。特瑞姆(Trim)告誡我們,“在語言社區中,發生作用的包括人們的多種動態力量,而且這些力量比起語言教育政策來說,還要有更強大的力量”。因此,在解釋語言的演變過程時,我們要考慮到的不但要包括由于地理位置的隔離而導致的微小的和任意的語言變異(variation),而且還要考慮到因為語言的功能選擇與社會選擇而發生變化的諸多因素。奈特爾(Nettle)認為,“不同的生態政體(ecological regime)推行不同的社會體系,反而不同的社會體系卻又會形成大小不均的各種語言群體”
。在他的這種模式中,他提出語言的“生態風險”(ecological risk)這個活躍因素。在非工業化社會,人們通過創建各種社會體系來控制語言的“生態風險”因素,而社會體系構建又會減少人們在相互交流時所遇到的語言多樣性。所以,要維持語言的多樣性僅靠語言教育政策是不行的,而且要靠社會政策。因此,一種語言的生命力取決于語言使用者的行為及其所處的社會文化背景。
(三)語言教育政策生態理論的創新
如上文所述,生態語言體系中包括多種因素。生態語言學家認為,“語言系統應該通過生態方式構建世界”,他們研究的問題包括:“在語言系統中,生態成分和非生態成分各占有多大程度上的比例?而這些生態的和非生態的語言現象對人們的思考和行動產生多大程度上的影響?語言何以構建以生命為中心的生態世界觀?”
生態語言觀強調多種生態的和非生態的語言成分對語言產生的影響。對于語言教育政策研究而言,最為重要的是要分辨語言生態系統中各種力量或語言變化因素,在此基礎上建構一個分析模型。該模型包含多種影響因素之間的互動關系。
在運用生態語言理論對語言教育政策分析時,我們已經形成了比較有傾向性的多語觀念。語言生態觀強調多種語言的共生,但并不排除語言競爭空間的存在。既然有語言競爭的存在,語言秩序的存在也不可避免。優先發展的語言形成優勢語,而一些使用空間有限的語言也可能因為使用者人數太少而成為瀕危語言。對多語現象的接受并不一定意味不會發生語言瀕危現象。
本書在生態導向語言教育政策理論研究上的一個創新,是將批判理論的元素與語言生態學相結合,形成一種新的解釋范式。該范式的特點一是以語言生態觀為基礎,強調生態因素與非生態因素的共同作用;二是將語言生態與人的和諧共處關系作為一個著力點,語言教育政策研究的主體是語言學習者,只有作為語言學習者的人在一定語言環境下能夠有效地進行語言學習,這才是語言研究的最終目的;三是將批判理論元素有機地融入語言生態范式,語言生態范式代表多語共生,強調語言平等,而批判理論以減少社會不公,實現最大化的社會公平為目的,二者結合將更加有利于語言平等,教育公平,乃至社會公平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