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媽…媽媽……”
那哭聲，像斷氣的貓崽子，時斷時續(xù)，幽幽地在空蕩死寂的走廊里打著旋兒，鉆進(jìn)耳朵眼兒，撓得人心肝肺都跟著顫。
“小豆？！林小豆？！你在哪？！”
夏龍武的破鑼嗓子吼出去，帶起一串回音，在陰冷的空氣里撞了幾下，就蔫了。沒回應(yīng)。血雨還在嘩啦啦下著，隔著教學(xué)樓厚實的墻壁，聲音被壓低了，但那腥味還是絲絲縷縷地往鼻子里鉆。
他耳朵豎得像兔子，恨不得把墻皮都扒開聽。
哭聲，又沒聲兒了。
“老夏？咋…咋了？”他想起這丫頭叫李娟，旁邊扶著他的高個女孩，嚇得一哆嗦，聲音都帶著哭腔，眼睛往黑黢黢的走廊深處瞟，生怕里頭突然竄出個什么。
瘦小點(diǎn)的劉琴干脆把臉埋在李娟背上，肩膀抖得更厲害了。
縮在消防柜邊上的老張，那張胖臉上的油汗混著灰，瞪著眼，聲音抖得像在篩糠：“夏…夏廚子…是…是小豆芽？！老天爺…她…她還沒死？！”他指頭死死摳著柜門邊兒的鐵皮，指甲都泛了白。那小豆丁是老張看著長大的，在食堂總纏著他要小塊紅燒肉。
夏龍武靠著缸壁，那股子溫吞吞的暖流還在往骨頭縫里滲，像泡在溫水里，勉強(qiáng)撐著他不散架，可左小腿那冰針扎肉的陰冷疼勁兒頂在暖流底下，像有活蟲在往里鉆，又麻又酸。腦子也亂哄哄，像一團(tuán)漿糊裹著刺，北冥嫣然的影子和小豆哭唧唧的臉來回晃。
“聽真切了？別…別是…”李娟聲音發(fā)飄，她怕死了那些學(xué)了人聲勾魂的怪物。
“是她！”夏龍武咬牙，喉嚨里擠出來的聲音啞得扎人，帶著不容置疑的兇悍，“老子給小豆買過多少次糖？哭嗓門尖帶拐彎，尿褲子哭抽氣打嗝，除了她沒別人有這調(diào)調(diào)！”
他撐著缸想站起來，腿軟得像面條，全靠手扒著缸沿才沒摔回去，身體晃得像狂風(fēng)里的高粱桿。那點(diǎn)暖流管點(diǎn)用，可“醉煞”爆完的底子太虛了，真跟被火車碾過一樣。
“李娟，劉琴！”夏龍武眼睛掃過兩個面無人色的丫頭片子，“扶著老子！老張！別他媽摳柜子了，跟緊！”
老張一個激靈，連滾帶爬站起來，兩條腿抖得像彈琵琶。李娟和劉琴趕緊一左一右架住夏龍武的胳膊，他那分量死沉，壓在倆沒吃飽飯的女學(xué)生身上，直往下墜。
哭聲又幽幽地飄起來，帶著一股子要斷氣的絕望，聽著像從樓下走廊深處飄上來。
“那邊…化學(xué)…藥品室那邊？”老張豎著耳朵聽了會兒，哆嗦著指了個方向。二樓走廊像個黑窟窿，盡頭那扇掛著腐蝕鐵牌（隱約能認(rèn)出一個“化”字）的門緊閉著，像個吃人的大嘴巴。
夏龍武不再廢話，牙根咬得咯吱響。“走！”他喉嚨里悶吼一聲，拖著那條刺痛的左腿，像個半身不遂的重傷員，被兩個學(xué)生半拖半拽著，一步一挪地往走廊深處挪。老張縮在最后面，一步三回頭，生怕啥東西從后面撲上來。
地上雜物更多了。碎玻璃渣踩上去嚓嚓響，踢到的廢紙簍滾出去老遠(yuǎn)，里面撒出來幾卷粘著暗紅色斑點(diǎn)的實驗報告紙。空氣里那股消毒水混著淡淡血腥和化學(xué)品泄漏的酸苦味越來越濃。
離藥品室還有十幾米，那扇關(guān)緊的門板后面，像是把哭聲裝進(jìn)了壇子，聲音聽得更清楚了點(diǎn)，也更絕望。
“…嗚…不要…我害怕…”
是小豆的聲音！帶著孩子特有的無助哭腔！
夏龍武眼睛都紅了！不管里面是人是鬼，是坑他也得跳！
“撞…撞門！”他喘著粗氣，聲音劈叉得厲害。就他們現(xiàn)在這四個老弱病殘，指望不文開鎖了。
李娟和劉琴互相看了一眼，一咬牙，架著夏龍武的胳膊用力往前帶了幾步，靠著他半邊身子的重量當(dāng)剎車往前頂！
“一二…三！”
砰！！！
一聲悶響！夏龍武用肩膀裹著兩個丫頭的推力狠狠撞在門上！腐朽的老木門板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門框上的灰撲簌簌往下掉。鎖舌沒開，但門縫明顯豁開一大截！
“再…再來！”夏龍武感覺那點(diǎn)剛蓄的力氣又泄了一半，喉嚨里全是鐵銹味。
“轟！”
第二次撞擊！力道比第一次還猛點(diǎn)！老張在后面也閉著眼推了一把！
“咔嚓！”
一聲脆響！老舊的門鎖終于扛不住，徹底崩斷！厚重的木門被蠻力猛地撞開，拍在里面的墻壁上，發(fā)出巨大的悶響！
一股極其刺鼻的化學(xué)品酸味混合著更濃的福爾馬林和灰塵霉味兒，如同陳年毒氣彈的蓋子被掀開，劈頭蓋臉地糊了四人一臉！李娟和劉琴嗆得眼淚鼻涕一起流，劇烈咳嗽。夏龍武也感覺像被塞了口發(fā)霉的氨水，肺管子火燒火燎。
藥室里沒窗戶，借著走廊應(yīng)急燈透進(jìn)來的、帶著血雨腥氣的昏黃微光，勉強(qiáng)能看清點(diǎn)輪廓。一排排高大的棕色木柜子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玻璃瓶罐層層疊疊，有的倒了，碎玻璃和深褐色、墨綠色的粘稠液體混著干成痂的粉末流了一地。空氣粘稠得能攥出水。
哭聲！就是從角落最深處那排高柜子后面?zhèn)鞒鰜淼模鄶嗬m(xù)續(xù)，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小豆！小豆別怕！夏叔叔來了！”夏龍武急吼吼地喊，嗓子啞得像破砂輪。
就在他喊出口的瞬間——
哭聲，戛然而止！
藥室里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剛才都是幻覺！
“小…小豆？”李娟聲音發(fā)顫，往那黑暗的角落里張望。
夏龍武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不對頭！他猛地甩開兩個女孩的攙扶，且自己也踉蹌了一下，拖著左腿一步上前，擋在她們和老張前面，手里的菜刀握緊，豁口的刀鋒對著那片黑暗。
手電！該死！要是有個手電筒就好！
“柜…柜子后面…”老張哆哆嗦嗦，指著那個角落。光線太暗，只能看到高柜子的陰影，像蹲著一頭巨獸。
夏龍武屏住呼吸，忍著刺鼻的氣味，拖著腿慢慢挪過去，每一步都踩在粘膩的地面，發(fā)出“噗嘰”的輕響。左腿的冰涼刺疼一陣強(qiáng)過一陣，幾乎讓他站不穩(wěn)。
那哭聲…太他媽靜了！不像昏厥，更像……被什么東西扼住了喉嚨？！
他繞過一排翻倒的實驗臺，角落那面墻被一整排直到天花板的高柜擋住。哭聲就是從柜子最里面發(fā)出來的！
他站定了，背靠在冰冷的柜子隔板上，喘著粗氣，汗水混著灰塵辣得眼睛生疼。他側(cè)頭，耳朵貼在柜壁上聽。
死寂。
死寂得讓人窒息。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他慢慢彎下腰，把臉湊近柜子底部和地板的縫隙，想看看里面。
縫隙里黑洞洞的。
突然！
咕嚕……
一聲極其輕微、帶著粘稠質(zhì)感的、像是水泡翻滾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黑暗的柜縫深處傳了出來！
緊接著！
一只眼睛！！
一只只有眼白、布滿暗紅色血絲、瞳孔擴(kuò)散到幾乎看不到、充滿了極致恐懼的碩大眼球！猛地從柜子底部的縫隙里冒了出來！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正彎腰往里看的夏龍武！！！
夏龍武魂都嚇飛了！身體觸電般向后彈開！后背哐當(dāng)一聲狠狠撞在后面的實驗臺角上！腰間的劇痛都顧不上！心臟像是要直接停跳！
“操！！！”
他一聲驚魂未定的怒罵！
那眼睛？！
不是小豆！絕對是小孩子！可那眼神…分明是看到了什么比死亡還恐怖的東西！！！
就在他撞翻實驗臺角的同時——
呼啦——！
角落盡頭，那巨大的高柜后面，猛地傳來一陣極其劇烈的、像是重物被拖拽摩擦地面的噪音！
還有！一聲壓抑在喉嚨深處、因為極度恐懼而變了形的啜泣！似乎…真是小豆？！
那柜子后面藏著東西？！
“跑！跑出門口！！！”夏龍武用盡全身力氣嘶吼！根本顧不上腿上的疼，手里的菜刀握得死緊，身體前傾，死死盯住柜子后面那片陰影！
李娟和劉琴已經(jīng)被那突然出現(xiàn)的眼睛嚇傻了，尖叫著轉(zhuǎn)身就往外跑！老張更是像屁股著了火，連滾帶爬跟著竄了出去！
夏龍武也想撤！可雙腿沉得像灌了鉛，尤其是左腿那股深入骨髓的冰涼劇痛，像是要把他整個人凍結(jié)在原地！更可怕的是——
嘩啦啦！！！
那個巨大的、頂天立地的高柜！像是被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猛地從后面推動！柜頂上壓著的灰塵瓶子雨點(diǎn)般砸落！柜身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硬生生地被拖離了墻角！
柜子后面！終于露出了隱藏的東西！
沒有想象中的巨型怪物！
角落里放著的，是個一人多高、蒙著一層厚厚積灰帆布的鐵皮立柜！像是檔案柜或者什么小型儀器柜。哭聲…還有那被拖拽的噪音源頭…就是從這個鐵皮柜里傳出來的！
柜門緊閉著！門上掛著一把老舊的黃銅掛鎖！
柜門下方細(xì)小的縫隙里，有東西在蠕動？！
是一小截…穿著藍(lán)白校服褲的小腿？！
林小豆？！她被關(guān)在里面了？！剛才的拖拽聲音…是她踢蹬柜門發(fā)出的？！
“救…命……”一個極其微弱、帶著撕裂般痛苦的哭泣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從鐵皮柜里傳出來，“嗚嗚…疼…好疼…有蟲子…咬我…”
夏龍武瞳孔驟縮！
蟲子？！什么蟲子？！
他猛地低頭看向柜門縫隙！借著一只玻璃瓶倒在地上滲出的、粘稠深色液體微微的反光，他看清了！
那縫隙里，一條手指粗細(xì)、帶著暗褐色環(huán)狀花紋、像是剝了皮的樹根一樣的東西，正纏繞著小女孩纖細(xì)的腳踝！那“樹根”的一頭，似乎是扎進(jìn)了柜門下方的通風(fēng)格柵縫隙！另一頭纏繞著小腿，上面覆蓋著一層灰綠色、像霉斑又像細(xì)小絨毛的玩意兒！在那微微蠕動！細(xì)看之下，絨毛頂端似乎還有細(xì)密的、沾著粘液的吸盤？！
“操你祖宗！”夏龍武眼都紅了！一股邪火頂?shù)盟送忍郏√岬毒鸵擎i！
就在他剛邁出一步！
嗡……
又來了！
那股熟悉的、帶著溫吞吞安撫力量的缸中暖流，突然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激了一下！一股極其微弱的、卻無比霸道的滾燙意念！硬生生擠開了“安撫模式”，帶著一種如同巨獸被螻蟻驚擾的原始怒氣！如同燒紅的針尖，狠狠扎進(jìn)了夏龍武的后背！
他觸碰缸壁的手猛地一燙！低頭一看，缸底那片暗紅色的粘稠液體，像是被投進(jìn)了燒紅的石子兒，劇烈地翻滾沸騰起來！冒起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淡紅色蒸汽！那酒香血?dú)馑查g濃烈了十倍！一股幾乎要實質(zhì)化的、充滿毀滅與吞噬欲望的氣息，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從缸口彌漫開來！
目標(biāo)！直指——那個纏著小豆腳踝的“樹根”般的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