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DoCoMo公司走出來，加賀感覺到自己的肚子在和自己打招呼。天氣明明很晴朗，可連走兩條街，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高樓的陰影之下。街角是唯一一片有陽光的地方，一股煙熏的香味從那兒飄過來，加賀走了過去，是一家巖燒店。店面用巨大的八爪魚模型裝飾著，老板帶著頭巾，可還是遮不住他花白的頭發。一條白色的毛巾搭在肩上，看來是擦汗用的。燒紅的巖板上一塊牛扒正發出“滋滋”的聲音，老板正往上撒著黑胡椒粉。

“老板，這有玉子燒賣么？”加賀忍不住問道。

“這可是巖燒店，小兄弟。”老板頭笑著說，“玉子燒恐怕承受不起這個溫度，雞蛋可是會糊的。”

“好吧。那……給我來兩個巖燒雞腿，謝謝。”

“沒問題。請您稍等。”

在料理制作的這段時間，加賀就在店里踱著步，他注意到了店面墻上的裝飾——漆著褐色油漆的木板墻上，用一個個相框點綴著，其中一張照片引起了加賀的注意。

“老板，這張照片，是您和令郎吧？”

“啊，是啊！”老板看了看加賀指的照片，“這臭小子，那會兒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學生，一眨眼，比我還高了！還好老頭子我還能做做我喜歡的事兒。”老板將雞腿翻了個身，經過滾燙巖石炙烤的一面已經變得金黃酥脆。

“老板，這照片的背景好像是所小學。”

“啊，是啊，臭小子在城山小學念書，那個時候他才是二年級吧，現在都娶了媳婦了。誒，時間過得真快啊！”

“城山小學，真巧，我要去那里一趟。”加賀摸了摸下巴，不知道這話是不是說給老板聽的。

“哦？小兄弟要去教書嗎？看你人高馬大的樣子，像是體育老師。”老板拿起毛巾擦了擦臉，又搭回肩上。

“不是不是，老板，我是警察，去公辦而已。”加賀悄悄向老板展示了自己的警察手冊。

“哦？刑警么？厲害哦！”老板一臉驚訝，“小學發生什么大案了么？”

“并不是您想象得那樣。”加賀笑了笑，坐了下來，“通常人們以為警察去哪里就是哪里發生了案子，事實上有時候截然相反，我們總去些跟看起來案子毫不相關的地方。”

“原來如此，我在電影里看過……哦！！您的巖燒雞腿好了，光顧著講話，差點烤過頭，請慢用。”老板將雞腿裝盤端到桌上，也許是因為年紀大了，老板的手腳顯得不是很麻利。

“怎么不見令郎來幫忙呢？”加賀問道。

“哦，那臭小子，有他自己喜歡做的事啊，他在市中心開了一家畫室，料理可不是他的強項，這我知道。既然他有自己喜歡做的事，老頭子我可不會阻止他。”

“哦，畫家呀！對了，我還想問您些問題，可以么？”

“刑警問問題，我還能不回答么？”

“當然可以了，您也有您的權利。”

“刑警先生別說笑話了，有什么問題你就問吧。”

“令郎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啊，這，你問這個是干什么？”老板有些疑惑。

二十六，看來年紀是差不多的，加賀心想，有希望。

“那，令郎小學里的老師，您還記得么？記不記得有個叫赤木羽琴的老師？好像是英語老師。”

“這，這我哪還記得呀！估計連那臭小子自己都不記得了。”

“好吧。謝謝了。”

“沒事兒，刑警先生，您請慢用，嘗嘗老頭子我的手藝。”

“好。”

本以為可以打聽到什么，結果僅僅是填飽了肚子而已。不過廚藝這東西，好像跟年齡有著密切的關系，經過歲月和時間的歷練，才能做出所謂真正的美食。加賀覺得，巖燒店老板的手藝真是沒話說。

“真好吃！老板，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雞腿。”

“過獎了，刑警先生。”老板笑得眼睛瞇成了縫，嘴角上揚著，活像一只樹懶，也許看著別人吃自己做的食物而滿足的樣子，就是這樣子的。

臨走前，加賀還是向老板請教了一個問題：“老板，您說想要練就高超的廚藝，得花多少時間啊？”

“當然是越久越好。”

“那，如果一個不會做菜的人，怎么說呢，就是做出來的菜，您懂的……”

“你在說你自己么，刑警先生？”老板依舊笑瞇瞇的。

“不不不，我是想說，如果一個根本不會做菜的人，會不會在短時間內做出非常好吃的料理呢？在幾周內，最長兩個月吧。可不可能讓一個從未下過廚房的人變成大廚？”

“小伙子，料理可不是簡單的事兒啊！”老板不再叫加賀“刑警先生”，“即使有再高的廚藝天賦，做菜這個東西，需要長年累月的積累，食材、刀工、火候、調味這些，當中有一樣產生細微的偏差，這道料理便不能被稱為‘美食’了啊！兩個月想從不會做菜的人，變成大廚？哈哈哈，那一定是夢里才會發生的事兒！”

夢里，才會發生的事？

……

城山小學

在說明身份后，門口崗亭的保安大叔自然就讓加賀進來了。

“對了，大叔，剛才聽您說，你們校長姓野際，是嗎？”加賀一邊登記簽著自己的名字一邊問。

“沒錯，之前的觀月校長退休了，再早，再早就是渡邊校長了，他人真的不錯。現在野際校長雖說是女士，但我認為她比之前任何一個校長都要……額，那個詞怎么說呢，更有人格滿魅力吧。說到人好不好，不得不說副校長了，小兄弟，那家伙整天面無表情的，別說學生看見了怕他，連我都不想和他說話。待會兒你要是碰到他可別跟他糾纏，他可會給你上一天的禮貌課！”看來這位保安大叔五十幾歲的模樣，看來在這里工作的時間也不短了，不過說到野際校長的時候，他的神情仿佛陶醉其中。

“那，您記得羽琴老師么？赤木羽琴。”

“這個，有那么點印象吧，這里老師走走留留的也實再太多了，警察小兄弟，你說的這個老師，哎，實再是太多了，記不真切。”保安大叔連連搖頭。

“好吧，謝了，大叔，我還是親自問一下校長吧，再次感謝。”

“哦，好的，警察小兄弟。對了，拜托你個事兒，待會兒見了野際校長，請轉述我對她的愛意。”保安大叔的臉上仿佛綻開了兩朵桃花。

“額，這個，不太好吧。”

……

經過教室之前的走廊盡頭是一排落地櫥窗，大概一些榮譽事項都會在這里展示，加賀猜想著，忍不住駐足欣賞了起來。

“福原同學替我校爭得了本市小學生乒乓球比賽的亞軍。”才是個四年級的小女孩，現在的小孩子真了不起，加賀心想著。

“土屋讓司小朋友所展出的昆蟲標本，本校授予他‘小科學家’的稱號。”土屋這個姓氏，怎么這么熟悉，加賀像是在哪里聽到過，但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這些就都是幾十年的東西了吧，全市小學棒球比賽的……殿軍，這種也要展示出來么？”加賀俯下身子自言自語著，“城山小學合唱團榮獲第二名，嗯，有意思。這個，關谷同學在小學生繪畫競賽中替我校爭得了榮譽，該不會是巖燒大叔的兒子吧？”

越往角落，玻璃櫥窗里的榮譽越顯得具有年代感。加賀停在了一篇作文前面：“原田邦夫同學榮獲全國小學生文章競賽的第一名，作品名《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哦，這就是二十年前小孩子寫出來的文章嗎，感覺比現在的小孩子會寫多了。”

“因為現在的孩子會的東西可多了，想想以前的小孩子，只要寫文章，會算數，學門英語就已經算是了不起的了。”有人打斷了加賀的自言自語。

加賀偏過頭望去，看到了一個肥胖的身軀，西裝革履之上有一張冷峻的面孔。

“現在的孩子什么都要學，畫畫，鋼琴，游泳這些都不算什么，在我看來學的東西多了，學不精通那是很正常的事。話說回來，您可是張陌生面孔啊，家長這個點照理是不允許進來的，看來我得再好好關照一下門口的矢田，不能隨便放陌生人進來。他以為他仗著野際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么……”

“啊，抱歉，您大可不必，副校長，這可不是門口大叔的錯。”加賀連忙起身，一臉微笑。

“哦？居然認識我？那么，閣下得解釋解釋出現在這里的原因了。”

“啊，對，剛才稍微向門口的大叔打聽了一下。抱歉，我還沒自我介紹，敝姓加賀。我找校長有些事情，還好您提醒了我，不然我可能要在這里站一天，這里的東西……怎么說呢，挺有意思的。”

來人是城山小學的副校長北村，見加賀遞上的警察手冊，他皺起了眉頭。看來并不總是面無表情啊，加賀心想。

“校長室在……”

“三樓，我知道，矢田大叔跟我說了，我這就去，不勞您麻煩了。”加賀笑瞇瞇的，他耳邊還回想著矢田的話“他可會給你上一天的禮貌課！”

加賀禮貌地點點頭，往樓上走去。

看著加賀的背影，北村的眉頭皺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