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醫院的一間醫生辦公室，門牌上寫著“內科”。

“請把頭往上抬一點。”

中川摘下聽診器，用拇指輕輕按壓著病人的頸部，他發現浮腫程度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嚴重了：“已經好轉了，大友先生，這藥可以減量服用了，之前每天是吃一片，是這樣的吧？”

“是的。”

“現在每天吃四分之三片就可以了。但這酵母片還得接著一天吃兩粒，您的免疫力還沒有您想象得那么強大。”

“好、好的。只不過……”這位叫大友的病人面露難色，“中川醫生，這藥片實在太小了，剪成半片勉強還可以，四分之三的話……”

“那一天吃一片，第二天吃半片，這樣間隔著吃吧，效果是一樣的。”

“真、真的沒關系嗎？還可以這樣吃嗎？”病人的表情像是在說“該不會出什么問題吧”。

“當然，請放心好了，過兩個月再來復查一次。另外，如果發現不適的話，及時和我聯系。”

“太、太感謝了，中川醫生。”

“分內之事。”中川心想，病人對于身體好轉的喜悅還不及省去了麻煩的剪藥片過程。

最后一個病人離開了辦公室，中川有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他走到窗前，看著窗臺上的綠植，目光由近及遠望向窗外，這是他的習慣。身邊的同事幾乎都戴上了眼鏡，大概是因為沒人會堅持做這套“護目操”吧。

敏銳的目光是躲閃攻擊的前提，中川心想著，面對墻壁擺開格斗的姿勢，連續出了兩個直拳加上一個屈臂上擊。可能是因為穿著白大褂，他的動作受到了小小的限制。

身后傳來了掌聲。

“最后一拳再多借助腰的力量就完美了。手腕千萬不要彎哪，打擊的可是對方的下顎骨啊。發力不好就會扭傷手腕。”

中川回過頭，身后站著一個穿黑色夾克的男人，手里拎著一個塑料袋，他微笑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沒想到自己利用閑暇時刻稍作鍛煉竟然引來了“圍觀”。中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冒失，警察先生。”

“喔！很厲害呀，中川醫生。”男人不禁發出贊嘆。

“彼此彼此，警察和醫生，從某些角度來說是一樣的。”中川說，“請坐吧，警察先生。”

就在“警察”一詞從中川嘴里蹦出來的時候，男人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即便身著便衣，醫生還是猜到了自己刑警的身份。

“想必警察先生應該不是來看病的吧？”中川微笑道。

“唔……”男人如鯁在喉，原本想裝作病人的想法如鏡子被打破一般。但他很快恢復了自然的表情，他坐了下來，將手中的塑料袋放在桌上。中川看見里頭似乎裝著罐裝咖啡。

“您是怎么猜到的？”男人撓了撓頭。

“不必如此驚訝，警官先生。”中川的語氣十分堅定，“要知道，福爾摩斯的原型，柯南道爾的老師，就是一名醫生啊！”

“佩服！敝姓加賀。”加賀覺得顯然也必要再隱瞞自己的身份，便出示了警察手冊，“話雖如此，還是好奇心十足啊！我到底是哪里露出馬腳了？”

“運氣好而已。”中川笑了笑，“看到您腰間那奇怪的形狀了。”

加賀下意識地往腰際摸了一下，是自己的配槍，他不禁豎起了大拇指：“中川醫生，無論從身手還是頭腦來說，完全不像是醫生啊！可是，光從有槍就能斷言一個人是警察么？有些堂口的人也會帶槍啊！”

“哦，那些‘傾騎者’，不像過去那樣了。紋著唬人的紋身而且出言不遜，彬彬有禮而面帶微笑的人如今真是不多見了！打架斗狠雖然是他們的家常便飯，但很少有人熟知搏擊技巧。”

“嗬！您完全可以去警視廳工作啊！”加賀拍著手連連稱贊。

“我不喜歡東京。”

“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在那有不好的回憶而已。”

“哦，那我就不過問了。喝咖啡么，中川醫生？”加賀從塑料袋中拿出一罐咖啡遞過去，“這咖啡有點苦，不過很提神。我一口氣買了五罐，不過之前我自己喝了一罐，送給別人一罐。我今天可不想再拜訪其他人了，不然誰知道夠不夠。”

“盛情難卻啊，加賀警官。”中川接過咖啡拉開拉環嘗了一口，“唔！真不錯！”

“您大可猜下我此行目的。”

“我剛不是說了嗎？肯定不是來看病的。”中川伸了個懶腰，“刑警造訪必然是有要案，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牽涉到了什么，但是我想我應該知無不言吧。”

“您或許見過這個女孩兒。”加賀拿出自己的手機，翻到幸江的照片，遞給了中川。

“您可真是考驗我的記性。”中川邊接過手機邊說，“要知道我每天接觸的病人可不在少數……”

加賀向中川簡單地敘述了一下案情，他看到了，中川有熊漸漸皺起的眉頭……

“我真的記得不大清楚了，加賀警官。您也發現了，我最近換了工作的地方……”中川搖搖頭，指了指門口的科室。加賀回想起來，之前辦公室門口好像寫著“內科”。

“我也是很奇怪，您應該是腦科的專家呀！”

“是啊，最近久本那家伙不知道搞什么名堂，請了一個禮拜的假，所以我才……”

“久本？”

“哦，忘了說了，久本徹也，是我的同事，他在糖尿病這方面是絕對的專家。”

“那也不應該讓您來‘替’他工作吧，中川醫生？通常來說，交通警察可不能‘替’刑警工作，更別說醫生了。”

“唉！”中川長嘆一口氣，他的眉頭比剛才看照片那會兒還要深。

“您大可告訴一下，滿足我的好奇心。”

“好吧，加賀警官您大概不知道，我同時精通腦科內科還有漢方醫，即使內科是我造詣最差的一門，我也比這醫院里的任何一個內科專家強。”中川一副沒落的表情。

“真、真厲害！”加賀有些吃驚，“這么說，您是一個天才！”

中川無奈地笑了笑。

“那您最擅長的應該就是腦科方面的……”

“不用猜了，加賀警官，你不知道的。”中川表情凝重，“我最擅長的婦產科。”

“什么？婦產科？真是出乎意料啊。”

中川的笑似乎更加凄苦了。

“好吧，咱們還是聊聊案情吧。幸江，您真的一點兒都記不起來了？這個女孩就是因為失憶癥才找您就診的。”

“請您見諒，真的不記得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的話題，加賀發現中川的情緒有些低落。

“那太可惜了，她的朋友里惠小姐甚至還能回憶起您的名字。”加賀說，“她絕對來過您這！”

“我并不是否認您說的女孩來過我這，加賀警官。我是真的回憶不起來了。您必須知道一件事，病人當然記得醫生，因為他們只找一個醫生看病。”

“車禍！時間差不多是兩個月前！因為車禍才失憶的，拜托了，中川醫生，請您再好好想想！”

“車……禍，哦！”中川的眼睛突然瞪大了，“我想起來了！那個女孩！之所以我還能夠回憶起她是因為……”

“因為什么？”加賀拿著筆和手冊，中川醫生突然靈光乍現的記憶，使加賀的身子向前傾了傾。

“倒不是因為這個幸江女孩本身，而是，那次車禍我遇到一個特殊的病人。”

“哦？”

“他叫福沢良介，因為車禍被送進醫院。非常奇怪，他的大腦似乎受到了重創，之后這個叫幸江的女孩便來就診了，雖然自己的失憶癥也很嚴重，但是她卻非常關心受傷的良介。”

“這么說，他們的關系還不一般。”

“女孩說自己是男孩的女朋友。”

“是么？我倒沒聽說過，之前問了相關證人，是一個和幸江合租的女孩兒，她也說幸江似乎并沒有什么男朋友。那么，這個叫良介的男生呢？他現在在哪里？”

“抱歉，加賀警官，他現在還在ICU。”

“好吧，我明白了。”加賀有些失望。

“在病人轉危為安轉移病房之前，恐怕沒辦法接受您的調查了。不過您覺得幸江的事兒會和這個叫良介的小伙有關？”中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一切有關聯的事都要問清楚。”加賀遞給中川一張名片，“如果病人方便接受調查了，請打這個電話聯系我。還有，中川醫生，關于她的失憶癥我也想請教一下。我想了解一下失憶癥這種疾病。”

“哦，這沒有問題，加賀警官，畢竟是我的專業。失憶癥是一種記憶混亂的疾病，造成失憶的原因有兩種。一種是生理方面的，例如大腦受到創傷或者是因為藥物刺激導致的失憶，而早乙女小姐的失憶是另一種原因造成的——心理因素。”

中川的記憶如同天窗被打開：“我似乎想起來了。我在給她進行檢查時并沒有發現她的大腦受傷，也就是說不是因為生理原因。我猜是因為車禍受到了刺激，她的癥狀像是解離性失憶。”

“解離性失憶？”

“就是我剛才說的，心理疾病導致的失憶，或者說，精神疾病吧。解離性失憶最常見的是病人對個人身份失憶，但對一般資訊的記憶則是完整的。也就是說，她記得學過的技能，如果學過外語，她依然能夠流利地說其他國家的話，但是，她對自己的身份卻記不清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的親人是誰……”

“等等，中川醫生。您的意思是說，如果之前是大廚，依舊能夠做出拿手好菜；如果之前是音樂家，依舊可以熟練地彈鋼琴，是這個意思么？”

“是的。”

“但是對自己的身份卻不記的了，那么連最親近的人也不記得，是嗎？”

“是的，我剛說了，不管是朋友，還是曾經教育過自己的老師，甚至是父母，都不記得。這就是解離性失憶。通常，解離性失憶癥患者中女性要多于男性，年輕人和成年人要多于年長的人。這一類個案的失憶發作通常很突然，患者會無法回憶先前的生活、或人格，且主要是失去過去的記憶。”

“人、人格？”

“對，事實上，解離性失憶只是解離癥的一種，而且是最常見的。解離癥是一種精神疾病，此病患者通常有兩種以上的人格，在不同的時期某一個人格會成為主要的人格，而且彼此忽略，一個人格出現時，另一個人格就隱沒不見。兩個人格有各自的記憶、情緒、行為模式、態度等，而且差異通常很大，好像兩個靈魂住在同一個軀體身上。我不是精神疾病的專家，只是略懂一二而已。”

“您的意思是，多重人格，是么？”

“沒錯，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建議對這個女孩進行心理測試。當然，要請心理學方面的專家才行。”

“謝謝，我知道了。”加賀心里有了一個人選，為了了結這樁案子，他必須去請一個人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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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要喊我過來。”神谷老師說。

“是啊，中川醫生的建議還是非常中肯的。”加賀笑著說。

“沒想到第二醫院竟有這樣的天才存在，加賀警官，您想想，精通內科，漢方醫，大腦方面的專家，竟然最擅長的是婦產科，甚至還懂搏擊，不可思議。我的意思是，加賀警官，怎么看都像你們兩個人之中有人在吹牛啊哈哈哈。”

“神谷先生，如果非說有一個人吹牛的話，那一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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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您，中川醫生。您說的這些對我幫助很大。”

“不客氣，加賀警官。”

“對了，臨走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

“但說無妨。”

“哦，跟這個案子沒什么關系，就當是幫我朋友問的。”

“哦？什么問題？”

“我有個朋友，她母親喜歡養些綠植，其中有很多蘆薈，后來我朋友懷孕了，蘆薈對孕婦會有危害嘛？”

“當然！蘆薈具有一定的毒性，孕婦當然不能食用蘆薈或蘆薈制品，否則極有可能流產，嚴重的還可能引起腎臟功能損傷。有些皮膚過敏的媽媽們，甚至都不能外敷蘆薈。那些尖刺，有時候也是象征著危險啊！”

“好的，我明白了，謝謝您，中川醫生。”

“加賀警官，您朋友，她還好嗎？”

“她……很好，她很好。”

加賀欠身向中川點頭道別，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