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泉確實是回到了父母家中，那個鬧中取靜的省委家屬院里。

柳泉的父親是來自海南島的革命烈士后代，據說叔父中有一位是赫赫有名的瓊崖縱隊領導，他自己也已躋身于GD省委的干部行列，而母親則是隨四野南下的一名部隊小護士，顏值當然是相當地高了，以至于柳泉長大以后，常常會偷偷問媽媽，為什么要嫁給其貌不揚的父親，而母親總是笑而不答。

柳泉雖然從小長得漂亮，學習成績卻很是一般，好在她對外語一直有興趣，有一定的語言天分，所以后來就上了嶺南大學的外語系。在美女如林的外語系，柳泉也是當之無愧的系花，而且還是學校健美操隊的隊員。從一年級開始，就有不少男生追求柳泉，而生性活潑的她，雖然表面上看上去嘻嘻哈哈的，其實很是挑剔，沒有一個男生入得了她的法眼。

柳泉和衛東是在學校的舞場上認識的，她那天是被一個女同學硬拉去跳舞的，因為那個女生長得稍稍遜色一點，想通過和柳泉的共舞來吸引男生們的注意力。而已經讀大三的衛東是一個武林高手，他課余時間的唯一愛好就是跳交誼舞，舞技幾乎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柳泉長得實在太出色，往往舞曲剛一響起，就有若干雙手伸在面前邀舞。而柳泉則是狡黠地一笑，拉著女同學就跳了起來，搞得周圍的男生都是一臉失望。

這一曲布魯斯舞曲剛跳到一半，柳泉和女伴卻被兩個英俊的男生硬給分開了，那就是衛東和他的好友阿德，他們各自領走了一個女孩，舞動了起來。柳泉她們之所以半推半就地接受了，是因為在前幾支舞曲中，她們已經見識了那兩位的瀟灑舞姿，當然，他們是各自帶著女伴跳的，而不是兩個男的共舞。

舞技高超，再加上長相出眾，衛東和阿德對全場的女生都有吸引力，柳泉也不例外。當然，她當時也并沒有對衛東有什么特別的感覺，所以還是保持著一種傲慢的矜持。雖然是慢四的浪漫節奏，她還是和衛東保持著大于一拳的身體距離，舞步走得中規中矩。

那天的音樂有點神使鬼差，布魯斯的藍調剛剛停歇，舞場上馬上又響起了歡快的華爾茲舞曲。衛東當然不肯放過這樣的好機會，他又一把挽住柳泉纖細的腰身，飛速地旋轉起來。柳泉似怒非怒地嗔怪了衛東一眼，臉上卻又浮現出了自信的笑容。

華爾茲的樂曲越來越激昂，衛東帶著柳泉也越旋越飄，這時候，柳泉的健美操功底也充分地體現了出來，婀娜的身姿在旋轉中令人神往，周圍漸漸空出了一個圓圈，好讓他倆盡情地表演。

就當衛東和柳泉飛旋到舞廳中央的時候，音樂聲戛然而止，不知道是因為地面太滑，還是衛東過于激動，他一個收勢不住，竟然把身著紅裙的柳泉放倒在舞廳中心的花崗巖地板上，宛如一朵盛開的玫瑰花。

這一下子，不僅是衛東愣了，全場的同學們也都傻在了那里。等到柳泉爬起身來，滿面通紅地跑出舞廳的時候，衛東才反應過來，迅速地追了出去。追到了舞廳外人少的地方，衛東就喊道：

“別跑了，小心看路！我是計算機系的，你呢？”

柳泉站住了，面帶桃花，回眸一笑。

“外語系。”

雖然細若蚊吟，衛東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其實，即使柳泉不說，衛東也有辦法打聽得到。后來，兩人熱戀，約會的時候，衛東告訴柳泉，那回眸一笑的媚態，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了。

今天，父母在家里宴請一位客人，就是他們給柳泉張羅的對象，省軍區首長的獨生子，他已經大學畢業，在一家外貿公司上班。首長也是來自海南，既是同鄉，又是門當戶對的干部家庭，父母的意思已經顯而易見了。

其實，首長的兒子長相還是可以的，白白凈凈，談吐文雅，身上也沒有一般高干子弟飛揚跋扈的樣子。但是，柳泉的一顆心兒，早已拴在了衛東身上，她對父母介紹的對象一點興趣也沒有。

吃完晚飯，柳泉就借故溜了出來，任由首長兒子跟自己父母在那里拉家常。她走在綠樹成蔭的大院里，望著頭頂上一輪璀璨的明月，對衛東的思念愈加濃重。她不知道男朋友是否已經在東莞找到了工作，立住了腳跟，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會回省城來看自己。

第二天早上，衛東被派去修廠里的機井水泵。那個時候，東莞的基礎建設還不完善，經常停水、停電。因此，廠里不僅有自備的柴油發電機組，還打了一口幾十米深的機井，給生產線供應冷卻水。發電機、抽水泵，這些設備也都是由技術部負責維修的，水泵開不起來，衛東和一名小電工就過去修理。

抽水泵從幾十米深的地下被拖了上來，衛東讓小電工去拉了電閘，自己開始仔細地檢查起來。用萬用表測了半天，衛東發現是三相電源線的其中一路生銹，接觸不良了。衛東叫小電工看住電閘，不要讓別人誤操作，自己開始用大號螺絲刀費勁地拆卸生銹的接頭。

由于接頭銹蝕得很厲害，衛東就用雙手一齊扭動螺絲刀，使出了吃奶的勁頭，接口螺帽才有了一點松動。就在那一剎那，抽水泵馬達突然轉動了起來，一股強勁的電流順著螺絲刀沖向了衛東的手臂，他的身體一下子彈了起來，失去了知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衛東才慢慢地蘇醒過來，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病床上，面前坐著臉色鐵青的馬建國。病房門口則擠著小王、小張一幫工友的腦袋，他們不敢進到房間里來。

看到衛東醒過來，老馬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示意衛東不要說話，好好休息，并且親自端起一碗糖水，用湯匙喂衛東喝了幾口。搞得衛東有點兒受寵若驚，面皮泛紅，不好意思起來。

等到醫生進來，重新給衛東檢查了一遍，老馬放心地離去，小伙伴們這才一擁而入，嘰嘰喳喳地說衛東命大。

原來，那個和衛東一起修水泵的小電工因為偷懶，躲到一邊去抽煙，并沒有看住電閘。另外一個工人剛好走過來，順手就把電閘合上了。三百八十伏的三相高壓電可不是玩的，一下子擊中了衛東。萬幸的是，他雙手都握在一個螺絲刀上，只接觸到了其中一個電極，如果是雙手分別接觸兩個電極，他的小命就沒了。

強大的電流沖擊，加上水泵電機的突然轉動，讓衛東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身體被重重地摔了出去，還好是后背先著地，后腦勺磕到地上的時候，只造成了輕微的腦震蕩。衛東的暈厥就是由腦震蕩引起了，所以醒來后，他發現自己頭上纏滿了繃帶。

生命就在一線之間，是多么的脆弱！

小王告訴衛東，那個小電工其實是馬老板的親侄兒。馬建國自己也是電工出身，他學歷不高，沒上過大學，卻憑著自己的努力，自學成才，成為了鎮上遠近有名的電氣工程師。所以，這次組建益生電子廠這家明星企業，就把他招募來做了技術部門的負責人。而他又拗不過親姐姐的求情，只好帶小侄兒進廠學做電工，給大學生們打下手。

事故發生后，老馬第一時間沖到了現場，一腳把傻在旁邊的小侄兒踹倒在地。他一時情急，開口就罵：

“丟你老母，快給我滾！”

然后抱起衛東，沖到工廠門口的公路邊，攔了一輛路過的小轎車，把衛東送到了東莞城里的醫院急救。那個年代的人們，還是比較淳樸，所以，小車司機二話沒說，就同意送人到醫院，醫生也沒問錢不錢的事，第一時間進行了搶救。

等到醫生說衛東只是輕微腦震蕩，會很快蘇醒過來，并且不會留下什么后遺癥的時候，老馬心頭才一塊石頭落了地。他看重衛東是一個品學皆優的好小伙子，如果真有什么閃失，那怎么和人家父母交代。對于侄兒，老馬卻毫不留情，不管姐姐怎么哭著苦苦相求，他都堅持讓小侄兒卷鋪蓋回家了。

“算你小子走運，如果小胡真有什么三長兩短，我一定會找你給他抵命的！”

老馬的原話如此，他們那一代人的高風亮節，在衛東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等到第二天，衛東堅持出院，把已經翻譯好的西門子可編程控制器的說明書，如期在兩周內交到老馬手里的時候，老頭兒有點激動，老淚縱橫地連說了三個好字。

“好，好，好！你小子是好樣的，沒有讓我看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