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竹走出幻境之時，白硯之不見了人影。

她怔然地望著地上的破碎的琉璃燈盞，像一個破碎的夢，沉甸甸的，了無生氣。

如今執念已化，虛靈已散，一切似乎真的塵埃落定了。

如此說來，她的判斷是對的，現在的帝妃就是瓏兒，可是那晚她既然得知所有的真相，不去殺楚晏報仇，跑去楚瑯的王府鬧一番又是意欲何為？

方思及此，惜竹就聞見前面不遠處里人聲鼎沸，那座大殿的上空有滾滾濃煙冒氣，像是著火了。

惜竹沿路湊了過去，那座宮殿被一圈圈侍衛圍得密不透風，正琢磨著怎么擠進去看看情況，一片樹葉飛過來正正打在了她的臉上。

她抬頭一望，只見白硯之正支著一只腿坐在宮殿外一棵參天大樹上，一手枕著頭，一手拿著酒壺，好一副看熱鬧的模樣。

“傻愣著干什么呢，上來呀。”白硯之望著下面的惜竹，拍了拍身邊的樹干笑道。

惜竹狐疑地借傘飛身而上，待坐上樹干，順著白硯之那閑散的目光望去，這樹很高，坐在這里，的確是可以一眼望到殿外人群之中的景象：“那是……”

彼時天色黑沉，濃云蔽月，層層侍衛將這座大殿圍住，人群中央站了一名身著黑色盔甲的男子，正手握著長劍，面對著殿門。

殿門大開著，遠遠望去，恰巧能夠看見殿中央匍匐著一名紅衣女子，女子墨發如瀑，散落一地，雙手雙腳戴著鐵鐐銬，被四條鐵鏈栓在大殿的四座柱礎上，模樣不勝凄慘……

惜竹沉吟片刻，忽然大驚失色：“她……她是……！”

來不及說完話就御傘朝著人群之中飛去，還未來得及靠近，就被緊隨而來的白硯之捂住嘴，拉到了暗處的屋檐上。

惜竹想要掙脫，卻聽白硯之輕聲在她耳旁道：“稍安勿躁，貧道也看出來了，她是瓏兒。”

近距離看，瓏兒哪里是著紅衣，那分明是被鮮血盡染的白裳，只見她衣裳破碎，滿身疤痕，一雙帶著森然妖氣的眼眸狠戾地掃視著眾人……

站在楚瑯身后的幾名昆墟山道士上前一步道：“殿下，如今好不容易擒拿的妖女，還是盡快除之，以絕后患吶。”

楚瑯陰沉著臉色望著那個女子的面容，手中的劍攥得緊緊的，卻是始終沒狠下殺心。

許是那張臉如他的瓏兒如出一轍的緣故，又許是她是瓏兒的親姐姐……

殿中央的女子雙目通紅，神態癲狂，忽然間癡狂地笑了起來：“楚瑯，你有本事殺了我啊，瓏兒就是我親手殺死，她被我吸盡靈力而死，死得可真慘呢哈哈哈哈……”

“你看見那些被我吸干精氣的枯尸了嗎，你的瓏兒也是那樣死的哈哈哈哈……唔……”話未說話，便又吐出了一口鮮血。

楚瑯眉頭深蹙，握著劍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妖女，你害她性命，我定要讓你嘗嘗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惜竹眼睜睜望著楚瑯決絕地轉身，望著他神情冷峻地從身側的燃燒著的火堆里拿出一根火把……

“不！不是這樣……”惜竹搖著頭，就準備沖下去，這回又被白硯之眼疾手快地攥住手腕。

惜竹眉頭一蹙，神色疑惑：“你為什么要攔著我？她明明就是瓏兒，我得告訴楚瑯……”

“你還不明白嗎？”白硯之臉上亦無了一貫的笑意，夜風吹得他鬢旁墨發飛舞，他只是平靜地望著她。

惜竹一怔，呆呆望著白硯之那雙清澈的眼眸，驀然覺得眼眶泛酸：“瓏兒她之所以去瑄王府大鬧一場，裝作玲兒欺騙楚瑯，原來就是為了激起楚瑯的怒氣，逼迫他盡快帶兵入宮。”

“原來是這樣，她竟然……”

“這是她的選擇。”白硯之道。

惜竹失神地望向那座大殿，女子神色猙獰，卻在看向楚瑯時眼底有一抹溫柔之意，而楚瑯卻是背對著大殿，留給她一個決絕地背影和一句冰冷的話：“燒，連同這座宮殿也一并燒掉！”

“是！”幾名昆墟山道士聞聲迅速扔出幾張黃色符文，符文飛起，貼在大殿的四方。緊接著后排的侍衛紛紛拿起火把，朝著大殿扔去。

瓏兒身上的傷口不斷涌出血來，符文落到殿上時她猶如被雷劈了一般，疼痛得渾身顫抖。

十幾個火把同時扔到了大殿周圍已經布置好的煤油上，火光滔天，濃煙竄起，楚瑯緩緩轉身，星火映入了他冷寂的眼眸。

他看見連綿火焰之中的女子唇角含血，那雙被火光照亮的眼眸好像在笑，她在笑什么呢？是嘲笑他失了王位，還是笑他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護不住？

楚瑯垂下眼簾，不再敢看她那張臉。

“瑄王殿下，晏帝的尸首找到了……”一個侍衛匆匆而來，在他身側道：“居然被人扔在了亂葬崗，身上遍體鱗傷，有無數抓痕，也不知是惡狼所為還是妖怪作祟……”

楚瑯神情淡淡地冷哼了一聲：“昏庸無道，縱情妖女的國君，他也有今日。”

惜竹站在屋檐上望著下面的景象，手不由自主捂上口鼻：“楚晏也是瓏兒殺的，她在為自己的姐姐報仇，也在為自己失去的愛情報仇……”

白硯之平靜地望著這恍如人間戲劇的一幕，手輕輕搭在了惜竹的肩上：“我知道。”

大殿周遭大火竄起，濃煙滾滾，瓏兒被紙符灼傷得爬都爬不起來，疼痛得滿地打滾……

在屋檐即將塌陷下來的那一刻，瓏兒忽然抬頭望向楚瑯，眸中盛滿淚水。

而楚瑯像是被這道目光驚到，他癡癡地望著那雙眼睛，那雙同他的瓏兒一模一樣的眼睛，火星子在她的眼睛里閃過，倒是像極了那個星光璀璨的夜晚，螢火蟲在她的身前翩然飛舞。

“瓏兒……”楚瑯微微啟唇，忽然一瞬間覺得心中一陣慌亂，直到那個女子的身形漸漸消散，他才瘋了一般地跑過去，神情驚慌。

“殿下――”周圍驚聲連連，燃燒著的橫梁倒落下來，他才踉蹌后退了一步。

然殿中女子不知何時已經化成了一團散碎的花瓣，狂飛亂舞后片片凋零，最后被火瞬間燃成灰燼。

周遭侍衛宮女看著這一奇觀皆唏噓不已，大臣們見狀后大喜，提著袍子跪地：“恭喜殿下，花妖已灰飛煙滅，殿下英明！”

眾人見勢皆跪在了地上，齊聲道：“殿下英明！”

楚瑯背對著眾人，望著這星火滿天，早已面色慘白，笑得幾分無奈：“是啊，本王終于為她報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