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里的天上忽然刮了一陣風，將天上暗沉的濃云給卷走，露出夜空之中的皎皎白月。

月光似被揉碎了一般，照得這深深宮廷之中一片銀紗素裹，涼風掠過，盈盈桂香沁入心脾，幾盞月白色燈籠隨風輕晃，

藍衣美人眸光清冽，瘦影纖長。

只見她緩緩走近帝妃，兩人對立而站，除卻衣著和妝容，二人之間像是隔了面鏡子……

一模一樣的面容，讓人難以分辨。

帝妃好似被眼前鬼魅一般的女子給驚嚇到，倉惶地退了一步，問道：“你是誰？為何與我一般樣貌？”

她的話音未落，就好像被什么給刺激了，雙手抱住頭，一副疼痛極了的模樣，踉蹌地退了兩三步。

藍衣美人飄浮于她的身前，神色溫柔，眼角眉梢卻帶著愧疚：“是姐姐來晚了。”

“姐姐？”帝妃抬起眼簾望著那虛靈幻影，滿眼驚慌失措。

“是啊，我們本是雙生花靈，生得晶瑩剔透，故取名玲瓏。”藍衣美人伸手欲想接住隨風飄來的零碎桂花，奈何那些桂花穿手而過，落地隨塵土翻飛而去。

“而你，是我的妹妹瓏兒。”藍衣美人說完定定地望向帝妃。

帝妃怔仲良久，忽然眼眶泛紅，拂袖一揮，似乎是想將她揮開：“你閉嘴！我不叫瓏兒，從來沒有什么姐姐！我是黎國楚晏的帝妃！”

風刮過藍衣美人的虛影，只是塵隨風起，影卻紋絲不動，反倒是帝妃，一再后退，腳被石磚絆到，跌倒在了地上，淚水卻不知怎么順著臉頰流淌而下……

她捂住臉，透過指縫間看到身側水池里濃妝艷抹的自己，指甲纖長已是化妖的模樣，而自己的那雙眼睛，不知何時也已變得空洞妖冶，沒有半分藍衣美人眼中的清澈。

那是一種獨屬于花靈，未沾鮮血，不染凡塵的清澈。

“我是誰，我究竟是誰……”帝妃忽然伸出自己的雙手，望著自己那雙作孽無數的手指甲，只覺得胸腔中一陣窒息。

她依稀覺得自己失去了很多東西，過往種種，卻是一點也不敢追究……

一滴晶瑩地淚滴落到了水池之中，模糊了那張妝容妖媚的面容。腦海之中不自覺浮現出一段清澈空靈又縹緲的對話：

“姐姐，臾山之外是什么樣子，你想知道嗎？”

“姐姐，自古雙生花不同同生，可我舍不得你，你我今日斬斷根須，各自修行可好？”

“姐姐，其實我有時候就想，假如我都們都不去想心中的欲望，我們不求修行，就做一對胞胎姐妹，就像人類的雙胞胎一樣，那樣是不是也很好？”

“姐姐我錯了，我不是有意傷你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姐姐……我只希望你好好活著。”

“那咱們姐妹二人今日就此在腳訣別，你往南我往北，再不相見。”

藍衣美人平靜地望著地上滿面淚痕一身狼狽的瓏兒：“其實這些往事，你若想知道，又何須我來告訴你，你之所以故步自封，一錯再錯，只是不愿意面對，對嗎？”

“那日訣別之后，我也萬般沒有想到，我們會在黎國帝都重逢。”

“你深愛楚瑯，可你卻連一只完整的花靈都算不上，所以你難以克服殺掉吞噬我的欲望……”

“姐姐，不是我，我沒有！我從未有一刻想過吞噬你的靈力……”瓏兒忽然捂住臉失聲痛哭。

“我知道不是你，是楚晏。”藍衣美人說著眼底隱隱露出一絲悲戚：“與你分別之后不久，我便入了黎王宮，成了晏帝的妃子，與他朝夕相伴。”

“他很愛護我，賜我宮殿，陪我賞月看花，甚至愿意為了我而將其他的妃子貶去冷宮。”

“那時我初入凡塵，心思純善，尚不能分辨人之善惡，我將我的身世，我的故事一一在他的耳畔講給他聽……”藍衣美人說著說著就輕聲笑了：“我一心以為楚晏將會是我紅塵之中的良人，故而坦誠相待……”

瓏兒頭飾落到了地上，幾縷頭發凌亂地散落在了臉上，她微微抬起妝容花亂的臉，望著那靈力散盡，如虛影一般的姐姐，心一陣陣抽搐地疼痛。

那是，失去至親的沉痛……

惜竹站在一旁靜靜望著，目光悲憫，原來瓏兒的姐姐玲兒竟然還和楚晏有過一段過往。

“我也曾以為他是真心待我的。”藍衣美人嘆了一口氣：“直到我無意間窺見他密室里的圣旨，我才知道，他僅僅只是垂涎于我的美色……”

“那道圣旨是先帝下的，大意是冊封楚瑯為黎國儲君，那是他曾來得及銷毀的秘密，卻被我窺見了，大抵在那個時候起，他對我就起了殺心吧。”

“至于陪伴在他身側的美人是你或者是我，根本不重要，他愛的只是這副皮囊。”

“他利用了我們雙生花靈的秘密，請了法師，殺了我，并將我的血染于你手，害你化妖，然后又讓法師塵封了你的記憶……”

“所以，你成為了他的帝妃，以替代曾經的我。”藍衣美人神情凄然地說著：“而我，靈力喪盡，化為虛靈，這些年，我在舊宮荒殿日日問佛，問他對我有幾分真心，佛不語，而我卻慢慢明白了……”

“怎么會這樣，為什么會這樣呢……”瓏兒呆滯地望著地面，空洞漆黑的眼眸溢出的淚水大滴大滴滾落。

“大抵是我們私自斬斷雙生花根莖，逆了天命吧。”藍衣美人低眸說著，又微微抬起眼簾：“但你卻比我幸運……”

“至少，楚瑯待你是真心。”

瓏兒聽見楚瑯的名字，心中只是痛，是她愚昧無知中了楚晏的圈套，是她負了他。

“可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如今她已是妖身，殺孽太重，乃是人人唾罵的禍國妖妃，與昔日天真爛漫的瓏兒早已派若兩人，如此這般的她，又怎么能再重新回到楚瑯的身邊呢？

就算楚瑯他不介意她是妖，不介意她陪伴在楚晏身邊的這些年，不介意她殺孽無數，那黎國的百姓呢？

楚瑯英雄鐵骨，一世光耀，本該百世流芳，她怎么能夠成為他的污點？

一切，都回不去了……

“瓏兒，人世紅塵里走一遭，我們雖未修得正果，但是我們同其他的雙生花不一樣，自始至終，我們都沒有背叛彼此不是嗎？”

瓏兒怔然地抬頭，望著那個性情清幽，眉色溫柔的虛影，身形早已消彌人世間的虛影……

那是與她同根而生的血肉至親。

“其實有這一點，我就已經很高興了。”藍衣美人輕輕笑了，安慰似地彎腰伸手撫摸著瓏兒的發鬢。

瓏兒望著望著她周身藍光漸漸黯淡，聚焦在虛影上的靈力一點點消散，她想撲過去抱住她，卻撲到在了地上，手枕著頭，滿面灰塵地趴在地上失聲痛苦：“為什么……姐姐……”

惜竹望著幻境里的一地塵埃，微微垂下了眼簾，玲兒最后想要說的話就是這個嗎？

未染凡塵的花靈至真至純，無欲無貪，她們姐妹二人自未成形時便克服本性，相互謙讓，制衡，共同生長，待到歷劫期，合力斬斷根莖。

她們受盡皮肉撕裂之苦，只為彼此能夠存活，她們愿從此相隔天涯，此生不見，唯恐貪欲使然，相見相殺。

雖為雙生花，雖終究逃不開宿命，但她們之間依然情深如初……

情字面前，天命是什么？

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