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竹仍是神情恍惚，滿腦子只是想著他還好嗎？受了那樣的傷，即便不死，也該是會很疼的吧……

他莫非不是生氣才撇下她，而是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不得已而為之？

一時間思緒紛雜，惜竹忽然抬頭，手抓上月嬈的衣袖：“月嬈姐姐，你可不可以告訴我……”

月嬈望著自己被抓皺的衣袖，瞇了瞇眼睛，這個素來隨和且有點逆來順受的小竹子變化真不小：“你想問什么？”

“他……去了哪里？”惜竹那雙眼睛所流露出著迫切心情一覽無余。

“怎么，你要去找他？”月嬈瞇了瞇眼睛，不動聲色地將手抽了出來，轉身望著窗外：“那一日不過匆匆一見，是在洑城附近村莊里，過后，我就不得而知了……”

惜竹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睫。

月嬈笑開道：“我看這才是你不愿同我回花靈谷的原因吧。”

“沒有……我……”惜竹搖搖頭，思來想去，竟無回對之詞。

“不是我勸你，這世間什么都好，唯情這一字碰不得，且不說別的，你看看你這八字還沒一撇，你就失魂落魄成這樣，如若有一天，你們真的傾心相許，而他又再負了你，那番滋味可比你現在不知道要難受多少倍……”月嬈笑著，眸中閃過一絲冷冽。

“我如此，碧落如此，還有你……”月嬈說到此處，眸光忽然閃避，別開視線，低聲道：“那些渡不過情劫的花靈你也看到了。”

“花朵會枯萎凋零，我又不會。”惜竹抬起頭來，直視著月嬈，語氣中帶有幾分倔強。

月嬈忽然笑了，笑意幾分悲涼：“夙芳上神說得不錯，都是命數，你……”

“過多的我且不說，我就說一點，你知道你的心是怎么沒掉到嗎？”

惜竹一聽這話，睜大了眼睛，愣愣望著月嬈。

月嬈笑意愈加蒼涼，字字珠璣：“是你自己掏沒的，前世的你，因為心碎失望痛苦到了瘋魔的地步，疼痛難忍，于是你親手剜去了自己的心！”

瘋魔……心是自己掏的？

那幾道天雷，也是因為她前世也同華容山君一樣，因情墮了魔？！

惜竹聞言腦子嗡嗡的，倉惶地退了一步，覺得空蕩蕩的胸腔忽然猛地一陣揪疼，就好像真的有一只爪子伸入到了自己胸腔中掏出心臟一樣。

那道天雷依稀在耳畔響起，那無數個夢里被雷劈得蝕心跗骨的疼痛都好像皆在這一刻想了起來。

“不……”可即便如此，惜竹還是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她怎么會喪心病狂到這般地步呢？

月嬈見惜竹那蒼白的臉色，自知不該提及此事，便斂了神色又道：“告訴你這個只是想向你敲一個警鐘，叫你好自為之。”

“如此說來，那我……我的確有一段痛苦的過往？”惜竹抬著眼眸，小心翼翼問道。

月嬈眸光黯淡地點了點頭：“本不該告訴你這些的，沒想到你，唉……”

“這世上沒有人愿意回憶痛苦的過去，故而你阿娘選擇讓你永遠忘記這段記憶，以古竹之身為你重塑身形，竹本空心，高潔剛毅，為的就是叫你重新開始。”

“你的過去，谷中前輩都知道，但是都隱瞞著你，就是讓你不再去追究那些傷心往事。”月嬈說到此處打住：“好了，我們都是為了你好，今日坦言，點到為止，不過是給你提個醒，至于這段前塵往事，你就不要再問了。”

“在這俗世間，我勸你不要輕易動情，只是憂心你將往事重蹈覆轍，你是通靈感性的仙，尋常人的情殤苦痛放在你身上，是倍增的……”

“那個什么道士，不管是凡人，還是什么人，你能忘了他是最好的……”

月嬈這一番苦口婆心的話下來，惜竹垂下了眼簾，沉默很久很久，才緩緩道出一句：“好。”

“如若暫時忘不了也不要緊，我且記得北漠之北，有一陰陽交界之處，曰黃泉，那里有條河叫忘川，忘川之水于凡人是忘卻俗事，但是于你這仙魂，是可以忘情的。”

月嬈說著，擇了一處木椅悠悠然坐下，手支著頭望向窗外：“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要縱容你出谷？”

惜竹垂著眼簾點了點頭，沒聊幾句便退出了屋子，一個人離開客棧往這小縣城的街市上走去，回想起月嬈的那番話，手不由自主捂上胸口，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莫問前塵，月嬈的這話倒是和白硯之所說的話如出一轍。

但她真的應該就這樣聽月嬈的話嗎？

月嬈說，她曾經非但因情墮過魔，還親手剜去自己的心，這得喪心病狂到何等地步，她不太敢想。

將近黃昏的街市上人群稀稀落落，人雖算不得多，但是還是有些吵嚷，惜竹又不禁覺得一陣失落。

回想起那道衣袂翻飛的白衣身影，回想起那眉眼如畫，笑容明朗的模樣，回想起他一次次怕她覺得人間街市吵鬧特意為她畫符，又回想起遇見危險之時，那不由自主將她護在身后的手。

長長的街巷，惜竹滿無目的地走著，曾幾何時，他還在她的身邊呢……

惜竹走得有些疲倦了，便輕輕靠在了身后的一堵石磚墻上，望著這暗沉沉的天色下的人間古街，愈發覺得難過了。

她也不太明白，一遍遍問自己，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呢……

可這世間之事，又是感情之事，哪有什么道理可言，此時此刻，她就是希望他還在她的身邊，就是希望他不再生她的氣，甚至只是簡單地希望，時光就永遠停留在有他在的日子。

惜竹有些好笑地望著自己的雙手，如今想來，原來谷中百年歲月，都是寂寞的。

天，又下了點雨，街市上已經沒有什么行人了，惜竹伸出手，見下了雨忙撐開傘，調轉了頭，準備沿著原路折返。

走著走著，忽覺耳邊傳來幾聲細微的抽泣，聽那思緒，也是傷心難過的，惜竹側頭一看，是一個小孩子，破舊的衣裳沾滿了泥濘，正坐在一處破落的屋檐角下的草席子上，抬著手悄悄摸著淚水。

大抵是傷心人見了傷心人的憐惜，惜竹走了過去，指了指他身邊的籮筐，問道：“你是因為賣不出去這些河蟹，所以才哭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