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前面一家小店吃飯打尖后,玉兔已升。又有兩人帶著獵叉弓箭,吃過飯向前而去。王闊嘴道:
“看來這二人也是來尋白獾的,我們跟上就是。”
再走十余里,就到了王闊嘴所說的那座山丘。說是山丘,其實是丘嶺溝壑。溝中灌木叢生,并無道路,也不見先前那二人蹤影。
天元二人下到溝中,王闊嘴在地上樹上不停尋找,似是尋找蹤跡。邊查邊走,走了一會,聽到前面有打斗之聲。.二人循聲前往,見有四人持劍正圍攻一人,那人手持長棍左檔右閃,左腿似已受傷,險象環生。另有二人倒在地上。四人身后立有一人,穿著考究,口中喝道:
“田老五,我家待你不薄,你竟然挑唆民夫鬧事,有良心嗎?”
田老五喝道:
“司馬戈,我父母和幾個哥哥都是你們家害死的!你還有臉說待我不薄!”
司馬戈道:
“多年前的舊事,還提他做甚?這幾年我家好吃好喝養著你,你不思好好回報也就罷了,反倒帶頭挑事,良心何在?”
殺了人家父母兄弟的事,在他看來仿佛不值一提。有些貴家子弟,根本就沒把窮人當人看。司馬戈停了一下,又道,
“即使如此,本少爺寬宏大量,只要你不讓那些饑民鬧事,本少爺還會饒了你的。”
田老五道:
“不用假惺惺了,那些饑民,不都被你們殺死了嗎?”
司馬戈道:
“鬧事的那十來個是殺了,還有不少信了你的蠱惑,也準備鬧事。你只要回去告訴他,那些事都是你瞎編的,我們就既往不糾。”
田老五道:
“那些事我親眼目睹,怎么有假?你今日殺了我,明日就會有更多窮兄弟起來反你,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司馬戈臉色一沉:
“既然如此,那就先殺了你再說。”
圍攻那四人劍招突變,田老五腿上中劍,跌倒在地。一人上前,舉劍就刺。還未刺中,自己卻倒在地上。其余三人舉目觀看,見旁邊如鬼魅般多了一人,竟不知是何時出來的。三人站成品字型同時進擊,那人不躲不檔,舉劍還擊。四劍同時刺中對方,三人同時倒下,那人卻如渾然不覺。
司馬戈轉身就跑,卻見那人已檔在自己身前。司馬戈渾身哆索,口中道:“你可知道我是誰?我懷州司馬家不是好惹的!我爹是郡尉!”
那人正是天元。天元聽他二人對話,早已怒不可遏,起身殺了四名打手。見這人自稱懷州司馬家,想起上次有人懸賞要殺懷州郡尉司馬東西,看來這司馬家確實該殺。
天元冷冷地道:
“你殺別人時,沒想過自己會被殺嗎?”
司馬戈見司馬家招牌沒到嚇到他,忙道:
“大俠,只要你不殺我,要多少錢都行!我家很有錢,我馬上讓我爹給你送來!”
他這幅嘴臉,只讓天元覺得更惡心。天元不再費話,一劍刺死了他。
田老五上前致謝,然后道:
“大俠,你殺的是郡尉司馬東西的大少爺,他在這里手眼通天,你快走吧!”
天元道:
“你是司馬家的人?為何又要反他?”
田老五忽然流下淚來:
“我糊涂!我小時候家里發水災,父母和幾個哥哥都死了,司馬家收留了我,我就一直為他家干活。今年才發現,原來那次水災是他們搞的鬼!”
天元聽的有點糊涂:
“水災不是天災嗎?跟人有什么關系?”
田老五道:
“我以前聽人說過,也不敢相信,直到今年親眼所見。他們在修渠時,故意在河堤險要處留下空洞,等到汛期便派人偷偷挖開,便是一場水災。”
天元越聽越糊涂:
“他們為何在這樣?”
田老五道:
“挖開的地方都是事先計算好的,淹的都是百姓的良田房屋。過幾個月大水退去,這里便成了荒地,郡尉司馬東西再把這些良田收走,低價賣給有錢人,最好的收到自己名下。他們家的良田千頃就是這么來的。”
天元道:
“他們敢挖黃河大堤,不怕淹死自己嗎?”
田老五道:
“黃河大堤是不敢挖的,他們挖的都是黃河的支渠。這些支渠雖比黃河河道低些,也比村莊高了許多。他們算好地方,再算好黃河的水量大小,很少失手。我家人就是這么死的。我今年知道之后,就聯合了一些窮兄弟,準備到京城告訴。結果有人告密,其他兄弟都死了。若不是遇到大俠,我田老五也沒命了。”
天元越聽越怒:
“為了占人良田,竟然做出這些勾當!難怪年年修渠,年年有水災。我這就去殺了司馬老賊!”
田老五道:
“大俠!千萬不可!老賊有錢有勢,手下打手上百,還管著不少捕手快手。何況,這種事情,也不是司馬老賊自己在做,我聽說黃河沿岸的郡縣,都在這么做。有幾個所謂的名俠,也參與了此事。所以這幾年,窮人越來越多,富家越來越富。你即使能殺了司馬家,也殺不了那么多。你還是走吧。”
天元聽到這里,反倒冷靜下來。原想殺了司馬東西,大不了賠上性命。既然壞人這么多,自己就不能輕易死去。天元道:
“我要你賠著去找司馬老賊,你怕嗎?”
田老五道:
“我全家都死光了,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憑咱們兩個去找他,不是送死嗎?”
天元笑道:
“還有一個。王兄弟,出來吧!”
喊了幾聲,卻無回應。原來王闊嘴早已跑了。嘴快的人,通常膽子都小。
天元道:
“兩個就兩個,咱們斗智不斗力。你在他家多年,先說說他家的情況。”
司馬東西在懷州當郡尉已有多年。初時還算本分,后來結識了方鐵嘴。方鐵嘴獻計:先在督管修渠時做下手腳,待到六七月汛期一到,就趁夜扒開,淹了良田萬畝,數十個村莊成為澤國。這些人淹死后,良田就成了無主之地,待大水退去,當作荒田處理。本朝開國時有屯田法,荒地耕種三年便可歸為已有。此時國家太平,平時并無荒地可開。一有水災,便有機可乘。司馬東西借郡尉之權,用此法占了不少良田。十余年下來,竟了了當地首富。如今坐擁良田兩千頃,城內商鋪數十間,富甲一方。這些年又和朝中的延尉攀上了關系,更加肆無忌禪,連郡守也不放在眼里。方鐵嘴跟他做了幾師爺,后來又去投了并州龍哥,依法泡制,自己得了不少賞錢。本是個潑皮破落戶,如今倒也成了并州望族。
司馬東西正妻生有一子一女,子即司馬戈,女已出嫁。后來又娶了四五房妾室,只是此時身子已虛,只有一個小妾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司馬劍。司馬戈是個紈绔子弟,整日田獵酒色,不務正業。司馬劍卻文武雙全,劍法尤其出眾,司馬東西十分喜愛。待司馬劍成年后,提出要娶鄰郡侯家的女兒侯新兒為妻。侯家與司馬家有生意往來,司馬劍偶然見了侯新兒,驚為天人,便向父親提出此事。
司馬東西對這位幼子十分喜愛,當即派人到侯府提親,侯府也有意結納司馬家,同意結親。司馬家有位清客名叫劉有德,想做師爺卻不得機會,想出一計。一次酒后,便在司馬東西面前吹噓這位侯新兒如何美貌,什么青帝金燕子這些美人自不必說,連夏姬息媯驪姬文姜也都不及。聽的司馬東西春心蕩漾,說道:
“既是她如此美貌,你何不早說?現今我已為她和劍下定下親事了,晚了。”
劉有德笑道:
“現在也不晚。雖然定了親,畢竟沒成親。家翁不聞衛宣公之事?衛宣公為兒子定了齊女,后來又自己娶了,這位齊女就是有名的大美女宣姜。我們這里就是衛國的故地,古代的先王已經給家翁做出了榜樣,您只須照著先王的事去做就行了。何況,您掙下偌大家業,若不及時行樂,豈不浪費了大好時光?”
衛宣公做的這件見不得人的事,當時在衛國鬧出好大風波,后來兩位公子被殺,動及國體。衛人作了《新臺》、《二子乘舟》兩首詩諷喻此事。司馬東西是個武人,不知道這些事,笑道:
“原來早有先例啊,那就好。只是,怕劍兒會不高興。”
劉有德笑道:
“家翁多慮了。二公子嗎,再給他尋一房妻子就是,世間美人多的是,但是侯新兒的這樣的無雙美人獨此一位。可謂傾城又傾國,佳人難再得。二公子的富貴都是家翁您給的,有了好東西,先緊著父親用,也是應該的,他怎么會不高興呢?”
司馬東西雖覺得他說的頭頭是道,心中還有些覺得不妥,想了一會,又道:
“真有這么美?”
劉有德道:
“家翁若是不信,可借商議親事之名上門。倒時候就說欲見一下新兒,問一下她的意見,諒侯家也不敢拒絕。家翁見了之后,再定奪此事,如何?”
司馬東西笑道:
“好,就是如此。”
司馬東西見了侯新兒之后,就按劉有德的謀劃,先以行商帶隊為名,支走司馬劍,然后在家中堂而皇之地辦了喜事,自己娶了侯新兒。劉有德也如愿當個了師爺。可謂皆大歡喜。
司馬劍回來之后,性情大變,不再讀書習武,整日喝酒召妓,醉生夢死。劉有德一天晚上莫名死在家中。司馬東西明知是兒子所為,便草草結案。而后,在后院專門為新夫人修了個大園子,說是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其實主要防二公子司馬劍。
今年修渠時故伎重施,依舊在險要處做了手腳,卻被田老五發現。田老五在司馬家扛工多年,因老實能干漸被重用,今年提撥他做了河工的工長,因此發現了此事。田老五雖老實卻不傻,他悟出小時候的水災并非天災,而是人禍,十分憤怒。他找了十幾個苦工,都是因水災成了孤兒的,與他們說知此事。大伙都是怒不可遏,但又知道司馬家勢大,商議之后,決定進京告狀。誰知被一個長工聽到,這人舉報了他們。司馬戈帶了十幾個莊客一路追殺,這些告狀的苦工都被殺死,十幾個莊客也莫名奇怪死了不少,最后只余司馬戈和四名莊客,被天元所殺。
司馬東西聽說長子被殺,沒覺得憤怒,只覺得害怕。以他的江湖經驗,很清楚不是那些苦力干的,一定是別的豪強想要對付自已。最麻煩的是田老五沒死,一旦此事泄露,司馬家必定身敗名裂。司馬東西思來想去,派人去請方鐵嘴,又邀請了三位名俠,在前廳擺下酒宴,共商此事。
方鐵嘴代表龍哥,加上三位名俠和司馬家,五家各霸一方,都是此事各處的主局者。方鐵嘴道:
“事關重大。除了我們五家,各地參與此事的名俠豪強還有數家。若是此事讓朝廳知道,大家誰也跑不了。因此大家務必要同心攜力,聯合這數家名俠,務要抓到田老五,和救田老五的那個人。這二人不除,大家寢食難安。”
大力龍王華一龍道:
“方師爺說的對,我們這就派人知會,布下天羅地網,先擋住這二人,不能讓他們到京城,再逐地搜捕,不信他們能上天。”
大家布置完畢,覺得萬無一失,這才把酒言歡,盡興而散。恐懼的時候找些人聚聚,雖不能驅散恐懼,至少能暫時忘記。司馬東西送走各人,心中陰霾一掃而光,正要找新夫人,忽有下人來報:
“老爺,新夫人不見了!”
司馬東西大怒:
“這么多人守著園子,怎么會不見的?可有什么人出入?”
下人道:
“并無可疑人出入。只有一個時辰前,兩名下人從園子中抬出一口箱子,說是新夫人不用的一些舊物什,要抬出去扔的。”
司馬東西問道:
“這箱子抬去了何處?”
下人道:
“小人問過了,有人看到抬到二少爺的院子里了。”
司馬東西心中“咯登”一下,心中暗嘆:這逆子,趁我在前面宴客,還是做出了忤逆之事。帶著手下的四大金剛,怒沖沖沖進司馬劍的居所。
走到門前,聽到里面有不堪之音。司馬東西遲疑了一下,對四大金剛說道:
“你們在門口等我,聽我號令就進去。”
而后一腳踹開房門,穿過正堂進了內室。見新夫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司馬劍壓在她身上,二人只穿瀆衣,不堪入目。司馬東西氣血沖頂,一陣眩暈,定定神,罵道:
“逆子!家風都讓你敗壞盡了!”
司馬劍回過頭來,臉色通紅,似是喝醉了:
“家風?這不就是我們的家風嗎?來,一起快活!”
司馬東西忍無可忍,舉劍就砍。忽然眼前人影一晃,司馬東西咽喉中劍,眼中露出恐懼之色,喊道:
“有鬼!”
隨即倒下,再也不動了。四大金剛聽到聲音有異,沖進屋來。見司馬東西倒地而亡,司馬劍和新夫人正在床上。四人臉色尷尬之極,相互看了一眼,慢慢退出屋去。隨后,以老爺的名義進入府庫,拿了不少金銀寶物,各背一包,出門而去。走之前還告訴了幾個關系好的護院莊客:老爺被二少爺殺了,家里要亂,快走吧。一傳十,十傳百,數百莊客家丁丫環俾女都卷了家里的值錢物什紛紛離去。
司馬劍爛醉如泥。自侯新兒被父親強占后,他幾乎每天都是如此,今天也不例外。喝醉后正和丫頭們嬉戲,有下人抬來一口大箱子。這二人正是天元和田老五喬裝的。司馬劍打開一看,看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侯新兒。也不管是真是夢,抱起來灌她幾口酒,放在床上就行周公之禮,全不管有人無人。二人和丫頭們退出屋去。待司馬東西尋來,司馬劍仍在醉生夢死之間,司馬東西被殺,他也渾然不覺,快活之后,呼呼睡去。
天元和田老五見家人走的干凈,進到屋內。田老五哭道:
“爹,娘,哥哥們,你們的仇終于報了!老天開眼了!”
拾起司馬東西的劍欲殺司馬劍。有人喊道: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