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先抑后揚
- 金吾衛(wèi)2:六脈奇局
- 柳三笑2
- 3444字
- 2018-10-26 16:56:15
六相司內(nèi),南淮安邀請白齊入室飲茶閑談。
白齊雖然已正式調入六相司,但由于有特殊任務在身,他幾乎很少待在這院子里,而南淮安亦是如此,一個月能有四五天在六相司都算不錯,所以今日二人能坐在一起喝茶也實屬難得。
南淮安的屋內(nèi)比想象的要寬闊,古書、物件擺放雖然很隨意但卻不凌亂,這也正如他的做事風格,隨意卻也有原則。
火堆之上,黑色鐵壺內(nèi)已經(jīng)有水汽咕咕冒出,南淮安輕輕晃了晃青瓷茶盞中的茶葉,茶芽摩擦盞壁散發(fā)出很淡的香氣,他低頭嗅了一下,有些陶醉道:“這是今年剛出的信陽毛尖,氣味香醇悠遠,白侍衛(wèi)要不要先試一盞?”
他熟練地注水泡茶,山泉水浸透茶葉,水色轉為通透澄亮的淡黃,白霧帶著茶香彌漫開來,令人瞬間覺得好似深居山嵐起伏的茶谷之中。眼前是一望無際綠幽幽的茶田,白色的霧氣浸透在剛剛冒出的芽尖上,化作了飽滿的茶汁,散發(fā)出陣陣的清香,偶爾有青鳥飛過,駐足樹梢,發(fā)出一聲聲鳴叫,鳥鳴山更幽,這身旁的一切早已是物我兩忘了。
白齊捧杯,掩袖輕嗅,茶香絲絲縷縷滲透進鼻腔和肺部,令人說不出地通泰舒暢,他忍不住贊道:“蘇仙有云,淮南茶,信陽第一。學生還未品茗,單是聞這茶香,就知道名不虛傳!”
南淮安笑道:“看來白侍衛(wèi)也是個愛茶之人,那這杯茶就算沒被辜負。”
白齊抿了一口,茶湯滋味醇厚,入喉如清溪流經(jīng)山間的鵝卵石,又如瓊漿灑過五臟六腑,叫人備覺暢快,他又贊道:“光有好茶若無好水,滋味定要減掉三分,先生用的可是蘇州虎丘寺的石泉水?”唐代張又新《煎茶水記》中有記,天下煎茶之水前二十名中,蘇州虎丘寺的石泉水可排第五,此泉水質地清冽,味美甘醇,若是用來沖泡毛尖茶芽,最能激出茶葉的香味。
南淮安點了點頭:“你倒是生了一副好舌頭,正是石泉水所煎。石泉之水較別處更滑膩,便是這點區(qū)別,提升了它的品質。”他輕輕地放下杯盞,突然意味深長道,“我記得當日白侍衛(wèi)報名入我金吾衛(wèi)時,寫的是庶民出身,只是如今看來,以你的眼界和學識,不僅僅是庶民吧?”
白齊認真道:“先生好記性,但學生確實是庶民出生,此身份黃冊庫內(nèi)都有記載,豈敢造假?只不過學生自幼博覽雜書,知道的事情雜了一些罷了。”
南淮安笑了一聲,并不肯就此放過,繼續(xù)道:“看書確實能開闊眼界,但一個人若是沒有親自嘗過石泉水,就算看一百遍《煎茶水記》也永遠不會知道這些水的區(qū)別,所以這應該不僅僅是博覽群書了吧。”
白齊道:“天下名水雖然不可多得但也非天上玉液,我就算嘗過也不足為奇吧。”
南淮安又咄咄逼人道:“那再加上通曉奇門遁甲、柳莊面相二術,以及你手中的燭龍絲,可就不是尋常人了,敢問你師父是何人?”
面對南淮安的發(fā)問,白齊突然表露出了一絲不安,聲音更是低了幾度:“我?guī)煾赶騺硐矏垭[于深山,早已不問紅塵世事,此事恕學生不便回答。”
南淮安又笑了一聲,他是個十分聰明的人,早已猜出了白齊此次的來意,只是他終究是大意了,覺得白齊雖然見識廣博,但畢竟還是個少年,如何能與他相提并論,自己對付這種小毛孩自該是綽綽有余的。他見白齊露了怯,突然就想要來激一激這少年,讓他知難而退,以后不必再來麻煩自己了。
南淮安突然頗有深意道:“你的師父必然是個高人,可曾是風物榜上的人物?”
白齊表情更加慌亂道:“不是!”
南淮安莫名得有幾分得意,這白齊果然是個少年,這兩句話就慌亂成這般模樣,他緩緩道:“看樣子,真的是風物榜上的高手,那他一定是精通道術了?”
白齊急忙道:“請先生不必再問此事了!”
南淮安突然變了臉色,提高音量道:“你來金吾衛(wèi)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一喝問,白齊必然情緒崩潰,而后全盤潰敗!但不想這少年突然神色一變,他不是變得害怕,而是突然冷靜,就像一壺馬上要沸騰的開水突然冷凝,化成了冰霜!南淮安何等聰明,自然一下子就覺察出這種變化,他分明看到白齊的眼神開始變得精光熠熠,就像野獸面對強敵時燃燒起了熊熊的戰(zhàn)意,又像是一座沉寂多年的火山終于蘇醒爆發(fā)。
他突然意識到,有些事情不妙!
白齊敢來找他,自然是做好了萬全之策,無論從精神還是物質,他先示弱不過是要放松南淮安的警惕,讓他得意自大,而后再給他致命一擊。南淮安剛才一個怒喝沒有嚇住白齊已經(jīng)是開局不利了,接下來,白齊自然要發(fā)難了。
果然,他主動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聲音清冷道:“我一向聽聞先生閑云野鶴,諸多事情已是置身事外,怎么反倒今日非要打聽我?guī)煾傅南ⅲ瑓s不知先生又是什么目的?”
白齊一個反問,讓南淮安猛地怔了下,方才他以年長欺幼弱,本身就有幾分不妥,現(xiàn)在白齊這么一問,自然臉上就多了幾分尷尬,他笑了笑道:“哈哈哈,剛才只是跟你開個玩笑罷了!”
白齊也不依不饒道:“先生一向做事嚴謹,只怕不是開玩笑吧?”
南淮安更加尷尬,這樣被小輩質問,滋味可不好受,他主動給白齊倒了杯茶,綿里藏針道:“此事不說也罷,不過你今日來找我恐怕不會是來討一杯茶吃,必然是為了一件急事,對不對?”
白齊俯首道:“先生心中明鏡,學生正是有事相求,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南淮安終于舒了一口氣,道:“你所求之事想必也與風水有關,不過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說明,若是關乎前朝之事,我一概不會回答。”
很顯然南淮安很清楚白齊想問什么,只是一來此事南淮安也只是一知半解,不想以自己的猜測作為答案告訴對方,失了真?zhèn)危欢硖^敏感,也不想如此介入紛爭之中,擾了清凈,畢竟他南淮安來這六相司就是為了找一方相對清凈地界的,由紛擾塵世入清凈多難啊,現(xiàn)在要讓他再返回亂世,他自然是抵觸的。
白齊輕輕笑了一聲,道:“先生有意拒絕,著實令學生十分遺憾,學生也是心中有惑不能自解,這才不得已來求先生,今日我只問先生三個問題,若是先生能如實回答,學生定當感激不盡!”
說著他恭恭敬敬地俯身一拜,白齊的面色雖然依舊誠懇,但剛才的語氣已是完全不容他人遲疑,似乎是在質問和要求了。南淮安微微有些不悅,他也語氣冷冷道:“那你如何確定我一定會如實回答你呢?”
“因為我知道先生從不說謊!”
“那若是我執(zhí)意不說呢?”
“那是先生有所顧慮,所以學生今日就是來打消先生心中的顧慮。”
“白齊,你知道不管你說什么此事我不會回答你的,我想今日你恐怕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若還想飲茶,你我便繼續(xù),若是還想問問題,那便還請回吧。”南淮安的話已經(jīng)有些不客氣了,他覺得這少年有點太執(zhí)拗了。
“若我執(zhí)意要問呢?”白齊突然很古怪地笑了一聲,他的雙手不自覺地打開了扇子,扇面上露出的正是陰違二字。
南淮安心中咯噔了一聲,甚至掠過一絲不安,他原以為自己一番逐客令,白齊必然要知難而退,但不想這人突然間就變了臉色,感覺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他變得神采奕奕,眼神之中充滿了自信和冷漠,甚至還帶有幾分嘲弄,仿佛南淮安此刻就像一只籠中的野獸,根本逃不出白齊的手掌心,他南淮安在白齊的逼問下一定會回答這三個問題。
這神情完全是對他的蔑視,南淮安心頭的不快瞬間轉為了憤怒。
“你……有何資格這么問我!”他突然站了起來,大聲怒喝道。
白齊一動未動,只是又笑了一聲,笑得更加輕蔑,而后他從懷中掏出一樣物品,解開蓮花紋的絹帕,那是一枚罕見的佛眼紫檀佛珠,佛珠中有一樹眼,巧妙的打磨和長年累月的摩挲,讓它看起來就像一顆閃閃發(fā)亮的眼珠子,閃動著罕見的光芒。這樣名貴的佛珠卻不知是哪位高僧身上的物品。
白齊淡淡道:“想必先生認得此物吧?”
南淮安渾身顫抖了一下,他怎么會不認得此物,應該說這東西他太熟悉了!
這佛珠是他當年送給千禧寺主持溥洽的,溥洽精通風水天象,二人興趣相投、歷來交好,南淮安愿意定在六相司半隱居起來,有一半的原因也是因為有溥洽在附近,他隔三岔五可以前去千禧寺討杯茶喝,二人談經(jīng)論道研究古卷頗為自在。只是幾年前,有人跑到朱棣那里告密,說溥洽與建文帝朱允炆私交密切,甚至知道朱允炆消失后的行蹤,朱棣下令錦衣衛(wèi)連夜緝拿溥洽,并以莫須有的罪名將其逮捕入獄。
那是一段異常黑暗的時光,朱棣發(fā)了瘋地追捕著建文舊臣,只要是有人舉報,不管證據(jù)屬不屬實,都一并抓入錦衣衛(wèi)和大理寺先行拷問再說,屈打成招之人自不在少數(shù),南淮安害怕朱棣會因為六脈風水之事找到自己,所以更加不愿靠近皇城,只是不想,他的莫逆之交溥洽,卻是一個和建文帝私交甚密的人,而這個秘密又被人告到了朱棣的耳朵里。
在劫難逃!在劫難逃!這是當時溥洽臨捕前一天突然喃喃自語的一句話,只是他不承想,這個劫數(shù)會來得這么快!而眼睜睜地看著溥洽入獄,更加堅定了南淮安不去參與這些黨羽爭奪的想法,既然不能達濟天下,那不如就獨善其身。
可是南淮安畢竟對溥洽是有很深的感情的,眼見白齊手中握著溥洽生前最喜愛的紫檀佛眼,南淮安開始眼露驚恐:“這東西怎么在你手里?他……他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