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滴水成冰的時節還要在上山本就是苦事，何況此時偏偏又遇上了暴雪。

冷風像鋼針一樣扎透了棉襖，在每一條骨頭縫里攪動著。

“操蛋！”劉喜財心中暗罵著。

一個禮拜前，這個莊家漢子在鎮上的賭坊里輸光了銀子，又在同鄉的慫恿下借了高利貸。后來具體發生了什么他現在已經記不清了，只知道第二天，高利貸踹開了房門，把自己一把揪了出來，逼著自己簽字畫押，拿走了祖上傳下來的田契和房契。

早被自己氣得中風的老爹默默躺在床上看著劉喜財，一滴眼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上流了下來。

“操蛋！”這次劉喜財對著飛舞的大雪罵出了聲。

當時他也是這么罵了一句，就瘋子一樣在柜子里翻出了老爹年輕時上山采參的一小包家伙什，裹了一件棉襖就上了山。

要么死在山上，要么挖出一顆大棒槌，從頭再來。

太冷了，雪太大，已經迷失了方向，劉喜財抓了抓凍得沒了知覺的下體，心中想著，恐怕這次真的要死在這了。

不甘心啊，真想再摸摸小翠的小臉啊。

胡思亂想著，遠遠看到前方一處有火光閃動。

有人在！劉喜財狂喜的想著，打起精神大步朝那邊走去。

黑暗中的光亮總能照亮人的心神，讓人燃起希望，本來幾乎凍僵的劉喜財此時正在篝火旁烤著，滔滔不絕的與篝火的主人聊著。

這里是一個小山洞，火光將兩個人的影子長長的投射在身后的山壁上。一個影子自然屬于劉喜財，另一個則源自于一個少年。

少年人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劉喜財的話，既沒有不耐煩，卻也沒顯得有興趣。只是在劉喜財說得上氣不接下氣時，默默遞過一只小缸子，里面承的融化的雪水，劉喜財尷尬笑笑，接過來一飲而盡，少年人又遞來半只烤好的山雞。

其實劉喜財平日里除了在賭坊之外都在田間干活，是很少說話的，之前說了一大堆，都也只是為了與少年套上近乎，好厚著臉皮討要些吃食，沒想到少年如此大方。劉喜財臊的滿臉通紅，說聲謝謝，接過烤雞大口啃了起來。

少年吃相雖然也不好看，可因為不餓，所以顯得并沒有那么狼狽，口齒不清的問道：“老哥你剛才說你賭輸了銀子，換個地方做工就是了，何必這樣的天氣冒險上山來采參？”

劉喜財眼圈一紅就要哭出來，強忍著說道：“老爹還在病床上躺著，我總不能拉著他睡到街上，還有小翠……”

少年好奇的等著下文，劉喜財吸了吸鼻涕，接著說道：“小翠是我的女兒，兩年前我輸紅了眼，把女兒賣給大戶家做童養媳了，老婆一時生氣，離家出走到現在還沒回來，這次我真采到了參，換成銀子，第一件事就是把小翠贖回來……”

劉喜財自顧自說著，突然感到一陣寒意，接著就看到了少年比外面那殺人的天氣還要冰冷幾分的目光。

劉喜財打了個冷顫，慌忙解釋道：“我以前確實是豬狗不如，可我現今已經立志重新做人了，若是老天還能給我條活路，我一定與孩子好好過日子，痛改前非……”

少年依然目光冰冷的注視著劉喜財，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說道：“有人來了。”

劉喜財不敢說話，只是奇怪，外面就是呼嘯不停，遮天蔽日的風雪，少年怎么會知道有人要來。過了一會，果然山洞口依稀出現一個魁梧的身影，闖破大雪的幕簾，走進了山洞。是一個臉上有一條長長傷疤的大漢，大漢自顧自的坐在篝火旁，伸出一雙滿是凍瘡的手掌在篝火前烤著。大漢似乎出門十分匆忙，在這樣的天氣里，只穿著很是單薄的衣服。

“有沒有吃食！”大漢粗魯的問。

少年并沒搭話，只是指了指地上一只沒烤的兔子，可能是準備留作下餐用，畢竟這樣的風雪中是很難打到獵物的。

接下來的一幕讓劉喜財心驚肉跳，只見大漢抓起兔子直接撕開就吃，鮮血順著他雜亂的虬髯流淌沾染的前胸一片濕紅他也渾然不覺。

三兩下生吃了兔子，大漢抹抹嘴，又一指少年手中，“雞也給我！”

之前很好說話的少年卻搖搖頭，“這是我的。”

劉喜財的心都要提到嗓子，不敢想這個茹毛飲血的大漢一怒之下會干出什么事，卻不成想大漢卻是一笑，露出滿口掛著血的牙齒，接著一雙大手枕在腦后躺下了，嘴里說道：“罷了，也不是沒挨過餓，雞再美味，可比不上人肉。”

劉喜財聽得一驚，慢慢挪到少年身邊，下定決心，悄悄趴在少年耳邊說：“小哥你往邊上坐坐，我一個莊稼漢還有把子力氣，待會若是動起手來，我抱住他，你就往山下跑。”

少年咧嘴一笑，“老哥倒是心善。”

劉喜財滿臉苦笑，自己這樣家破人亡的賭鬼，還稱得上心善二字嗎？

正這時，只聽見夜幕中傳來一聲震蕩山林的吼叫，仿佛狂亂的風雪也被這吼聲震得一滯。

是老虎！

不僅劉喜財被嚇得瑟瑟發抖，連閉目養神的大漢也猛然坐起來，緊張的望著外面。反觀少年卻露出了興奮的神色，“來了！”說著，抄起了身邊的弓箭，奔出了洞穴。

劉喜財雖然害怕老虎，可也擔心少年，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說要吃人的大漢，也跟了出去。

少年引弓奔跑，雖是過膝的積雪，可他跑起來卻毫無阻滯。老虎看見有人過來，也撒開四條肉掌，撲向少年。少年猛地一箭放出，正中老虎左眼，老虎疼的打了個趔趄，怒意更勝，長嘯一聲，縱身飛起，撲向了少年。少年抽出腰間細長略帶弧度的刀，自下向上插向了老虎的脖頸。

老虎將少年撲在身下，四腿蹬了蹬不再動彈。

劉喜財目瞪口呆的看著，不知道少年的死活，愣在原地。

大漢卻不知什么時候出了山洞，看見這個情況，哈哈大笑了起來，“沒想到這小子是個人物！只是可惜了，要不和我黑老五也可以做個搭伙的朋友。這老虎倒是不小，今天能吃頓飽飯了，哈哈哈哈。”說著，就要去抓老虎的尸身做飯食。

一貫窩囊的劉喜財不知哪來的勇氣攔在了黑老五身前，黑老五一怔，問道：“什么意思？”劉喜財哆嗦著說道：“小兄弟還不知死活，就算他死了，這老虎也是小兄弟的東西，于情于理得給他的家人才是。”劉喜財心想著，這個少年在這樣的天氣冒死也要打這老虎，八成是山下的獵戶，和自己一樣沒轍了才鋌而走險，這只老虎少說也值百十兩銀子，若是少年死了，這筆錢也得交到他家人手中。

“滾一邊去！”黑老五沒有耐心聽他說，大掌一揮，將劉喜財抽得橫飛了出去，劉喜財一抹口鼻上的血，生出了火氣，決心就是一死也要和眼前這個蠻不講理的大漢拼上一拼。

就這時，老虎竟然動了起來。

黑老五先是一驚，而后看到少年從虎尸下鉆了出來。

少年氣喘吁吁的說：“大哥，我就說你是個好人嘛。”

黑老五心頭怒盛，不由分說就撲向少年，少年身姿靈活的躲避開，邊躲邊說，“誒，你要吃虎肉給你就是，怎么平白動起手來？”黑老五猙獰一笑，“嘿嘿，老子今日要吃人肉！”說著，雙手竟然一把鉗住了少年的肩膀，少年雙腳離地，卻并不慌張，兩只腳一左一右正踢在黑老五的腋下。黑老五吃痛松開了少年，少年又一躍而起，大拇指節用力向黑老五太陽穴一戳，黑老五一條碩大的漢子，竟然就跪倒在地，兩眼一翻白，死了。

劉喜財驚異的看著少年，少年沖他咧嘴一笑，說道：“他說他叫黑老五？”劉喜財木訥的點點頭，少年從老虎喉間抽出長刀，一刀砍下了黑老五的頭，丟給劉喜財說：“我臨上山時看過鎮上的告示，牢獄中走脫了殺人越貨的惡盜，名叫黑老五，鎮上懸賞五百兩銀子要他的人頭，你去領了錢，好好過日子吧。”說著，又剖開了老虎的肚子，割出了肝臟，想了想，又連皮帶肉的割掉一大塊虎肉，將肝臟包裹上，拎在手中。

劉喜財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淚流滿面的問：“還不知道恩公大名？”

少年抹了抹滿手的血，回答道：“我叫林下。”說完，拎著虎肉，走進了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