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妃先一聲嘆息打破了沉默：“羨之，多年不見，你竟然也老了。”

農夫咧嘴一笑，攏了攏斑白的長發，露出了不再如年少時英俊的面孔。“可紅玉你還是很美。”

作為曾經名動天下的美人，欒紅玉從來都不缺人贊美，只是淡定的望著林羨之身后，問道：“外面，怎么樣了？”

“李霄和霍天走了，李颶已經進了城，一會之后應該就會到這。”

“可你卻沒有幫霄兒。”欒紅玉的語氣依然平靜，可這句責備依然如尖刀一樣扎進了林羨之心里。

“他要的，我現在給不了。”半晌之后，林羨之才緩緩出口。

“那你又何故來此？”即使明知道答案，欒紅玉面對舊友還是希望多說幾句。

林羨之哽咽了一下，“跟我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安靜的地方，那里沒人認識你，也沒人在乎你有沒有天下第一的容顏，更沒人在意你……”

“沒人在意我是誰的妻子嗎？”欒紅玉嘲弄的望向林羨之，說出了林羨之已經說不下去的話。

“可我自己在意，我這一生只是李嵐之妻！你們忘得了他，可我怎么忘得了！”欒紅玉突然激動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怎么會忘得了他……”林羨之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喃喃自語。

“你身負絕技，曾經兩入皇宮，可你試著殺過李颶嗎？沒有！董太麟含辱自閹，每日隨侍在宮里，可他有一次試著殺過李颶嗎？沒有！禮鯉身在邊陲，統兵一方，可他有一次試著殺過李颶嗎？沒有！都沒有！！你們一個個下流之徒心中整日想的都是我！都是我！！”欒紅玉痛罵著，過于激動，腳下一軟竟然就要暈倒。

林羨之一閃而至，扶住欒紅玉，再看她已經失去了意識，便再不顧禮數，橫抱起來，放在了床榻上。一只手捏著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與她掌心相合，源源不斷的傳遞真氣。

欒紅玉慢慢蘇醒，淚水卻再也止不住，“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你們，害了嵐哥。”林羨之示意她不要說話，突然發現了什么，先是搭了一下她的脈搏，臉色大變，緊接著完全不顧男女只防，將她的衣領扒開了兩寸。林羨之倒吸了一口冷氣，滿臉的惶恐驚異。只見欒紅玉雪白的頸間咽喉處，一道黑色印記直通到衣服深處。

“這是南海毒仙的藥，現在已經深入心脈了，就算你林羨之神農之名，也無能為力……”欒紅玉面帶微笑的說。

縱使是真的神仙，也無力救求死之人。

欒紅玉輕輕拍了拍木然頹廢坐在那里的林羨之，說道：“我終于能去見嵐哥了，你轉告太麟，他的一往情深我一直知道，只是我……”林羨之點點頭，欒紅玉知道不必再說，慘笑了一下，接著問：“我的女兒呢？她怎么樣？”

“她……很好。”林羨之一時語塞，接著說：“初時帶著她到處躲避追殺還真的很不容易，長大一點了就開始黏人，實在是煩人得很，現在已經是個大姑娘了，說什么她都有一堆話等著，交待什么都不會痛快去辦，時不時還要管教你，連抽一口煙都要躲得遠遠的，真是冤家。”說著，一臉幸福將煙鍋指給欒紅玉看。

欒紅玉虛弱又開心的笑了起來，慘白的臉上添上了一抹紅暈，仿佛又成為了那個整個江湖都為之瘋狂的紅玉女俠。可下一秒，鼻子就流出了一道黑色粘稠的血。

林羨之用袖口幫她擦了擦，輕聲問：“咱們走吧。”

欒紅玉微笑著搖搖頭，“不必麻煩了，你先走吧，我就在這里就好，這么多年，我十分對不起他，他要是見不到我最后一面，會十分傷心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后幾不可聞的說道：“告訴我女兒，我……”話沒說完，就再沒了聲響，合上雙眼，臉上的平靜不同于以往的隱忍，此時是真的安然。

林羨之抹了一把臉，長長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去，將欒紅玉方才被自己拽開的衣領整理好，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宮殿。

李霈痛哭著伏在床邊時，一滴淚水從已經死去多時的欒紅玉緊閉的眼中滑落臉頰。

……

……

五天后。

雜果鋪子的老板起得有些晚，畢竟前些天剛剛發生了那樣的事，好些人家都被牽涉了進去。生意也不好做，現在各家各戶都在忙于整修房屋街道，又有誰會有閑暇買自己這些果仁果脯呢？反倒是一些酒肆生意更勝往昔，客人大多是當兵的，去慶賀此戰大捷，建功立業，或者是死里逃生。

老板胡思亂想著，摘下了店門門板，門口正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看樣子已經等候了多時，見到開門，立刻摸出了一塊銀錠，有些靦腆的說：“請給我挑一些東西包好，我去探望朋友。”

林下一路打聽著穿過有些蕭條的街道，拐進了一個小胡同，胡同口兩個喝茶的大漢警惕的盯著他，林下走到一個不大的宅院門口，環視了一周，這條胡同除了蕭索破敗了一些，倒是安靜得很。

大概就是這了，林下心想，印證他想法的還有不遠處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響，那是有人正在擺好姿勢準備擒拿自己。林下輕輕出一口氣，將東西交到左手，伸出右手就要扣響門扉。這時門竟然自己開了。

從門縫中快速閃出一個人，反手關上了門，拉著林下快步走出了胡同。

當然是陳夙昌。

陳夙昌沒說話，林下也沉默的跟著，兩人一路走到了沈家的茶樓，沈姝不在，陳夙昌甩給小二一錠銀子，吩咐道：“一壺香片，單獨盛一盞蜂蜜，再隨意上一些點心，之后三樓不要上人。”說完，拉著林下直上了三樓。

兩人坐了半天，陳夙昌才開口問道：“傷怎么樣了？”

林下反問道：“我沒事，你呢？”

陳夙昌活動了一下依然不太靈便的左手，表示并無大礙。

林下轉頭看向窗外，又問：“五皇子呢？他怎么樣？”

陳夙昌也望窗外望去，半晌才回答：“唉，不必再叫皇子了，他已經被除了皇籍，你也看到了，雖然他沒有直接參與叛亂，但畢竟是罪妃之子，罪皇子之弟，皇上念在我們多少為阻止叛亂出了力，才只將他軟禁起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只是欒妃的死對他打擊很大，每日只是坐著發呆，不說話。”

林下望著街對面的酒坊，大門緊閉，不知道魯老板兩口子是逃出了京城還是參與進了叛亂，成為城外一直焚燒到現在的尸堆中的一個。林下不愿再想，收回了目光接著問道：“其他人呢？”

陳夙昌不知道他問的是誰，但也沒追問，只是開口娓娓道來：“這些我都是聽說，二皇子李霄跟神炎教主霍天走了，英耀劍仙王千陽本來在追擊霍天，后來霍天眾多兒子中的一個化妝改扮，成功騙過了王千陽，將王千陽引出了城外，估計下場不會很好。李颯現在關在天牢深處，據說正在絕食，不過……”陳夙昌押了一口茶，接著說：“不過皇帝讓一個人死的方法有很多，讓一個人活的方法也不少。教坊司被雷山一把火燒了，李颯女兒的下落不明，可有人看到雷山率著小隊突圍時，馬背上依稀馱著一個女人，可能這就是李颯跟李霄早就談好的條件吧。還有一個劉建臣，親自阻攔追擊的大軍，死戰不退，最后臨死前自己把一桿槍倒著插進了后背，以示雖死不跪，現在尸首仍在城門上懸著。”陳夙昌說完，將兩人的茶杯續上水，問林下：“烏家三叔呢？現在有消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