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黃嘉案帶來消息，說是莊大家欲東渡一睹異族風情，雖說是跟著黃家出海的商船，到底太冒險，莊秀提心吊膽了好些時日，突聽喜訊反而有些委屈，她已近兩年未曾承歡膝下，母親卻渾不在意，只管自家游歷。

幾人下了馬車，莊秀摸了摸頭，又扯了一下襖袖，問道：“我這樣行嗎，要不要換一身衣裳？”

黃氏一臉慈愛：“秀秀已長成大姑娘了，你娘親見了必定欣喜的。”

莊秀眼圈紅紅的：“母親最愛素凈，我今天偏偏戴了這些珠寶金玉。”轉(zhuǎn)而想到這些金玉全是黃氏贈予的，她本是歡喜的，如今口無遮攔倒像是嫌棄的樣子了，生怕黃氏怪罪，頓時窘迫起來。

黃氏知她孺慕之思日益重，怎會計較這些小事，笑道：“你說的對，我也要置換一身去，省的被她說我們金銀庸俗，花哨顯擺。”

莊秀感激的看了黃氏一眼，黃氏摸摸她的頭：“快和你文姜妹妹一起回去，咱們一刻鐘后同去秋煦堂。”

莊昭華崇尚道家自然，素日里簡樸度日，莊秀事事以母親為楷模，陶家雖給她配了兩個小丫鬟，也只是做些灑掃的家事，日常穿衣梳妝皆親力親為，她手腳利落的換下了那織金撒花褙子，又卸下釵環(huán)，腦后挽了個小髻，散發(fā)編了一個粗辮，想著剛才對黃氏不慎冒犯，便挑了一枚素金珠簪戴了，這珠簪已是黃氏為她打的首飾中最不打眼的了。她看了看妝臺上擺了滿眼的金釵玉環(huán)，手釧戒指，不禁心中暗道：“由儉入奢易，往常不覺察，自己竟與文姜一般像是這家的正經(jīng)小姐了。”一時心中又酸又暖，酸的是寄人籬下一針一線由旁人接濟，暖的是黃氏待她如女，文姜待她如姊卻是一片真心了。

拂塵探頭探腦的進來，看莊秀呆看著那妝臺的黃白之物，臉上顏色變幻不定，忍不住出言道：“姐姐喜歡什么，便戴什么就是了！”

莊秀吃了一嚇，見是拂塵，便放下心來，又看了一眼妝臺，終歸笑笑搖了搖頭，喜歡這點翠的簪子，喜歡這織金的綾羅，喜歡鐘鳴鼎食錦衣玉食的生活，但不是自己的，便不能留戀。她沖著拂塵招招手，佛塵乖乖的走過去，用腳勾了春凳然后一屁股坐下，莊秀笑了起來，嗔怪：“這哪里像是姑娘家的做派。”

佛塵揉揉鼻子，臉紅了，又覺得尷尬，便又要去撓頭。

莊秀抓了她的手，不讓她再亂動，問道：“我跟你提起過我娘親，生性寡淡卻是極傲氣的，她這次歸來若久留京中，怕是不許我再住在陶家了，你可愿跟我走？”

跟著莊姐姐走？那當然是好的，莊姐姐溫柔，家里也沒那么多眼睛盯著，日子定然舒適得多，拂塵極愿意，只是......

“陶文姜怎么辦？”

莊秀皺起眉頭，打了拂塵一下：“怎能直呼全名，她對你也算有恩的！”

拂塵面露不屑，因著“有恩”，她可沒少受陶文姜的氣，更何況那“恩”多半也是因著她心虛而起，倒也沒什么可計較的，又想到陶文姜為人，定覺得把自己這個燙手山芋甩出去是非常劃算的買賣！她嘆了口氣道：“罷了，只是我怕連累了莊姐姐。”

莊秀見她允了，莫名松了口氣，道：“我家里人口簡單，也沒甚交際，一切都待咱們出了陶府再細盤算。”

罷了，罷了，她玉翠山也算還了陶文姜那薄弱的恩情，算是兩清，日后天高水長，惟愿這奸惡的大家閨秀少生些事，少些磨難，不然幾條命都不夠。

這邊陶文姜自有紅裳幫著選衣，她還未呼麻煩，青禾倒有些不滿了：“姑娘身上這件秋香色薄綾小襖搭配著玄色的十二副湘裙已然很是素雅俏麗，頭上的花苞也只盤了金線，點綴了珠花而已，并不招搖，何苦還要再折騰？”

陶文姜也覺得黃氏和莊秀將師傅看得太過嚴厲了些，再她看來師傅即不像那有些才氣的女娘動輒傷風悲秋，也不似高大家那般自詡正統(tǒng)女學，古板教化，莊師傅見識廣，言之有物，待晚輩也是極耐心的，從來也沒因著裝束罰過她。

不過她也沒聽進去青禾的話，倒是瞪了她一眼。

紅裳見狀忙對青禾道：“快把那件白底櫻花的素錦薄襖拿來，來不及重新梳頭，我給姑娘將珠花換成銀箍如何？”后面那一句自然是詢問陶文姜的，陶文姜對著銅鏡中的自己左右擺首看了一下，道：“算了，這這貓眼兒石的耳墜子換一對白玉的吧。”

紅裳笑道：“這樣正好襯那素面襖。”

陶文姜透過銅鏡看到青禾捧著那薄襖，耷拉著眉眼，委屈得不行。畢竟是身邊最得意的大丫鬟，陶文姜雖然惱她莽撞，到底不忍給她沒臉，便開口道：“我看青禾手里的襖子也太過了些，正月剛過沒幾日呢。”

紅裳不語，青禾撿了臺階：“那我給姑娘再拿一件桃紅色的棕裙來！這樣看起來又清雅又襯這春日。”

陶文姜果然笑著點了頭。

紅裳但笑不語，青禾雖然直了些，到底心里還有成算，不肯壓她，若她方才聽了姑娘的話，棄了那素錦襖，另選大衣裳來，便枉費了一個屋里長起來的姐妹情分了。

兩人送了姑娘和莊秀到黃氏住處便返了回來，路上紅裳提點起青禾來：“你真是一根直腸子通到底了。”

青禾委屈道：“我看姑娘也未必想換的。”

紅裳搖搖頭：“姑娘就是覺得不必折騰，也必會折騰這一場的。”

青禾驚道：“為何？”

紅裳回道：“這里可有莊秀姑娘的臉面呢！莊秀姑娘鄭重其事去換穿戴，姑娘若敷衍可不就是成心讓莊姑娘難堪了，更何況你不見夫人都已換衣了？”她壓低了聲音道：“我說莊姑娘不是咱們正經(jīng)主子，這本沒錯，但她是貴客，咱們必得客客氣氣，禮數(shù)周到，今日莊大家登門，人可是直接請進了秋煦堂，闔府的太太小姐都擠過去了，該怎么著，你自己細想吧。”

青禾愣了一下，已有悔意，對著紅裳道：“你可真是九轉(zhuǎn)玲瓏心思，我自小跟著姑娘的，都沒想著那么細。”

紅裳笑了，世門大戶，家生的丫鬟比外邊強些也不過是在吃喝講究上，怎知外邊求生的辛苦，尤其是在她曾經(jīng)的那個地方，眉眼高低稍差一些就另一番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