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白淼淺淺道,目光又重新落回手中的茶杯。
在白淼對面的幾案邊有另一張早已備好的坐墊,顯然是為裴珬準備的,裴珬走過去坐下,白淼便將一只新的杯子放在她面前,親自續滿了茶水。
“草民不勝惶恐?!迸岖椱s緊作揖謝過,她看不透眼前人的心思,內心便愈加忐忑不安。
而白淼早已察覺了她的不安,卻不點破,只慢悠悠喝著茶,連說話也刻意拉長了音調。
“聽聞珬姑娘想見我,不知是為了何事?”
裴珬知道她是故意裝作不知,卻也只能耐著心思陪她演這出戲,心中苦澀難言。
“不瞞殿下,草民已知曉二皇子為何而死,草民不敢奢求以此脅迫殿下,只求以命換命?!迸岖椡χ绷思贡常駛€即將奔赴戰場,慷慨赴死的將士。
白淼卻忍不住笑了出來,“姑娘這話可有意思,我尚且只知皇兄被北乜刺客所殺,姑娘卻連內幕也一清二楚了嗎?”她淺淺抿了口茶,碧綠色的茶水入喉,滿口留香,她卻不大滿意的樣子,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再說這以命換命,姑娘是要用整個裴家的命換一個刺客的命?且不說此舉值不值,即使你什么也不顧了,非要如此,又何以認為我能幫你呢?!?
裴珬垂下頭,盯著白淼給她倒的那杯茶。
她沒想用整個裴家去換蘇昑昱,只有她自己而已,但刺殺皇子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她只是想賭一賭,賭裴家對白淼還有用。
“正如殿下所說,此事草民必行,但草民也相信,只要殿下愿意,裴家必安然無恙?!?
因為看不見白淼的表情,裴珬有底氣了不少,但她話音剛落下,周圍的寒氣似乎又濃了。
隨著“啪啪”兩聲,裴珬錯愕的抬頭,竟是白淼鼓起了掌。
“姑娘好義氣,為了一個不知底細的刺客,竟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若是不答應,豈不是辜負了姑娘。”
“殿下這是答應了?”裴珬沒想到會這么容易,她突然有一種是自己這條魚主動咬了魚鉤的感覺。
沉默許久的紅玉突然笑出聲,被白淼斜斜瞥了一眼,便把笑又憋回去了,還裝模作樣假咳了兩聲。
“近來天氣變化無常,著了風寒,殿下莫怪,莫怪?!?
“既是病了,就回宮找太醫好好看看,別留下什么病根才好?!?
紅玉臉上賠笑,笑中帶苦,“勞殿下掛心,小病,不打緊。”
但白淼鐵了心趕她走,自是怎么也留不下。
“朱顏回來后你就吵著要見,她醫術也不錯,你正好去瞧瞧病。”
紅玉知道白淼的脾氣,不敢再說話,苦著臉告退。倒是一旁的裴珬看了好戲,以往都是紅玉在她面前作威作福,難得吃癟,即使這次紅玉也不忘離開時瞪她一眼。
裴珬心里覺得有趣,這紅玉姑娘還真不是一般的討厭她啊。
紅玉離開后,看不見藏在暗處的侍衛,偌大天地仿佛只剩下她們兩人,于清風綠水間對坐飲茶。本是探討詩詞歌賦的好風景,卻句句是試探隱瞞,生死陰謀。
“殿下有話想對草民說,卻不想讓紅玉姑娘聽見?”除此之外,裴珬想不出白淼趕走紅玉的理由。
白淼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反而開始收拾起桌上的茶具。就在白淼要拿過裴珬面前那杯茶,打算倒掉時,裴珬先伸手捧起茶杯,牛飲而盡。
“殿下的心意,草民不敢浪費?!?
白淼沒有阻止,倒是覺得她誠惶誠恐的模樣分外討喜,心情一暢快,臉上的表情便柔和了許多。
裴珬見此,如蒙大赦般呼出一口氣,她從坐下便一直惹白淼不快,雖然白淼不曾把不快擺在明面上,但周圍的氣氛卻冷的嚇人,而她總算做對了一件事。
畢竟討好白淼對現在的她來說,是百利無一害的。
“我已說了,今日你是我的客人,可你這一口一個草民,我聽著倒覺得厭煩?!?
“是?!?
兩人說話間,茶具已收拾妥當,白淼將其推到一邊,她們兩人間便如毫無阻隔般坦誠相見。
“你可知,二皇兄本不該死于那時。”
“草民……”見白淼冷了目光,裴珬急忙改口,“珬知曉,是思錦為保全我,臨時改了殿下的計劃,還望殿下不要怪罪她?!?
“我自然不會怪罪她。”白淼毫不在意的說著,順便理了理煮茶時弄皺的長袖,“而且那個要改變我計劃的人,是你?!?
“我?”裴珬不解,最初的計劃不就是讓她頂下謀殺皇子的罪名嗎?
就在這時,裴珬忽然想起自己說要以命換命時,白淼提醒她此舉會讓裴家也受牽連的事。如果從一開始白淼就考慮到了這一點,便不會拿裴家冒險。
原是她猜錯了,自作多情了一番。
“小昱,才是你們真正的目標?”
裴珬還記得,蘇昑昱曾說自己找上她是與北市一個小販打了賭。
白淼眼里有些微的贊賞,但不過一瞬。
“若北乜的護國大將軍痛失愛女,你猜會怎樣。”
“護國大將軍之女……”裴珬難以置信的小聲念叨著,她雖一直知道蘇昑昱身份不凡,卻從未敢想事實竟是這樣。
“若小昱身死丹頤,兩國必然交戰。”裴珬看向白淼,眉毛幾乎皺成了一團,“可珬不明白,此戰一起,只會使百姓流離失所,生靈涂炭,于殿下有何好處呢?”
“不會?!卑醉荡浇俏P,笑意卻未達眼底,反而顯出幾分冷酷來,“我的父親和兄長正在商量著,怎么用他們的女兒和妹妹,去換一個太平盛世。”
裴珬驚詫,“陛下要讓殿下北上和親?!”
自丹頤建國,便無和親的先例,只因鳴珂帝出身北乜,兩國各有心結,連使節互訪也是沒有的。
裴珬還在震驚中,白淼卻兀自轉了話題。
“你來時,可曾留意山道旁的石碑?”
裴珬一時反應不及,只喃喃念了“鳴珂”二字。
“這處行宮,是鳴珂帝晚年修建的,據說是仿照北乜的留園。”
裴珬不知白淼究竟想說什么,只能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而記憶里關于留園的印象,也不過野史里提到某年留園宴,北乜公主墨珂與榜眼郎雙雙遲到的風流趣事。
“如此說來,這行宮竟以鳴珂帝尊號為名?”這是何等殊榮。
白淼卻搖頭否認了她的話,目光沉沉,黝黑如深潭。
“此處為鳳宮,是丹頤的第二個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