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師亦友三十年
——記我與傅璇琮先生的平凡交往
著名的文史專家、文獻學家、編輯名家傅璇琮先生,離開我們已快一年了。在這近一年的時間里,每當我想起與傅先生亦師亦友的三十年(1985年7月—2016年1月)之種種交往,腦海里便映現出許多與先生相見相晤的歷史碎片,以至于驚喜交加,難以自已。其間,既獲益非淺,又感慨良多。這里,著眼于回憶的角度,就我與傅先生交往三十年之史況,擇其要者追述如次,以為對先生之紀念。
一
我始知傅璇琮先生之名者,是因其大著《唐代詩人叢考》而使然。此書于1980年1月由中華書局出版,我買到并通讀一過時,已為1982年9月。是年11月上旬,我在武漢大學胡國瑞(1908—1998)先生家中請益時,談得最多的即為《唐代詩人叢考》,胡先生對此書贊不絕口,認為其用力之勤勉,考證之精審,論析之深邃,均為建國以來出版著作所少有。并說,“傅氏寫此書,著實是下了一番功夫的”(這是我永遠記住的胡先生的一句原話)。胡先生的一番評價,頓時令我對傅先生油然而生敬意。此后,我便對《唐代詩人叢考》讀了不下十遍,且每次讀后都收獲各不相同。1985年7月,我在躊躇再三之后,便冒然給傅先生寫去了一封信,就我當時正在進行的李白研究談了些看法,希望能獲得先生的教誨。未久即收到了先生的回復,先生于勉勵之外,還告訴我一定要注重材料的搜集,并談及了材料之于古代文學研究的重要性。1987年9月,我又斗膽將正在撰寫的《全唐文作者小傳校考》的部分稿件寄先生教正,后來發表于《唐代文學研究》總第四期上的《全唐文作者小傳校考》(五)一文,即為先生教正并推薦的一份成果。雖然如此,但我與傅先生相識,卻是在1988年6月的西北大學,且為梁超然(1936—)先生與韓理洲(1943—)兄所介紹。
梁超然先生本為廣西民族學院(即今廣西民族大學)中文系教授,因西北大學安旗(1925—)先生斡旋所致,而被借調到該校中文系任碩士研究生導師,并培養出了如李乃龍(1957—)等研究生。1988年6月15—20日,“全國首屆陳子昂學術討論會”在四川射洪召開,我因應邀預此盛會,而專程至西北大學與韓理洲兄同行,理洲兄當時已出版《陳子昂評傳》《陳子昂研究》二書,成為聞名全國的陳子昂研究專家。在理洲兄的熱情介紹下,我于其辦公室與梁超然先生相識。斯時,適逢傅璇琮先生因事下榻于西北大學貴賓樓(西北大學專門請先生來謀劃學科建設的),在梁超然先生、韓理洲兄的引薦下,我第二天上午即得以與傅璇琮先生相識,傅先生當場歡迎我加入中國唐代文學學會,而成為該學會早期的會員之一。但這里需加說明的,是我與傅先生相識的時間問題。傅先生在《王輝斌學記·序》一文中曾這樣寫道:
就我的記憶而言,我與王輝斌教授的相識,應該是在1990年5月的西安,因為當時我們二人都在陜西師范大學參加《新編全唐五代文》的編委會會議。此后,我們便經常有書信來往,并多次見面于“杜甫研究”“唐代文學研究”“樂府歌詩研究”等學術會議上。
這里所言“我的記憶”云云,應當是傅先生晚年的一種誤記,因為如上所言,我于1988年6月在西北大學貴賓樓與先生相識時,乃為梁超然先生與韓理洲兄引薦所致。其實,傅先生在此“我的記憶”中之所言,是我與先生的第二次相見(具體詳下)。
1990年5月15—18日,由霍松林(1921—)先生領銜并任總編的《新編全唐五代文》編委會在陜西師范大學召開,我有幸參加了這次會議并任編委,因而與傅先生再次相見于陜西師范大學,并聆聽了先生關于對“全唐五代文”整理的精彩發言。在會議期間,傅先生還介紹我與北京大學的陳貽焮(1924—2000)先生相識。陳貽焮先生也是我仰慕已久的一位著名學者(我們之前已書信往來多年),尤以在1983年將拙稿《孟浩然集中之“盧明府”探考》推薦給《文學遺產》作備用稿而令我大為感動,因為此文之“‘盧明府’探考”,主要是針對陳先生在《孟浩然事跡考辨》中認為“盧明府”為盧象而發(拙稿認為“盧明府”非盧象而為盧僎)。陳先生對于拙稿的推薦,不僅體現了老一輩學者之于不同識見的虛懷若谷,并且也是其善于提攜后進的一種具體反映,對此,我在《王輝斌學記》之《治學自述錄·道是無情卻有情》一文中已曾言之,此不贅述。而傅先生將拙稿《全唐文作者小傳校考》(五)推薦給《唐代文學研究》發表者,亦屬如此。兩位先生之于我的這種提攜之情之義,是我永遠不敢忘記的。
對《全唐文》進行全面增訂整理,是學術界在“十年文革”結束后的一件盛事,故應邀參加《新編全唐五代文》編委會的學者甚多,但湖北高校則只有三人,除我外,另兩位分別為湖北大學朱祖延(1922—2011)教授、武漢大學王啟興(1938—)教授。我當時只是一個副教授,之所以能忝列此次盛會并任編委,應是與傅先生和理洲兄的推薦多所關聯的。而霍松林先生于會間邀請我與另四人至其書房座談之事,似乎又可為之佐證。這四人依序為:余恕誠(1939—2014)、林繼中(1944—)、楊軍(1944—)、韓理洲。當我們在霍先生的書房——唐音閣中坐定后,霍先生不僅對我們五人以唐代文學的“中堅力量”相稱,而且還贈送給每人一本其親筆題簽的《唐音閣吟稿》。這是一種殊榮。我之所以能獲此殊榮者,就我之所知而言,傅先生和韓理洲兄當功莫大焉,因為如上所言,我于此前曾將《全唐文作者小傳校考》的部分稿件寄給了傅先生以求教正,而理洲兄則與我私交甚篤,對我自是多所了解的。大約正是因了傅先生和韓理洲兄之薦,才使得我一度成為了霍松林先生唐音閣中的座上客。1996年9月9—12日,我到甘肅天水參加“中國杜甫研究會第三次年會”時,因與霍松林先生同車而行,于車中與霍先生還談及了這件5年前的往事。
二
自1990年5月的《新編全唐五代文》編委會之后,我便與傅先生多次相會于一些學術會議上,如2000年10月召開于山東大學的“世紀之交杜甫國際學術討論會暨中國杜甫研究會第四屆年會”即為其例。這是一次規格極高、規模極大的杜甫研究盛會,與會者除了會長霍松林先生外,幾乎所有的副會長、秘書長、副秘書長、理事等,都齊聚濟南;此外,還有原國家圖書館館長任繼愈(1916—2009)先生、原河南省委書記韓勁草(1918—2012)等人,也都應邀與會。而傅璇琮先生則以中華書局總編輯的身份,亦應邀參加了此次會議,且是偕夫人而至。會議期間,我除了與傅先生再次相會于濟南的舜耕山莊外,還一同參觀了曲阜“三孔”,并在泰山南天門與先生合影留念。在由泰山返還濟南的途中,我試探性地向傅先生咨詢了一件事,即欲在襄陽成立“中國孟浩然研究會”,并與已成立的王維、韓愈、柳宗元、李商隱等學會一樣,掛靠在中國唐代文學學會名下,成為其二級學會。傅先生聽后非常高興,說在襄陽成立孟浩然研究會占盡天時地利,待學會成立時,一定會到襄陽參加成立大會的。聽了傅先生的這番話語,我心里立馬踏實了許多。
從濟南回到襄陽未久,我即向有關方面進行了匯報,并著手籌備學會成立的有關工作,因之,與傅先生或書信或電話的聯系也就更多了,如從學會理事會人選到成立大會的規格,從邀請與會對象到考察的地點等,就都曾得到了傅先生的細心指導。在有關手續方面,傅先生則讓我與時任中國唐代文學學會秘書長的西北大學的閻琦(1943—)兄聯系,于是,我即于2001年5月前后,就學會成立的相關問題,以個人信件的形式向閻琦兄進行了反映(我與閻琦兄初識于1984年,私交甚篤),并特意將傅先生對學會籌備工作之關心也附于其中。未久,即接到閻琦兄的回信,告知民政部正在對全國冠有“中國”字樣的學會、研究會進行整頓,一切須待整頓完后才可進行。雖然如此,但籌備工作仍在緊鑼密鼓的進行中。同時,我又給傅先生寫了一封信,一是匯報學會籌備工作的進展,二是希望傅先生兼任學會會長,傅先生很快回信,推薦武漢大學王啟興先生任會長,并就副會長的人選提出了一些參考性意見。之后,我便親自到武漢大學與王啟興先生聯系,就學會的籌備工作向王先生進行了詳細匯報,王先生聽后也非常高興,并表示愿意為孟浩然研究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
2001年11月5—8日,“全國首屆孟浩然研究學術討論會暨中國孟浩然成立大會”在湖北襄陽隆重召開。大會選舉了王啟興先生為會長,房日晰(1940—)等5人為副會長,并推舉傅璇琮先生、王運熙(1926—2014)先生等為顧問,王麗娜(1938—)、薛天緯(1942—)、張安祖(1947—)等人為理事。但遺憾的是,大會成立時,傅先生因在臺灣清華大學作客座教授,而未能與會。斯時,閻琦兄則托房日晰教授帶給了我一封蓋有“中國唐代文學學會”公章的賀函,以對學會的成立表示祝賀。其全文為:
襄樊學院中文系:
欣聞孟浩然學術研討會暨孟浩然研究會成立大會將于襄樊召開,謹代表中國唐代文學學會向大會表示祝賀。相信孟浩然學術研究在研究會協調和組織之下,將取得長足的發展,為唐代文學的研究開一個新生面。祝大會圓滿成功,各位與會代表身體健康。
中國唐代文學學會秘書處
2001年10月
第二年5月,閻琦兄又寄來了民政部關于“全國學會、研究會、協會”重新登記的一份登記表,我則于“孟會”的具體情況如法人代表等,依據表中之要求進行了一一填寫。2002年6月18日,教育部辦公廳下發了“教廳綜函〔2002〕65號”文件:《教育部辦公廳關于同意中國唐代文學學會保留5個分支機構的批復》,其中的5個分支機構,依序為韓愈、李商隱、王維、柳宗元、孟浩然分會。至此,在傅璇琮先生親自關心并支持下的“中國孟浩然研究會”,才算得以名正言順地屹立于全國各學術團體之間,而成為了一個如民政部所言之真正的“群眾性學術團體”。
在2000年10月至2001年11月期間,我一方面為孟浩然研討會的召開與學會的成立在忙忙碌碌,一方面則在撰寫一本關于孟浩然研究的專書,以向大會獻上一份屬于我自己的禮物,這就是后來由甘肅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孟浩然研究》一書。當書稿寫完后(其實還有《孟浩然思想》一章未寫),我即給傅先生去了一信,希望先生能為這本小書的書名題簽。我雖然知道傅先生一生很少為他人之書題簽,但我還是將“求題”的信發出了,沒過多久,即收到了傅先生的回信,內附四幀“孟浩然研究”的手跡,并謙言供我比較選擇之用。于是,在“孟浩然大會”正式召開之際,由傅先生題寫書名的《孟浩然研究》一書,即帶著一股濃濃的書香分發到了與會代表手中。
三
2010年的教師節,中共襄陽市原市委書記范銳平(1966—)同志率市府有關人員到湖北文理學院(即原襄樊學院)與教師座談,學院方則派出教授代表、博士代表各5人參加,我有幸忝列其中。當雙方人員在行政樓第三會議室坐定后,范銳平書記一眼就認出了我,說他對我在中央電視臺解讀孟浩然的節目全都看過,當場即委托我在襄陽召開一次“規格要高、影響要大”的孟浩然國際學術研討會,因此之故,也就有了“2011年孟浩然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在襄陽的隆重舉行。為了開好這次會議,我首先打電話與傅璇琮先生聯系,就有關想法向先生一一進行了匯報,如計劃在會議之前出版大會論文集,會議規模初步定為70人,所有邀請專家費用全部由會議承擔,等等;并邀請先生以“中國孟浩然研究會顧問”的身份參加此會。傅先生不僅非常高興地接受了我的邀請,表示一定會到襄陽參加此次會議,而且還說將盡可能地為提前出版的大會論文集寫一篇序。我聽后也非常高興,因為傅先生能參加此會,就意味著會議的“規格要高”得到了初步落實。
大約在2011年4月上旬,我以會議組委會的名義給傅先生寄去了一份“貴賓邀請函”。兩個月后,我收到了黃山書社用快件寄來的大會論文集《孟浩然研究論叢》的三校清樣,于是,在電話與傅先生聯系后,我即將三校清樣原裝寄先生府上,請先生為之寫一篇序附于卷首。約7月下旬,先生寄來了打印稿《孟浩然研究論叢·序》,9月初,印著先生《序》的《孟浩然研究論叢》正式出版。之后,我又打電話告訴傅先生北京有哪些人來參加此次會議,言下之意,是欲為傅先生預訂由北京往返襄陽的機票,以讓先生與諸人相伴而行。當傅先生知道我的用意后,卻說不需要訂機票,理由是由先生家到首都機場的路途太遠,自己買由北京往返襄陽的火車票即可,并說在北京有單位報銷,費用無需大會負擔。傅先生要由北京坐火車到襄陽,這是我想都不曾想過的事,于是,我即讓先生與一位博士生同來,以便途中有人照顧,該博士生所有費用由大會承擔,但先生就是不同意,我也沒辦法。大約兩天后,傅先生打電話告訴我,說北京到襄陽的火車票已買,只是上鋪,我在電話中請先生讓其學生重買。而就在傅先生讓其學生重新買到下鋪票的第三天上午,一直未給我回信的北京大學錢志熙(1960—)教授打來電話,說其論文剛寫完,準備到襄陽參加孟浩然會議,但卻沒買到火車票,很是著急,我告訴他馬上與傅先生聯系,好在傅先生手頭的那張上鋪票還沒有退掉,就這樣,本準備“獨行赴會”的傅先生即有了錢志熙教授一路相伴,我懸著的一顆心也就因此而放下了。
2011年10月21—24日,“2011年孟浩然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在湖北襄陽隆重舉行。來自日本、韓國、臺灣、香港、澳門、中國大陸等海內外專家學者共80余人,齊聚在有“襄陽國賓館”之稱的南湖賓館(江澤民等國家領導人下榻之處),共襄孟浩然研究的盛事。在開幕式上,傅先生以“中國孟浩然研究會顧問”的身份,為大會作了一場關于“孟浩然與襄陽”的主題發言。當天中午,我即委托南京師范大學朱光立(1981—)博士后專門負責傅先生在襄期間的起居,或陪先生散步,或陪先生參觀,等等。23日晚上,我又安排傅先生為文學院師生作了一場精彩的學術講座,題目為“唐代文學研究進展鳥瞰”,我作為主持人兼評講人,則始終陪伴在先生身邊。講座最后有20分鐘的互動,“問”者極積而熱烈,“答”者則高屋建瓴,侃侃而談,“問”與“答”使得整個學術報告廳掌聲陣陣,高潮迭起。這是一場真正的學術盛宴。參加這場學術盛宴的300多位文學院師生,不僅獲得了整整兩個小時的學術食糧享受,而且還首次目睹了傅先生的大師風采,所獲良多。
24日晚餐后,傅先生就要乘火車返回北京了。在傅先生離開南湖賓館之際,我安派了一輛專車并托朱光立博士后將先生送到火車站。當時,有眾多與會者在南湖賓館與傅先生依依相別,詎知這一別竟成為了一場永久的訣別。
四
2012年8月,在新疆師范大學召開的“中國唐代文學學會第十六屆年會暨國際學術研討會”期間,我從大會分發的《傅璇琮學術研究文集》一書中,始知是年為先生八十大壽(虛歲)之年。與先生交往這么多年,竟不知先生生年為何年,這于我而言,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的。從烏魯木齊回到襄陽后,我又與傅先生的高足、南開大學盧燕新(1976—)博士聯系,以證實傅先生生年確為1933年。于是,我就想到要給先生送點什么以為紀念,但身居僻壤的我,卻怎么也想不出送什么好,當我正在思索之時,掛在求是齋中的幾幀友人條幅,突然使我想到了一幅收藏多年的“慈禧拓片”。這是一幅經西安碑林博物館編號并簽章的大紅朱砂拓片,中間為“老佛爺”慈禧坐像,正上方則為其御筆親書的“平安富貴”四字,整幅拓片給人一種溫馨、祥和的審美感受。于是,我即將此拓片作為慶賀傅先生八十壽誕的“壽禮”,以特快專遞的形式寄給了先生,并附了一信以向先生表示祝賀。
而在此之前的2011年3月初,也即中國孟浩然研究會與湖北文理學院文學院計劃合作編輯《王輝斌學記》一書之際,當時湖北文理學院主管科研工作的副院長王為一(1963—)教授,希望我能請傅先生為此書寫一篇序,以提升其學術品質。截止于2011年3月,我雖然出版了近20種著作,但我卻從不曾請人寫序,既然王為一副院長有此意愿,且此書的作者又非署我之名,所以,我當晚即給傅先生打了電話,說明學校領導要求寫序的原委,并請先生另為《王輝斌學記》寫一幀書法作品,以與中國社科院文學所劉揚忠(1946—2015)兄所書之“世代書香”合刊于該書卷首的彩插上,對此,傅先生在電話中均很樂意的答應了。大約在5月上旬,傅先生便用特別快遞郵來了所寫之序與所書“摯友王輝斌先生”的手跡,“摯友王輝斌先生”雖系用鋼筆所寫,但先生卻一共寄來了三張以供我選用,我看后很高興,旋即將其交給《學記》編委會的有關老師。編委會在第二天上午,又將先生之序、手跡連同劉揚忠兄等人所書之手跡與照片等,一并寄給了黃山書社。2012年9月,當我收到黃山書社寄來的《王輝斌學記》樣書后,我即于第一時間用快遞給傅先生寄去了兩本,此舉既意在為先生報喜,也意在對先生表示感謝,特別是對先生引我為“摯友”的感謝!
當傅先生收到《王輝斌學記》后不久,便給我打來電話,一是對我表示祝賀,二是看了該書《附編》中的《王輝斌主要著作列表》后,要我給其寄一本《商周逸詩輯考》去,說很想看看此書云云。《商周逸詩輯考》由黃山書社于2012年8月出版,即出版于《王輝斌學記》前一個月,其出版后我之所以未給先生寄送一冊者,是因為我認為先生研究的重點主要為唐宋文學與文獻,但從先生之電話內容可知,我的這種想法是錯誤的,即先生對于“商周逸詩”也是很感興趣的。而事實也正是如此。因為此后約半年,先生即寫了一篇《<商周逸詩輯考>的學術啟示》的書評,刊載于2013年3月15日的《中國社會科學報》的B4版上,并在文中將此書之出版稱為“如一枝林中的響箭,使人為之一振”,希望“愿更有這樣的著作問世”。這本小書能得到傅先生如此抬愛,這實在是我不曾想到的。傅先生此文發表后,在學術界產生了很大影響,如“全國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辦公室網”、“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戰線網”、“中國文學網”等網站,都曾全文轉載。而這種轉載,對于我的這本小書來說,無疑也是起到了相當大的宣傳作用的。
在《<商周逸詩輯考>的學術啟示》發表半年多后,傅先生又為我的《唐后樂府詩史》寫了一篇書評,此即發表于2013年11月29日《文匯讀書周報》第9版上的《唐后樂府詩史的原創研究——讀王輝斌<唐后樂府詩史>》所想到的》一文。傅先生在這篇文章中,因重點突出的是《唐后樂府詩史》的原創特色,故文章的主標題即逕用了“唐后樂府詩史的原創研究”,并于文中多次提到此書之難寫難撰,原因是截止于目前,學術界尚無一部收錄唐后樂府詩的總集問世。傅先生的這兩篇書評文章,與之前所寫的《王輝斌學記·序》、《孟浩然研究論叢·序》,均收錄于大象出版社2015年出版的《書林清話》一書中,而成為了先生于拙著有意推介的一種歷史見證。先生樂于提攜與助人的大師風范,僅此即可窺其一斑。
2014年12月1—3日,在湖北文理學院原黨委書記馬小潔(1964—)教授的親自倡議與具體安排下,學校專門為我召開了一次“王輝斌學術研討會”。此前,會議尚處在籌備階段時,我即打電話與傅先生聯系,邀請先生能再來襄陽參加此會,先生當時很愉快的答應了,但在會議即將召開之際,先生則因病未能與會,而托其弟子盧燕新博士帶來了一封賀信,以祝賀大會圓滿召開。先生賀信的全文為:
王輝斌學術研討會組委會暨王輝斌教授:
欣悉湖北文理學院為王輝斌教授舉辦專題學術研討會,至為感佩。王輝斌教授是一位具有全國影響的學者,長期以來從事中國古代文學、文學文獻學、輯佚學、樂府文學批評的研究,并致力于文學史研究的打通關,各方面均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在“十年文革”后成長起來的一代學者中具有很大的代表性。相信這次研討會的召開,對于湖北文理學院科研水平的提升,對于王輝斌教授學術研究的更上一層樓,都將會起到不可低估的作用。我近日因染疾在身,不能躬逢盛會,特致此信,以表祝賀。并遙祝研討會取得園滿成功!
傅璇琮
2014年10月25日于北京
2016年1月24日上午8時許,當我習慣性地坐在電腦桌前打開電腦后,一條“傅璇琮先生逝世”的字幕,忽然映入了我的眼簾。我當時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以為是一些無聊者的惡作劇,但仔細一想,惡作劇也不至于“惡作”到如此程度,何況傅先生一生人品極佳,口碑極好。于是,我即給遠在美國紐約大學訪學的盧燕新博士發去了一封電子信件求證,未過多久,盧博士回復:傅璇琮先生于1月23日15時不幸病逝。同時,盧博士還給我發來了中華書局“傅璇琮先生治喪委員會”的網址。如上所述,傅先生自中國孟浩然研究會成立始,即為學會理事會推選為顧問,且為首席顧問,因之,我便以中國孟浩然研究會的名義,向“傅璇琮先生治喪委員會”發去了一封唁電信,以示哀悼。唁電的全文為:
傅璇琮先生治喪委員會:
慟聞傅璇琮先生于1月23日15時不幸病逝,甚為震驚!
傅先生是中國孟浩然研究會的首席顧問。長期以來,傅先生對學會工作極具關懷與引領之情。先生不僅親自撰寫論文,參加學會舉辦的有關學術會議,而且還為學會主編、主辦的《孟浩然大辭典》《孟浩然研究論叢》(大型會刊)等著作進行具體指導,并積極培養學術新人,對推動孟浩然研究的繁榮與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
傅先生更是中國學界的一代宗師。先生在中國古代文學、文獻學、歷史學等方面,造詣精深,著作宏富,成就非凡,代表作如《唐代詩人叢考》《唐代科舉與文學》等,在學界幾乎家喻戶曉,影響深遠。傅先生的病逝,猶如一顆巨星隕落,使學界失去了一位大師級的舵手,我們對此深感悲痛,特致此唁電,以示哀悼。
傅璇琮先生千古!
中國孟浩然研究會
2016年1月24日
同時,我還將此唁電通過電子郵箱的方式,分別發給了中國唐代文學學會會長陳尚君(1952—)、副會長尚永亮(1956—)、戴偉華(1958—)、吳相洲(1962—)等數十人,以及臺灣中興大學的林淑貞、香港嶺南大學的劉燕萍等教授,意在與諸同仁共同哀悼傅先生。
五
從1985年7月我給傅先生寫第一封信始,至2016年1月24日代中國孟浩然研究會撰寫哀悼傅先生的唁電止,其間凡30年又6個月,這就是我與傅先生交往的全部歲月。其中,既有相見晤談,也有書信往還,而更多的則是電話聯系。由襄陽至北京,雖然有近1200公里之遙,但現代化的通訊工具,則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使得我與傅先生的聯系有如串門一般方便。從年齒的角度言,傅先生大我14歲,所以,我一直事先生以師長之禮,但先生卻將我當作了一位忘年交,一位“摯友”,而此,也是我將這篇文章的題目作《亦師亦友三十年》的原因之所在。
回想我與傅先生三十年的交往,雖平凡但摯意滿滿,唯寡欲卻獲益多多,其于我自然是一種莫大的榮幸。而先生之于我的激勵與鞭策,亦皆寓其中。先生謙謙君子,質性溫敏,既精進于學術,又樂于助人,兩袖清風,一身正氣,凡此,均于我印像深刻,沒齒難忘。先生雖然離我們而去,但其與日月同輝的學術成就,將永遠地銘刻在人們心中,而成為我們這個時代學術史上的一通豐碑!
2016年10月12日夜于古隆中求是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