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曉佳卻無絲毫的困意,睜著干澀的雙眼瞪著昏黑的天花板。幾行字在她眼前腦里消了又現,未曾安穩一分,那是雷振東的悔過書:.......就這樣睡到一塊了,一共去她家里住了十幾夜.......我從未主動過,都是她......
曉佳從來都不是一個糾結不安搖擺不定的人,一旦認準的事兒,她總是駑信到底,即使事后想起,當時不過是一腔毫無意義的憨傻氣,她也不肯后悔。
她的前半生里,做過的傻事兒還真不少,有些甚至不能見光,可她從未懊悔過:做了就做了,有啥不敢認的?!走過的每一步都要算數,對有對的勇氣,錯有錯的情由.......然而此刻,她卻再也不能敞亮地抉擇了。
她也明白,雷振東既然什么都肯告訴她,就說明他是在乎這個家的,心里還裝著她,這個心態極其難得:畢竟,人這一輩子能得幾分真心和實意?即使在所謂的純粹愛情和忠誠婚姻里。
可是,發生的這一切,到底超出了她的心理底線。天花板就像一面漆黑的鏡面,映照出她內心的景象:雷振東在和那個女人**,一個姿勢完了,再換了一個來,永不停歇......她閉上了眼睛,那些景象卻更清晰了,慢慢地,從她心里生出一絲絲寒霜,直將她全身凍成一具冰尸。
人間三月天,日光肆意潑灑,將校園里的人分成渭徑分明兩撥:一群走在陽光下,如逢春的枯木,個個笑逐顏開;另一撥則躲在陰影里,似經霜的茄子,人人垂頭麻臉。曉佳本該走在太陽下的,可她卻不想多說一句話,更沒心情配合其他人的笑臉,也就躲到了樹蔭里。
她木然地走著,心想:不過才三月,陽光就囂張成這樣,七八月份又該怎樣地作死呢........一抬頭,正瞧見董舒牽著邢丹從對面走了過來。隔著幾步路,曉佳強裝笑顏,招手:“幾個月啦?”
董舒似有些尷尬,慌亂一笑:“三個多月了,正要去做檢查呢。”
曉佳笑問:“起名字了么?”
邢丹只是淡然地笑著,董舒搶口說道:“起了,叫董陽,陽光燦爛的陽!”
曉佳點頭:“好名兒,應景!”董舒尬笑著過去了。
年輕時,我們總覺得以后的日子很長,有無限的可能性,會遇上很多新奇的事兒,也會撞上不少有趣的人。可是,當你一旦在某個地方停下腳步,安家落戶后,才恍然發現,后半生的軌跡卻成定局。
日子一天天地過,就像一個牽著線兒的木偶人,你開始重復自己的話,并且越來越頻繁,按時吃喝,定點說笑,沒有原則,拋卻底線,走的也就那幾步路,不多一尺,不少一寸.......如果放棄抗爭,任由時光拖拽,最終也就活成了一道道可移動的街景。這是普通人的一天,也是一望即知的一生。曉佳茫然地看著身邊的人來人往,心里莫名地憤慨起來。
她靜立了一會兒,沉著臉準備往前走去。突然,前方幾步遠的地方,一個物體垂直墜落,“砰”的一聲,砸到了地面上。曉佳眼睜睜地看著,看著地上已成一團爛泥似的人,看見血從他的腦殼下一點點地流出,順著地面往四周蔓延.......
“傻子跳樓啦!”有人大喊,然后是陣陣腳步聲,從校園各處竄出一個個急速的人影,直奔曉佳而來。曉佳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躲開,就被幾個人碰撞到了路邊。
等她再轉過身去看時,只看到一簇簇的人影。人們擠在一起,如搶食的母雞似的,竊竊私語:“果然是傻子.......聽說他的基本工資被學校給停了,還跑到領導家里去鬧了呢......”
“早就該停了,這么多年都不干活,憑啥給他發錢......”
“以前老說要跳樓,這回真跳了,家屬會不會來鬧啊......”
“管它呢,那都是領導的事兒......”
“他這一輩啊,也是不值......”
“命不好,怪誰呢........”
曉佳聽著這些話,悄悄從旁邊走過。她剛才的一腔憤懣早就不知到哪兒去了,心里只是凄涼:人,就是一個矛盾體,一邊吶喊著要真實地活著,臨死的一剎,卻又念叨著虛無的命運。有些人只是茍延殘喘著,都要費盡心思;更有一些,縱然拼上老命,也未必換得一分安穩呢。既然如此,又何必自相矛盾,掙扎不止呢......
她又想起曉慶的話:底線這個東西,說白了,有點虛。生活是實際的,你何苦為了虛幻的標準放棄真實的生活呢?!你知道離婚女人的日子有多難捱么,除了惡俗的調侃和無盡的孤寂,再無其他......只要他還愛著你......
她搖頭苦笑:跟生活握手講和,究竟是出于順勢而為的無奈,還是看穿現實的理性呢?
她穿過人群,往校外走去。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她接了起來:“怎么了?”
雷振東的聲音似在求饒:“你好幾天沒給我打電話了,發信息也不回......”
曉佳嗓音淡漠:“剛開學,有點忙!”
雷振東靜默了幾秒,輕聲問:“我給你發的郵件,你看了么?”
曉佳眉眼平靜:“沒呢,這幾天學校里總是開會,回到家妞妞又纏著我,我還沒顧得上......”
雷振東輕舒一口長氣,朗聲說道:“那,有時間你看看吧,看完給我個話兒。”過了幾秒,好像蓄勢一般,雷振東脫口而出:“我愛你,老婆!”
曉佳聽到這個,渾身一激靈,咬牙說道:“不說了,我得趕緊回去了。”說著,她就掛了電話。雷振東拿著被粗暴掛斷的電話,嗓子眼兒里的扁桃體被生生憋大了一圈,他努力深呼吸,一臉沉郁地打開了電腦。
一縷春風吹過,似溫還涼,曉佳攏攏凌亂的頭發,壓下心頭那股寒意,緩步向家里走去。不知從哪一處,飄來幾句清淡的歌詞:
游歷在大街和樓房
心中是駿馬和獵場
最了不起的脆弱迷惘
不過就這樣
天外有天有無常
山外有山有他鄉
跌了撞了心還是回老地方
游離于城市的痛癢
錯過了心愛的姑娘
宣告世界的那個理想
已不知去向
為所欲為是輕狂
防不勝防是悲傷
后來才把成熟當偏方
當所有想的說的要的愛的
都擠在心臟
行李箱里裝不下我想去的遠方
這來的去的給的欠的算一種褒獎
風吹草低見惆悵抬頭至少還有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