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昂貴情誼
- 滄海月明
- 拾紫
- 3158字
- 2019-01-08 17:21:20
“送……送我的?”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收到陳秉譯的禮物,還是這樣貴重的禮物。
在她的印象里,陳秉譯對她并不算熱絡,一同上課或是野外寫生,他都幾乎不同自己講話。
最近他們雖然往來過幾次,但她總覺得那是因為自己處境不大好,陳先生和陳秉譯出于禮貌,不好對她太過冷淡罷了。
“我……我替人代筆了幾幅小畫,覺得適合你,適合你就買了。”
陳秉譯是第一次送女孩子東西,這會面上有些可疑的紅暈,他尷尬到眼睛不知道要往哪里看,最后只得盯著那本德漢船舶與海洋工程辭書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
一小瓶福利達水可不是幾幅小畫的報酬能夠買到的,直白的說,這樣的消費對于陳秉譯這樣的家庭,可以算得上是一筆巨款了。
陳秉譯見她猶豫著不接,還以為是不喜歡,再一想她見過的好東西太多,一瓶舶來香水,興許看不上也未可知,再開口的時候,就更加沒有底氣了。
“你是不是不喜歡?”
廖婉玗見他這個樣子就明白是誤會了,但正要開口解釋,卻已經到了要下電車的時候。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匆匆下了電車,陳秉譯提著書走在前頭,步子很大,她是小跑了兩步才追上的。
在這樣局促落魄的日子里,收到足夠普通家庭一年開銷的貴重禮物,廖婉玗也說不好自己是個什么心情。
她一面對他不合時宜地鋪張浪費趕到焦心,一面又對他這份昂貴的情誼萬分感動。兩種情緒合到了一處,她反到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陳秉譯大約是覺得尷尬,將書放到門口就不肯進去了,廖婉玗開了門請他進去喝水,他也不動動。
“秉譯哥哥,你進來吧,先進來,我有話同你講。”
廖婉玗扯了扯陳秉譯的袖子,將他別別扭扭地扯了進來,本想倒杯水,可一抹之下,那圓肚子的慈壺一片冰涼,實在不適合這個季節飲用,所以自己也坐了下來。
兩個人又是一陣靜默,尷尬地對坐了三五分鐘,還是廖婉玗先開了口。
“秉譯哥哥,這瓶香水太貴重,我是真的不能收,若是你今天送個三兩塊錢的東西,我絕不同你扭捏,但這一瓶福利達可不是你代筆幾幅小畫就能買到的?!?
“我原來是不曉得市面上的物價,可現在帶著小跚生活,我才知道我們原來是何等奢侈。早幾年我還不懂事的時候,同母親抱怨過好多次,總覺著自己的衣裳首飾樣樣不如幾個姐姐,現在想想,簡直好笑的很?!?
廖婉玗觀察著陳秉譯的神情,見他沒什么反應,又繼續說道:“我并不是不喜歡這份禮物的?!?
陳秉譯一只將目光停留在桌面上,聽她這樣將猛然看向她,“那你為什么還不收?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貧窮的人,配不起買這樣好的禮物給你?”
“是,你原來是很有錢的,可你就能看不起我嗎?難道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就不能消費奢侈的東西嗎?你怎么這樣難伺候!現在是新時代了,人人平等你知道嗎?”
他愈說愈激動,干脆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廖婉玗,“我為什么送你禮物,而不是送別人呢?你都不想想嗎?”
“當然不是!”廖婉玗就曉得他是誤會了,忙解釋道:“我并沒有看不起你,只是你看,我現在并不需要這樣奢侈的東西來傍身,沒有舞會社交,不必按照別人的喜好裝扮自己,我是真的不需要罷了?!?
聽完這話,陳秉譯覺得自己似乎是明白了點,她并不是不喜歡這份禮物,興許只是不喜歡香水罷了。
“那……我若是送你別的東西,你能接受嗎?”
在心里面尋思著話要怎么說出口才不至于商人,廖婉玗也是為難的很。
“秉譯哥哥,你能常來看看我就很好了,你與陳先生這種時候還記掛著我,這份心意可比一瓶香水貴重得多?!?
這句話顯然十分受用,陳秉譯漸漸冷靜下來,這會也感覺到了自己的魯莽,他抿著薄唇,眉頭微微蹙著,“是我考慮的不周全,這件事……若是你以后有機會見到阿爸,可千萬不要告訴他?!?
廖婉玗故作老成地拍拍陳秉譯的肩膀,“你安心,我不會同先生講半個字的?!?
招商局上??偛康娜说晋樦菟奈逄炝?,甄顧幾乎是全程陪同,此刻他靠坐在維多利亞式風格的白綠相間軟包沙發上,身后站著只穿了圓領對襟水綠色短衫長褲的鷺州名妓沈明蘭。
她燙著洋氣的長卷發,此刻統統梳理到一側綰了一個發髻,一雙手分別按在甄顧的太陽穴上,力道精準拿捏,緩解了甄顧的頭痛。
“我聽說,李先生的協理被郵傳部給拒絕了?”
將長褂的領口解開來,甄顧緩緩地閉上眼睛。
“何止李先生,就連盛先生與楊侍郎同都被拒絕了。但盛先生如今已經就任郵傳部右侍郎,實現三員三董已是定局?!?
“到時若是開董事會,你是要去的吧?”明蘭還沒去過上海,只在畫報上看過照片,租界里頭洋派又摩登。
甄顧哪里會聽不出她的意思,“倒也未必,六月份的年會,只有500多人出席而已?!?
明蘭輕笑了一下,“廖湛山不是已經解決了嗎?那個小跛子也被趕出了家門,還不注定都是你的東西?”
在甄顧看來,沈明蘭到底還是有些婦人之見,她將事情想得過分樂觀了。
廖家的股份原本就不全是廖湛山所有,他又曾在廖熹跚出生后改過兩次遺囑,要不是廖家的律師已經被甄顧買通了,此刻廖氏名下產業百分之七十的股權都會在那個小跛子名下。
眼下雖然他們姐弟兩個已經被趕了出去,最后一份遺囑也在甄顧眼皮子底下銷毀,但白秀珍畢竟還是廖家的主母,二丫頭和四丫頭也不是吃素的,事情哪是三錘兩棒就能解決的。
但這些話,甄顧不必同她講。
“說到東西,我到想起一事。昨日你母親電話打到我辦公室去,紅口白牙地同我要錢,七根黃魚的貓眼戒指,她倒是眼光高的很。”
沈明蘭佯裝驚訝,她自沙發后頭繞過來,做到甄顧的身邊,整個人都軟綿綿地依偎在他懷里。
“這事我還真不曉得。昨日老三她們幾個來我這里打牌,聽說鮑老板幾樣內監帶出來的東西,我們就想長長眼,她在亭子間里吞云吐霧,怕是以為我背著她買了什么好東西。”
“你可千萬不要給她,她滑詭的很,一準給好些人都打了電話。只等遇上只瞎貓呢!”
甄顧當然不會做瞎貓,但他今晚想要沈明蘭陪那位上海來的“查賬董事”陸之銘,總也要給些甜頭的。
黃金的盒子里頭,裝著一對明朝舊坑的藍寶石耳環,那寶石比一般人的拇指指甲還要再大上一些,白金的底托鑲嵌,足花了甄顧三十幾個大條。
沈明蘭在花界摸爬滾打六七年,好東西也是見過不少的,但這對耳墜子實在太過奪目,讓她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你也不必看什么貓眼狗眼,這可是那位老佛爺的匣中物,是前朝的東西了?!?
沈明蘭雙臂攬上甄顧,在他面頰上重重地親了好幾口,心里頭是竊喜的,嘴上反倒不怎么誠實。
“你盡是取笑我。我同你在一處又不是為了這些身外物,你往后也不必這樣破費,我是真心實意愛你這個人的?!?
話可盡聽,但不必盡信,甄顧輕輕拍了拍沈明蘭的面頰,“我同陸先生講上來換衣裳的,可不能在耽擱,樓下的牌還是小九代我打的?!?
甄顧站起身來,讓沈明蘭伺候他寬衣,仍舊是換了一件黑色長衫,除了料子和提花不同,乍看沒什么分別。
他自己動手將領口扣好,一面往房間外頭走,一面狀似無意地說道:“晚上怕是還要醉酒,你將陸先生照顧好。”
沈明蘭當然明白自己被他像個禮物似得送了人,但她本就吃的這碗飯,再者說剛收了那樣貴重一副耳環,就算心里頭不愿意,事情總也是要做的。
甄顧飄著衣擺走下樓去,只見小九已經將自己匣子里的錢輸了小半,他伸手捏了捏小九的面頰,調笑她是陸之銘的斥候。
小九是沈明蘭帶著的清倌人,十五六歲,彈得一手好琵琶,樣貌雖然不算頂漂亮,但勝在氣質不錯。
她坐在甄顧身邊添茶遞果子,偶爾被甄顧抓著手摸兩把牌,運氣倒也不差。
和牌的時候她將頭抵在甄顧頸窩里笑,有那么一瞬間,甄顧有些失神。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廖婉玗能同他這樣相處。
一下午的時光被飛快消磨,一群人熱熱鬧鬧地用過晚飯,推杯換盞間陸之銘話都開始講不清楚。
此時再不散局,未免就要討人嫌了。
甄顧第一個站起身來,搖搖擺擺地說著“醉話”往外走,陸之銘迷蒙著雙眼,笑嘻嘻地同他擺手,并沒有要挽留的意思。
沈明蘭在陸之銘耳邊說了句什么,陸之銘點點頭,她便小跑著追了出去。
這座宅子是建于清代的傳統紅磚民居,三落雙護厝結構,甄顧出了他們吃酒的第二落大門,腳步立時便平穩起來。
他目光沉靜,沒有半分醉態,聽見腳步聲回過身去看,見是沈明蘭,禁不住蹙了眉頭。
她這時候跑出來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