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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村長

真真是一場熱鬧的聚會。小契喝醉了,郭祥和大亂把他攙回家去。大媽心里有事,鍋碗也顧不得刷洗,就動身去找村長。

這村長名叫李能,識字不多,但很有才干。人說:“不怕事兒難辦,只要李能的眼珠兒轉一轉。”他生著一雙大眼,那滴溜溜的眼仁一轉,就來了主意。上面下來什么工作,他都布置得頭頭是道,常常是最先完成;還能把工作經驗,一套一套地匯報到區縣里去。特別是他說話和氣,對上對下,人緣全很好,因此在區縣干部和村里群眾中,他都很有威信。人們給他取了個外號,叫他“大能人”,說他跳到井里,也能找出個干地方兒。

據老年人說,他原籍不是鳳凰堡人。是他爹逃荒用一條扁擔把他挑來的。乍來時,他和父母就住在村東頭的小廟里,靠討飯過日子。后來他爹在謝家扛了長活,也就在這里落了戶。他爹是一個極有心計舍命苦干的人,看扛長活實在落不下錢,就辭去了長活,白天打短兒,夜間編柳罐。每進來一文錢都捏得汗淋淋的。日久天長,竟買了幾畝地。有了地,他心氣兒更高了,家規也更嚴了。全家大小,白天下地里干活,黑間編柳罐,一年到頭,只睡半宿覺。打下糧食,大部存起來,一年四季不是粗糠就是細糠。直到大年初一早上,才能吃一頓凈糧食面做成的餑餑。這樣經過二十年的苦拽,就零零星星置買了十五六畝地,勉強成為鳳凰堡的一個中農。可是李能一家已經筋疲力盡,李能的母親像一個耗盡燈油的干捻子似的去世了。這時,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謝家露出口風,要李能的爹把鄰近謝家的一部分土地轉賣給謝家。這事真如同晴天霹靂,李能的爹死也不肯答應。誰知幾天過后,半夜里突然來了一幫土匪,把李能綁架走了。李能的爹哭了幾天幾夜,才忍痛賣了十幾畝地,把李能贖回。李能的爹從此變得半瘋半傻,一天傻坐著,也不做活,也不說話,癡呆呆的。不久,他腰里又生了一個瘡。請醫抓藥,剩下的幾畝地不到半年就踢蹬光了,最后,人扶著他在賣契上畫押的時候,他咽了氣……

父親的死,使李能對謝家非常仇恨,但又無可奈何。眼前黑茫茫的,看不見一絲出路。七七事變前幾年,地主剝削農民還有一種很厲害的方式,就是販賣料面[1]。只要抽上它,用不了多久,就會傾家蕩產,乖乖地把土地交到地主手里。李能竟跳到了這個陷阱。不久,就把僅剩下的兩間房子典押給謝家,又住到當年全家逃難住過的小廟里去了。瘦得皮包著骨頭,披著破衣爛片,人不人,鬼不鬼,情景十分可憐。

直到八路軍過來,強迫這些不幸的人把料面癮戒掉,這才將李能挽救過來。大媽常常勸導他,分配他做一些抗日工作。抗日后期,他就已經是村里很頂事的民兵。不過他最出色的表現,還要算參加土地改革的斗爭。

在那些日子,他仿佛突然有了用不完的精力,樣樣走在前面,表現得非常勇敢。那謝家也像其他地主一樣狡猾,他們很早就聽到了風聲。一切值錢的東西,都埋的埋了,藏的藏了。農民們除了土地和笨重的農具外,幾乎沒有落到什么東西,所以又來了一次復查。在復查期間,李能手里拿著一根細長的鐵釬,領著貧農團的人們,在謝家的屋里屋外,宅前宅后,向地下探尋著藏東西的地方。結果地主的夾壁墻被發現了,秘密的地窖也被發現了,找出了謝家不少的貴重衣物、用具。可是謝家的白銀和元寶卻一直沒有找到。村里的貧農們都很焦急。李能飯也吃不下去,整日整夜地在謝家院子里轉游著,用鐵釬將屋里屋外的地探遍了,還是沒有結果。在人們已經失望的時候,李能靈活的大眼忽然發現,庭院里的一棵丁香樹,有幾片黃葉飄落下來。這正是六月天,為什么樹上有了黃葉?仔細一看,樹葉干巴巴的,像是移動過的樣子。李能的眼珠一轉,果斷地說:“刨這個地方!”貧農團的人們動手一刨,把樹移開,果然發現了一個半人多高的大甕,一打開,是滿滿一甕亮锃锃的白洋和元寶。這是鳳凰堡貧農團一個很大的勝利。從這時起,村里的貧農們對李能非常敬服。土改以后不久,李能就同其他一些積極分子參加了黨的隊伍。接著,又當選了這村的武委會主任。

經過土改,李能分了七八畝好地和一個小院,又娶了一個寡婦,還帶來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子。從此就結束了他那段悲慘的生活。過了幾年,孩子長大了,勞動力又不缺,日子就一年好過一年。也就從這時候,他父親當年那發家致富的靈魂又在他的身上復活了。但是,比起他父親來,他是多么聰明的人哪!他睜著一雙精明無比的眼睛,察看著他的周圍,在這世界上探尋著一切可以找到的輕巧的門路。

有一天,他在街上閑坐,從人們的閑談里,有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人們說,鄰村里有一家張姓兄弟,因為不和分家了。分家以后,哥哥為了表示對分家不公的氣忿,新蓋了三間北屋,屋子的拱門上修了很好看的塑花。塑的是兩枝大仙桃,紅嘴綠葉,人人稱贊。兄弟媳婦氣不過,就慫恿丈夫也蓋了三間房,跟哥哥那三間遙遙相對,并且賭氣要找一個能工巧匠,做出更好的塑花來,壓倒對方。房子蓋好了,可是還沒有找到塑花的人。因為哥哥門上的塑花,是方圓三五十里聞名的巧匠做的,再也沒有人敢和他相比。李能聽了,心里暗暗盤算,什么都是人做的,不妨試試。于是,他就到了那張家弟弟的家里,自稱在大地方學過這行手藝,不做便罷,要做出來,如果蓋不過對方,就一個錢不要。就這樣把活接過來了。可是不要說雕塑,他連平常的泥水匠也沒有做過。他就借口做準備,用了幾天工夫,跑了十幾個村子,凡是拱門上有塑花的,他都站下來細看。回到家里,就倒在炕上,閉著眼苦苦地揣摩。開工了,他就到了張家門上,畫了又改,改了又畫,直做了半個月,簡直不成個體統。張家弟弟急了,他說:“你別急,常言說‘慢工出細活’,你這房子不是住了一輩子就不住了,將來傳到孩子手里,也得叫他們看了高興。”這樣,他整整做了三十三天,才做成了。張家弟弟一看,這拱門周遭,被五顏六色的花朵快包嚴了,一眼看去,真是華麗非凡。村里不少人鬧哄哄地擠在門前指點觀看。這李能當場指給主人說:“常說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這些花鳥都有個講究。你看,這上面是鳳凰戲牡丹,這就叫‘花開富貴’;這兩邊是菊花,‘菊’和‘舉’同音,這就叫‘舉家歡慶’;還有這下面,是笨鳥口銜蓮花,為什么單塑個笨鳥?這也是取它的音,叫‘輩輩連生’……”大家看著,尤其對那一嘟嚕葡萄,感到有趣。那都是小孩玩的玻璃球嵌上去的,葡萄葉上還翹著用細鐵絲做成的葡萄須,看去像真的一樣。大家不由得稱贊起來。他笑了一笑說:“這都不算什么,還有一個地方,你們沒有看到。”他指了指門框,原來門框上擺著兩小筒干電池。他一通電,忽然那鳳凰的眼珠閃閃地亮起來,原來那里鑲嵌著一個手電筒的小電燈泡兒。大家齊聲叫起好來。主人夫婦眼花繚亂,笑得合不攏嘴兒。他們的愿望實現了,終于壓倒了他們的哥哥。對于鄰村這位素昧平生的巧匠,真是說不盡的崇敬和感激,大大宴請了他一番。席間又提出要跟他結為異姓兄弟。這使李能感到突然。不答應吧,挨不過面子;答應了吧,還怎么張口要工錢呢?但他那滴溜溜的眼珠一轉,馬上答應了。過了一個月,他借口要做一個小本買賣,要他的盟弟添個本兒。結果他這盟弟給了他大約比工資多一倍的錢——這就是李能獨立決定生活道路時的第一個成功。

這個成功,給他的生活增添了不小的勇氣。誰家的水桶漏了,他也敢答應換底;誰家的鐵鍋破了,他也敢答應修補;誰家的銅鎖老舊得不管用了,他也能摳摳搜搜地給你修好。時間不長,他竟成了許多職業的大膽嘗試者,因為他心靈手巧,竟是無往不勝。也就從這時,他得到了“大能人”的聲名。

解放戰爭正熾熱的時候,這地方,機關、部隊、老百姓以及過路客商很多,可是飛龍鎮只有一家車子鋪,真是應接不暇。李能看準了這個機會,到車子鋪喝了兩次水,抽了一次煙,經過短期地觀察研究,購置了些零件,就在飛龍鎮這交通要道上掛起了“李能車子鋪”的招牌。當天下晚,就有人推來了一輛車子,一進來就說:“喂,掌柜的,你騎騎我這車子,看看有什么毛病?”這真讓李能撓頭,因為他從來沒騎過車,但他仍平靜地不慌不忙地打喜諢說:“嗐,您太客氣了!您就說吧,我給你快點修好,你好上路。”幸虧那個人沒有堅持原來的方案。誰知第二天一大早起,就有人推來一輛車子,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牌號。他心里驚訝,肚里為難,眼珠一轉,張口要了一個大價,要一口袋小米,還起碼要五天時間。誰知車主都一一答應下來。車主走了,他把車子卸開,面對著好多小零件,干瞪眼,就是找不到毛病。他一天一夜沒睡覺,終于發現是千斤磨損了,就到別的車子鋪討了一個換上——就把那一口袋小米揪過來了。

那時候,國民黨繼日寇之后,對根據地進行了嚴密封鎖,就是買一兩煤油,一盒洋火,一包牙粉都很困難。這時,城鄉的商人小販,往往用各種方式把貨物偷運出來,獲取厚利。尤其是染料,要弄出一筒來,就能賺好幾倍的價錢。李能的注意力又轉移了。他把車子鋪換下來的破舊零件,整成了一輛雖然難看但卻很牢固的車子,就投身到這個帶危險性的行業里去。他把染料裝到車子的輪胎里,在大道上嗚嗚飛馳。這新的職業,帶給他最大的成功,使他覺得他以往從事的那些“小勾當”,簡直是一個可笑的笨漢的做法。

平津解放,大軍南下,村長和支部書記都調去開辟新的地區了。這時李能就擔任了村長。隨著大城市的解放,李能面前展開了更廣闊的天地。他來往于北京、天津、保定之間,有時販運布匹,有時販運鐵器,有時馱來一些破舊衣服、布頭子,在集上出賣,賺了不少的錢。時間不長,他已經置買了一輛膠輪大車,一匹大黑騾子,成為鳳凰堡日子最紅火的一家。

大媽匆匆走著。李能的家住在街東頭,并不算遠,不一時就來到了。這是一個大黑梢門,門前停著一掛嶄新的大車,一個精干結實的小伙子,正端著半簸箕高粱給那匹大黑騾子加料,好像要走遠路的樣子。

“小鎖!”大媽招呼了一聲。

小伙子轉過頭來,他在太陽地里曬得滿頭是汗。大媽問:“你爹在家不?”

“在哩!”那小伙子向家里擺了擺頭,“可是我們馬上就要走了。”

大媽顧不得細問,就走進院里。她好久沒有來了,沒想到院子有這么大的改變。她驚訝得幾乎叫出聲來。那正房東西間,都換上了明光瓦亮的大玻璃窗。從玻璃窗里,可以看見雪白的蚊帳。門上垂著竹簾。門口兩邊,一左一右擺著兩大盆夾竹桃,開得紅艷艷的。西邊是一溜牲口棚,換了一個大青石槽,槽上拴著一個小騾駒。雞窩也修得非常考究,還有兩扇小木門。就是墻角里那堆煤,你都不可能看到主人有一點馬虎。大塊放在下面,中溜塊在中間,小塊擺在頂上,堆成了很整齊的寶塔形。特別使大媽驚訝的,這整個小院的地,平展展,光溜溜,竟同城里的洋灰地一模一樣,不知主人是怎么搞的。

“他大哥在家嗎?”大媽叫了一聲。

“在,在,”只聽門里一陣響動,竹簾一揚,走出一個身穿潔白褲褂的中年人來,正攥著一張蔥花油餅吃著,兩只手油晃晃的。他笑嘻嘻地隨口謙讓著:“嬸子,你里邊吃點兒?”話雖這么說,但他卻把門擋了個嚴,惟恐大媽再跨進一步。

大媽斜了他一眼說:“你這院子拾掇得好漂亮呀!”

“嘿,什么物件都在人收拾。”他滿意地笑了一笑,“其實并沒有花幾個錢!你就比如這燒了一冬的爐灰,你們怕都扔了,我是一小撮也沒拋撒。你瞧這地,就是用爐灰攙上石灰砸的。你跟天津、北京那洋灰地比比,我看也不在以下。刮起風來,連一點兒塵土都沒有。你再比如……”

“他大哥,我找你打算商量點事兒。”大媽打斷他的話說。

“嗐,真不湊巧。”他皺皺眉為難地說,“我馬上就得趕路!”

“你要到哪兒去?”

“到山里去。”

“到山里干什么?”

“唉呀,我的嬸子,你怎么越過越糊涂了?”他把最后一塊油餅塞到嘴里,“你算算再呆幾天是什么日子?……連八月十五你都忘了?我得趕緊去拉一趟鮮貨。”

“你明天趕早動身不行?”

“老天爺,你算算有多遠哪!”李能扳著他那油晃晃的指頭,“這兒離易縣山邊子,足有二百里路。來回四百掛零。今天傍黑,我得趕到梅花渡過河,明天這檔子還不知道能不能趕到。辦了貨,馬上往回返,怕還趕不上飛龍鎮的大集哩!”

“你就不會讓小鎖去?”

“他?秤高秤低,還看得出來;要說辦鮮貨他就不懂眼了。常說,‘有同行的貨,沒有同行的利’。年前我讓他到山里拉核桃,差點兒沒把我氣死。人家跟他一樣拉了一車,就比他多掙了半口袋小米!再說,他還有他的事。我讓他今天就得趕到保定,去弄一批鐮刀回來,眼下正秋收,這也不能誤了。”

大媽有些生氣,但竭力忍住說:

“這么說,村里天塌下來,你也不管了?”

這李能異常機靈,聽大媽口氣不對,眼珠一轉,連忙說:“好,好,你就簡單地說一說。”他又回過頭去:“小鎖媽!油瓶掛到車上了嗎?”

“還沒有哩。”竹簾里有人應聲答道。

“你是死人嗎?屁大一點兒事也得我結記著!”

屋里人低聲低氣嘟囔著:“人家正刷碗呢。”

“刷碗,我們起身了,你不會刷嗎?你辦事有沒有一點兒計劃?”他向屋里不滿地斜了一眼。

屋里走出一個臉孔黃瘦的女人,也顧不得跟大媽打招呼,在牲口棚里找出一個黑瓷油瓶,提著到梢門外面去了。

“多膏點兒油!”李能在后面大聲說,“來回幾百里,拉上千斤貨,不是鬧著玩的!”

當——當——屋里傳出很好聽的自鳴鐘的聲音。

“兩點了,”李能搓了搓手,對著大媽,“你說,你說。”

大媽不耐煩地從口袋里取出郭祥幫她寫的紙片,遞給李能:“你看看吧!”

李能皺著眉頭看了幾行。

“這是誰寫的呀!這個亂勁!”他撇了撇嘴,“一個笸籮,一個簸箕,一個小紅箱子,一個……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大媽說,“這是地主奪咱們群眾的勝利果實。人家聽說美國出兵朝鮮,又騎到我們頭上來拉屎了,你說這是什么意思?”

“有這樣的事?”李能懷疑地說,“我看他們不敢!”

“怎么,你還不相信嗎?”大媽接著把謝清齋這兩天的猖狂活動說了個大概。

“他媽的!”李能罵了一句,“那謝清齋剛才還來我這里說,金絲和一群婦女,天天罵他。還故意把樓房碰壞來氣他。他好心好意幫她收拾,金絲劈頭給了他兩脖子拐,打得他膀扇子都抬不起來了。”

“依我看,這不是小事兒,咱們得趕快處理!”大媽說。

“對,我們決不能讓他們反水。”李能也說。

大媽這才顯出歡喜的樣子,說:

“那好。咱馬上去找小契他們,開個支委會,今天下晚就把這事辦了。”

“這,這……”李能的大眼珠來回亂動。

這時,小鎖走進來說:

“爹,倒是還走不走?剛才老亨的大車已經過去了!”

“他怎么不等等我?”李能著急地問。

“他說再晚就趕不到梅花渡了。”

“這小子抓得真緊。”李能罵了一句,接著對大媽說,“就這樣吧,嬸子,你也別忒心急。咱們當領導的,重要的是掌握原則,不能聽見風就是雨。等我回來,把事實調查一下再處理吧!”

李能說著就往外走。

這時大媽再也忍不住了。

“李能!你停一停。”說著,她趕了上去,“要像這樣,我就有意見。”

“什么意見?”李能在梢門洞里停住腳步。

“我看人不要太顧自己了。”她憤憤地說。

“你說誰凈顧自己?”李能也激怒了,“我比誰參加工作也晚不了多少,別這么教訓我!”他瞪著鼓鼓的大眼睛,“我一九三九年就當民兵,提著腦袋干革命是為了自己?土改時候,我十天半月地不合眼,這是為了自己?請問,那謝家的大大小小三百多個包袱,是誰領著找出來的?那一大甕白花花的大洋和大元寶是誰找出來的?帶頭的是我,得罪人的是我,可是我比誰多分了一指甲的東西?……”

“你沒有多分,是支部對你抓得緊。”大媽也分毫不讓地說,“你沒有把謝清齋的狐皮袍子抱到你家里嗎?依著你,金絲住的樓屋也得歸你……”

“我沒時間跟你爭論!”他氣昂昂地跳上了車,“現在革命成功了,自己想點生活,我看也算不了什么錯誤。”他向小鎖把手一擺:“快走!”

小鎖把鞭一揚,鞭聲清脆地響了一聲,車走動了。

不一時,大車就走到村中間了,車上又傳過來李能的喊聲:

“小鎖媽!你好好結記著小騾駒,可不能給我餓瘦了。”

接著,在大路上,揚起一片濃重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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