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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地主

大媽站了好半晌,才呆呆地走開。她回頭望了一眼這個大黑梢門,不由地騰起一種厭惡的情感。

她心里又是生氣,又是難過。剛才來的時候,她是多么興奮啊,她滿心企待著,李能會把她接在小屋里,關起門來,開始一場低聲的親切的交談,然后籌思一個巧妙的對策。在過去艱難的年月里,每當敵情嚴重的時候,或者是上級布置下一件重要任務,在燈光暗淡的小屋里,在夜色迷蒙的莊稼地,有過多少這樣的交談啊;盡管有時爭得面紅耳赤,可這是同志間才有的那種親密、坦白和隨便的談話呀。而今天,她在李能的臺階前站了半天,竟連一句熱情的話都沒有,連往屋里讓一讓都不敢張口……他究竟要變成什么樣的人呢?

她抬頭望望,太陽已經偏西了,柳樹上一樹蟬聲,叫得人心煩。她現在去找誰呢?自從老支書和老村長這兩個鳳凰堡的“頂梁柱”南下之后,村里的黨支部只剩下五個支部委員:新任的支部書記是人們常說的那種“老好人”,怕得罪人,在支部發生爭論時,常常是模棱兩可,搖擺不定。大軍渡江前,調南下干部,他也不愿去;勝利后,他聽到出去的人當了縣區干部,又后悔不及,現在跑到城里找他的老戰友“找工作”去了。再就是村長李能,已經覺得擔任村里的工作,對他的發家致富是一個妨礙。還有一個是青年團支部書記,出外辦事還沒回來,剩下的就是小契和她了。在村里發生了嚴重的敵情,地主階級和一切封建渣滓們又蠢蠢欲動的時候,連支部委員們也召集不起來,大媽的心里怎么會不著急呢?她感覺到,勝利了,和平了,鄉村的工作反而不如在戰爭的年月里來得順手。

“問題一定要解決,決不能讓謝清齋他們奓刺兒!”

大媽這樣想著,攏攏被風吹亂的頭發,擦擦臉上的汗,就往小契家里走去。

小契住在老村北,緊巴著村邊兒。這是一個十分破舊的院落,說它破舊,還不如說是滑稽,你就是走過幾個省,也難看到這樣的地方。院子里的幾面墻都沒有了,可是惟獨那個磚門樓卻好端端地立在那兒。仿佛向人表示:“既然我的主人把我留在這兒,我只好聽命;至于你們,客人們,你們愛怎么進來,那就一切悉聽尊便。”原來,這也是分地主的一座院落,三面都是磚墻。幾年前,小契已經故去的妻子建議養豬,沒有磚壘圈,小契就把墻拆了一個豁口,打算日后補上。誰知這個蓋房磚不夠了要借五十,那個要壘雞窩沒有磚要借三十,既然墻拆開了,小契也就一律慷慨答應。這樣,漸漸墻拆光了,就只剩下那座孤零零的被遺忘了的門樓,成為小契家最獨特的標志。

大媽向院子里一看,里面也亂得厲害。墻角里堆著斷了把兒的木锨,破了的犁鏵,剩了兩股的三股叉等等雜物。窗臺上堆著男人、女人和小孩的破鞋,還有幾個長了一層紅銹的臭了的手榴彈。房檐下垂掛著山藥干、破漁網和十幾張野兔皮。

大媽看了一眼,輕輕地嘆了口氣,走進院子。

“小契!”大媽叫了一聲。

聽聽沒有動靜。她料想小契酒還沒醒,就推開了屋門。到里間屋一看,見小契果然四角八叉地在炕上仰著,打著呼嚕,睡得正香著呢。他的一個五六歲的男孩,也拱在他的胳肢窩底下睡著了。

大媽看著這屋子,真是要多亂有多亂。兩個大立柜,一高一矮,完全是缺乏計算地并排擺著。立柜的一個銅環上掛著一面孩子玩的小鼓,另一個銅環上,是小鼓的近鄰——一個大葫蘆,里面裝著一只剛長起茸毛的小雞兒,叫人怎么也想不到它們會擺在一起。繩子上搭滿了衣服,七長八短地拖拖著。墻角里有一個沒有靠背的羅圈椅,上面堆的也是衣服,羊皮襖的一條袖子搭到地上。墻上掛著一條車子帶,頂棚上掛著兩個粉紙糊的燈籠,一盞提燈。在這些雜亂無章的天地中,還有一架漂亮的穿衣鏡,蒙滿了灰塵,它鶴立雞群地站在那兒,仿佛滿含委屈地抱怨主人沒有根據它的身價給以特別的優待。這里的一切東西,都好像悄悄地說:“主人哪,只要你稍稍地調整一下,我們就可以各得其所了。”可是在搭衣服的繩子上掛著的籠子里,有兩只俊俏的白玉鳥,卻毫不介意地輕靈和諧地歌唱著。好像說:“算了,算了,你們還是多多諒解一下主人的具體困難吧,當然,主人習慣上的缺點也是不可否認的……”

“唉,家里沒個人兒就是不行。”大媽又嘆了口氣,坐在炕沿上去推小契,“醒醒!醒醒!”

“哎!……咱爺兒們多年不見了,再喝兩盅!”小契迷迷糊糊地說。

大媽又推了他一把:“這個混球兒!你睜睜眼!”

小契睜了幾睜,才把那雙紅眼睜開。

“我還當是嘎子呢!”他撲哧笑了。

說著一骨碌坐起來,揉了揉眼,關切地問:

“你到大能人那兒去了沒有?”

“別提了。”大媽生氣地說,“他不管。”

“為什么不管?”

“他正急著做他的買賣呢!”

“哼,我早看他跟咱不一心了!”小契跳下炕來,“走!他不管,咱們管!”說著往外就走。

“看你慌的!”大媽指著他說,“你要到哪兒去?”

“到謝家去呀!”

“你就光著膀子去?”

小契嘿嘿兒一笑,跑到院里,從水缸里了一大瓢水,咕嘟咕嘟,一氣喝下了半瓢。又了兩大瓢水,彎下腰往頭上嘩嘩一澆,水淋淋地跑回屋里,看也不看,從繩上揪下一件衣服就擦,邊擦邊說:“真痛快!這個酒勁兒一點兒也沒有了。嫂子,走吧。”

大媽移過一個油膩膩的枕頭,讓孩子枕好,又扯過被角兒給他搭上小肚子,兩個人就走了出去。

“嫂子,”小契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看,要不要喊兩個民兵來壓壓陣勢兒!”

“不用。”大媽望著小契,高興地一笑,“有你保鏢就行了。”

大媽心情愉快,剛才的悶氣一掃而光,兩個人說說笑笑地走出了院子。

當他們走出這個孤零零站著的門樓時,大媽回頭望了一眼,嘆口氣說:

“小契,你怎么就不聽我的話呢?”

這聲音沉重而又溫婉,在大媽平常的講話里,很少聽到這樣的調子。

小契疑惑不解地說:“嫂子,你說調查就調查,說斗爭就斗爭,我怎么不聽你的話呢?”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大媽搖搖頭,邊走邊說,“你瞧瞧你這屋子、院子!豬窩似的,你都不興拾掇拾掇!”

“我沒有工夫兒。”小契說,“黨里讓我擔任治安委員,一到黑間,我就睡不踏實,老怕出事兒。這兒轉轉,那兒蹲蹲,就到后半夜了。”

“白天呢?白天你做什么?”

“白天……”

“又去抓魚、撈蝦、打小牲口去了,是不?”

小契像孩子似的羞澀地笑了。

“你再瞧瞧你那莊稼地!”大媽又指責地說,“種得像狗啃似的,別人打幾百斤,你打五六十斤兒就是好的。怎么不越過越窮?”說到這兒,大媽嘆了口氣說,“自然,你也有你的難處。自打他嬸子去世,里里外外都靠你一個人,工作又這么忙……不過,你也得抓緊一點兒!”

“不知道怎么搞的,河里一漲水,莊稼一倒,我那心就關不住了,就全被那些小東西勾了去了。要是不出去,就心里癢癢得難受!”

大媽忍不住笑起來,說:“你把這點勁頭兒,分到莊稼地里一半,也就好了。”

“唉,說了容易做了難哪,嫂子。”小契說,“我給你實說吧——”

說到這兒,迎面過來了下地的人們,小契就把話停住了。等人們走過去,他才接著低聲地說:

“我實說吧,嫂子。……環境殘酷那當兒,打仗,給炮樓喊話,帶擔架隊支援前線,跟同志們在一塊兒,親親熱熱的,我覺得怪有勁兒的;勝利啦,和平啦,個人低著頭兒啃一小塊地,耕過來,耕過去,還是它!我就覺著沒有勁兒啦。我嘴里沒說,心里老是覺著沒有什么意思似的!……種這么屁股大一片地,每年交幾十斤公糧,這也叫革命?”

“怪!他跟我心里想的一樣。”大媽心里暗暗地說,一時竟想不出說服他的詞兒。只好說:

“可是你也得照顧影響啊!土改時候,你分的六七畝地,已經賣了一半兒;房也賣了;要不是你哥哥不在家,我看你住在哪兒?”

“好吧,”小契為難地說,“往后你就多監督著我點兒!”

說話間,金絲家已經到了。

這是一個青磚砌成的月亮門,迎門是一面白影壁墻,上面的山水畫,已經有多處剝落。大媽每逢走到這里,想到當初作踐她的謝家人們還在這兒住著,血不由地就涌上來。她稍微定了定神兒,把她那被風吹亂的頭發往后一攏,和小契交換了一個眼色,就走了進去。小契的臉色也嚴肅起來,跟在大媽后面。

西房涼兒下擺著一張半舊的布躺椅,謝清齋正在那兒躺著看報。他的大腿壓著二腿,高高地蹺著,逍遙自在地晃動著。看見有人進來,他把臉孔遮得嚴嚴的,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

“謝清齋!”小契首先威嚴地喊了一聲。

“啊哈,我道是誰呢!主任、治安員來了。”他連忙起身,掩飾著驚恐的表情,滿臉堆下笑來,“你瞧,我正看報哩。最近我不顧生活困難,專門訂了一份《人民日報》,每天在這兒改造……您請坐吧!我,我去給你們沏茶。”

大媽用嚴峻的眼色止住了他。

他穿著一件半舊的黑緞子夾背心,劈開兩只麻稈兒腿站著,個子又瘦又矮,脖子卻伸得老長,看去像一只鸛鳥。他的一雙小眼睛,眨巴眨巴地審度著眼前的局勢。

“謝清齋!”小契拉長聲說,“你最近在搞什么活動?”

“活動?什么活動也沒有呀!”他<目夾><目夾>眼說,“國家的政策我了解,《論人民民主專政》我讀了幾十遍了,毛主席叫我們不要亂說亂動,我還敢有什么活動?”

“我問你,”大媽瞅著他說,“你為什么奪群眾的勝利果實?”

“什么?”他把兩只手一攤,裝作異常驚訝的樣子,“這是從何說起呀,這是?”

“別裝糊涂!”小契冷笑了一聲,“劉二奶奶家的簸箕,桂金家的笸籮,是誰拿走的?你說!”

“哦哦,原來你說的這個!”謝清齋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是這么回事:那天我嫂子去磨面,什么家伙兒也沒有,我說,你去借一借,鄉里鄉親的,只要張開口,還能不讓使!就這么借來了,原來準備今天就還的,可可兒你們來了,真真是一場誤會。”說著,他哈哈地笑起來。

“胡說!”大媽質問道,“你嫂子到劉二奶奶家說,現在要不給她,將來得敲鑼打鼓給她送回去,你家借東西就是這么個借法?”

謝清齋打了一個揢兒,接著說:

“群眾分我們家的東西,這是‘土地還家’,‘物歸原主’嘛!怎么還能叫群眾給送回來?我看我嫂子不準說過這話。”他扭過頭對著東屋問:“嫂子!你說過這話沒有?”

“沒有,我沒有說。”東屋竹簾里傳出一個硬邦邦的女人的聲音。

謝清齋嘻嘻一笑:“你瞧,我說她不會說出這話嘛!”

“我去找桂金和劉二奶奶去,叫她們來對證。”小契拔腿要走。

“不忙。”大媽止住了他,又說,“謝清齋,我再問你,你把嘎子媽的小紅箱子抱走,還嚇唬她說,什么你的我的,這世道可是不平和,將來這腦袋瓜兒還不知道是誰的哩!你說沒說過這話?”

“我我……是說過這話。”謝清齋的小眼睛一眨巴,“我怎么是嚇唬她呢?實說吧,自從朝鮮起了戰爭,美國出了幾十萬兵,又有飛機,又有大炮,還有原子彈。你們干部、黨員害不害怕,我不知道;我自己可是怕得不行。我兒子在北京上大學,美國人要過來,還不先割了我的頭嗎?……我看,你們黨員兒心里頭也不準不嘀咕這事兒!”

“你別嚇人!”小契冷笑了一聲,“美國人怎么來,叫他怎么滾回去!變不了天!”

“那太好了。咱們的解放軍要有這么大力量,那敢情太好了。”謝清齋撇撇嘴,笑了一笑。

“小契,沒有時間跟他談這個。”大媽向樓屋一指,沖著謝清齋說,“你為什么到金絲的樓屋上勾墻縫子?你安的什么心?你這不是想變天是什么?”

“這,這可是我的一片好心哪!”謝清齋顯出十分委屈的樣子,“金絲的男人死得那么可憐,老是老,小是小,做活沒有人手……”

“我沒有下帖子請你!”金絲從樓屋里走出來說。原來她早就靠著門框,聚精會神地聽著。

謝清齋轉向金絲說:

“請不請,常言說,遠親不如近鄰,你有難處,我也不能瞪著眼不幫忙呀。他金絲嫂,我們平常可都相處得不錯呀!”

“謝清齋!”小契跨進了一步,把袖子一捋,“你再胡攪,小心我用大耳刮子扇你!”

“看這這這是干什么?”謝清齋向后倒退了一步,“有理不在高言,咱們慢慢地說呀!”

金絲從臺階上走下來,在謝清齋面前站定:

“我問你,這東房是分給我的,你為什么不給我騰房?說我的命還是閻王爺的哩,叫我井里不死河里死,這也是幫忙嗎?你們說了這話沒有?”

“是呀,你說過嗎?”大媽厲聲問。

“他金絲嫂,你再想想,我可沒有說過這話。”謝清齋說,“這話是我那嫂子說的。她一個婦道人家,向來是刀子嘴,豆腐心,動起肝火,什么話也興說。咱們這當干部兒、當黨員兒的,可不能跟我那混賬嫂子一樣呀!”

小契見他編法兒罵人,怒不可遏,上去揪住他的脖領子。大媽把頭一擺:

“撒開他,別臟了手!”說過,又轉過臉對金絲說,“我站乏了,去給我搬條凳子,我要坐到這兒談。”

凳子搬來了,大媽沉著大方地在凳子上坐定。

“站過來!我告訴你。”她指著謝清齋,充滿了威嚴。

謝清齋閃著一雙黑豆眼,遲疑地移動著腳步。

“依我看,你這個謝清齋還不算有本事!為什么自己拉出屎來還要吞回去呢?你要真有種,咱們面對面真刀真槍地干,背地里偷偷摸摸欺負孤兒寡婦,算什么能耐?!”大媽輕蔑地笑了笑,“你不是說這東房要斗爭你第二次才是金絲的嗎?”

“我,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說過有什么關系?”大媽打斷他的話說,“你還有這點膽子,那很好;可惜你太沉不住氣了,高興得有點兒早了。美國人還遠得很。就是來了又怎么樣?按你想,美國人一來,全村人都得趴下給你磕頭,求你老饒命,把房子、地都退還給你,你又搬到大樓屋里,吃香的,喝辣的,擺起你的威風勢派!全村人又服服帖帖地給你種地,聽你的支使!是不是?”大媽直射著他的眼睛,冷冷地笑著,“你辦不到!永遠也辦不到!想當初,你家里又有縣長,又有團長,還有蔣介石幾百萬軍隊給你們撐腰,多兇啊!多了不起啊!你們三天掃蕩,兩天清剿,炮樓都快修到我的炕頭上來了。可是我問你,鳳凰堡的老百姓低頭了沒有?楊大媽眨一眨眼沒有?最后是誰滾蛋了?”

大媽聲音清亮地笑了一陣。

謝清齋拿著的報紙輕微地抖動。

“謝清齋!”大媽提高聲音說,“你不是要同我們斗第二次嗎?我告訴你,你要斗多少次,我們就同你斗多少次!諒你也知道,楊大媽是搞斗爭出身,在這方面我是不外行的。”大媽站起身來,“今天,這不算斗爭,這只是先給你一個小小的警告:第一,你要馬上停止一切反動活動,你要活動也由你;第二,把金絲的房子騰出來,限你半個月時間……”

“那,那半個月不行呀,村南頭那房子太破了……”謝清齋說。

大媽沒有理他,接著說:“第三,你奪的勝利果實,現在馬上給我送回去!”

“嫂子,不,主任,”謝清齋說,“你看天也晚了,你們也夠累了,我借的這些東西,趕明天送回去也就是了。”

“不,立刻就送!我親眼看著。”大媽斬釘截鐵地說。

謝清齋偷眼看了一下大媽,猶豫了一會兒,脖子伸得更長了。

小契用手一指:“你送不送?”

“我沒說不送啊!”謝清齋撇撇嘴,向東房喊道,“嫂子,你給伢送回去吧,往后再難也別借了。”

只聽竹簾里說:“我就是不送!說我想變天,我就是想變天!”

“你耍刁吧,”小契向簾子里一指,吼道,“司法科有你蹲的地方!”

“你出來!”大媽眼都紅了。

“別,別跟她一樣。”謝清齋一面說好的,一面跑到東房臺階上說,“想找死吧!你瞧瞧是什么地方?你想變天,我不想變天!新社會這么好,有什么要變的?”

說著,他揭開竹簾,到屋里咕噥了一陣,謝家婆娘才一手拎著笸籮,一手提著簸箕,遲遲疑疑地走出來了。她一副大白臉,鷹鉤鼻子,仇恨地望著眾人。

謝清齋在后面推著她說:“快快,快給伢送去吧,你老站在這兒干什么!”

“小紅箱子呢?”大媽問。

“她拿不了,讓她再送一趟。”

“不!”大媽果斷地說:“你送!”

“誰送還不是一樣啊?”

“誰有膽子奪,誰就有膽子送。”

謝清齋磨磨蹭蹭地回到屋里,把小紅箱子抱了出來,瘦臉上冒著明晃晃的汗珠。

太陽已經落下去了,滿院子的陰涼兒,只有金絲的樓脊明晃晃的。金絲的臉,又現出溫柔的神態,從內心里發出微笑。

“正好,正是人們從地里回來的時候。”大媽愉快地想。她揮了揮手,“快走!”

謝清齋和謝家婆娘抱著東西在前,小契、金絲、大媽在后,走出了院子。

街上的人,果然已經不少。有在門口閑坐的,有背著草筐、牽著牲口陸陸續續往家走的,見到這情形,都圍上來觀看。孩子們,散學的小學生們,在后面跟了一群。

“奶奶,奶奶,這是干什么去呀?”有好幾個小學生拉住大媽的手問。

“干什么?”楊大媽為了讓大伙聽見,故意高聲地說,“你們瞧瞧吧,地主又想變天了。這是他們奪群眾的勝利果實,現在讓他們送回去!”

“他們還不死心哪!”有人說。

“哼,狗改不了吃屎!”有人接上去說。

小孩子唱起來:呸,呸,呸,

頑固分子見了鬼……人們擁著,揚起一片煙塵。一路上小契領導群眾高喊著口號,往村東頭劉二奶奶那個半瞎的孤老婆子家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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