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專心
- 步步為謀:皇妃傾天下!
- 趙玉枝
- 5060字
- 2018-10-18 22:57:43
“云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該你落子了,再不許你這般專心了。”南宮婉說著,捧起茶杯飲了口茶,蹙著眉尖,流露出幾分難得的稚氣。
正是這幾份稚氣讓我想起,眼前這個舉止嫻雅端莊的女子亦不過年屆十三,正是豆蔻年華,懵懂無知的年齡。可她的眉眼,卻無一不透出一股持重的大氣。
我又是一笑,投去歉然一瞥,不假思索就要落下黑子。
“落子無悔,你便這般落下么?就不須再看看眼前的棋局如何,勝負如何?你,當真想好了?”
南宮婉急急出言,到底是談及正題了。
我的手只停頓一瞬,隨即閑閑落下,露出淡淡的笑顏,“浮生若夢,人如棋子,起落參差終不見。又何苦在乎那許多?”
南宮婉一怔,眸中浮上些許朦朧之色,“你,說得不錯。”
棋局仍在繼續。南宮婉的棋,猶如她的人一般,淡定沉穩,下得可謂滴水不漏,頗有幾分那人的風骨。而我,原就無心于勝負,只當消遣,閑閑下來,倒是勝少負多。
“三小姐今日來找墨遲,究竟所為何事?”忍了許久,我仍是將心底的疑惑問出口。
南宮婉看我,側首一笑,“云姐姐這般聰明,何不猜一猜?”
我搖首,笑得有些無奈,望天長嘆,“人心莫測,墨遲再不敢私自揣度了。”
“人心莫測,再不敢私自揣度……”南宮婉細細咀嚼著我的話,忽而問,“別人說什么,你都盡信么?既然不是盡信,那何不用你的心去感知?也許,最初的答案,便是唯一的真實。”
我心頭一震,望著她別有深意的眸光,一時間心亂如麻。
“你,你究竟想要對我說些什么?”
“是哥哥讓我進宮陪伴二姐姐幾日的。”
“二姐姐素來最疼我,若我在身側,即便她有天大的怒氣,也能幫著緩一緩。你,明白了么?”
我,一頭霧水,卻又隱隱有些明白了。
然而南宮婉卻棄了棋子,起身拍拍手,望著棋局,淡淡笑:“其實,輸贏真的不重要。因為,那只是一步之間的距離,正如人心一般,愛與恨,亦只有一步之差。”
看她的樣子,竟是打算要走了。
無數的疑問圍繞在心頭,我忙起身問:“三小姐,你說的話,我怎么聽不明白?”
南宮婉回首,深深望我道:“今日不明白不打緊。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一切的。”
走了幾步,她又回頭,“對了,我二姐姐素來好強。你,小心些罷。”
我還怔在那兒,那道天青色的輕靈身影已走遠。我看侍女小心地攙扶她上了轎子,方醒悟過來,急急追上去喊:“婉婉,我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你?”
她是南宮澈的妹妹,也是麗妃的妹妹,這兩人皆與我結下了不可化解的心結。換言之,即便不是敵人,她也絕不會是我的朋友。可那般纖塵不染的女子,淡然的眉間透出有一股遺世獨立的風骨,彷佛,這世間萬物皆入不得她的眼。與她一道,你的心也會變得很靜很靜,萬念俱消。我想,這樣的女子,世間怕是沒人會不喜歡她的罷。
南宮婉從轎子里探出頭來,清眸盛著暖暖的笑意,“很快。云姐姐,我喜歡你喚我的名字。”
轎子走遠了,我還站在那兒回不過神來。若非一旁的侍女事后提起,我都不知道,目送南宮婉離去,我的嘴角自始自終噙著一抹愉悅的笑。那是真心的歡愉。這深宮之中,竟有一個值得我真心喜歡的人,實在是上天對我的厚賜。
不知是否南宮婉逗留宮中的緣故,麗妃竟一直未尋我的不是,倒是南宮婉隔三差五便要來看我。兩人下棋品茗,吟詩論道,竟是相逢恨晚的默契。只不過她似乎身患隱疾,每每只能逗留一會子便要回去。
有一次,我和她正下著棋,她忽然彎下身去,掩面咳嗽起來,小臉蛋兒白得像是一張紙,彷佛隨時會一口氣接不上就去了,看得我是心驚肉跳,不知該如何是好。好在身旁的侍女機警,忙掏出一個白瓷玉瓶,端水喂她吞了藥丸,她的面色才漸漸和緩過來。
送了她回去,我心里始終覺得不安,遂命人去請了慕容貴嬪來。
“聽說妹妹最近和南宮家的三小姐走得很近?”剛坐下,慕容貴嬪就拋了這么一個不咸不淡的問題過來。
我請她來,原就是為了了解南宮婉的病,倒無意隱瞞,“是。姐姐,婉婉她……”
“你喚她婉婉?南宮三小姐眼界極高,素來清傲孑然,不喜與人交往。妹妹能得她的喜愛,這倒是難得。”不知怎的,我總覺得慕容貴嬪的笑顏下藏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姐姐,我請你來,就是想問問婉婉的……”
不想慕容貴嬪卻打斷我,“妹妹可知,這位南宮家的三小姐極不簡單。她可是當今離國,除了皇后外,最尊貴的女子。便是身為她姐姐,萬千寵愛集于一身的麗妃,怕也不得不對她禮讓三分。”
順著我疑惑的目光,她嘆聲氣,“此事說來話長……”
慕容貴嬪告訴我的,的確是一段令人唏噓不已的陳年往事,愛恨糾葛,交纏得那樣深,以至于身處其中的每一個人都無法再得片刻真心的歡愉。
“那一年,雪下得很大,白茫茫一片好干凈。我隨從爹娘到南宮家做客,就是那一日,我和嬉戲的南宮麗華,也就是今日的麗妃無意途經門口遇見了相攜倒在大門前的一對兄妹。那對兄妹……”說這話時,她突然看著我,眉黛輕擰,似有無盡的感慨和憂愁含,“那對兄妹,就是現今的平晉侯南宮澈,與被封為雪蓮圣女的南宮婉。”
什么?沈沐昕和婉婉,竟不是嫡出的南宮家兒女?
我張開嘴,不知是為沈沐昕不是真正的南宮人驚訝多一些,還是為南宮婉的身份所震驚多一些。
圣女,這在崇尚神靈的離國,地位確是貴極無匹,莫怪慕容貴嬪方才會說婉婉在離國是尊貴僅次于皇后的女子。原來,如此。可圣女,背負著這樣一層圣潔光環的同時,卻也意味著終身不得婚嫁。究竟又是什么,讓一個韶華正好的女子洗盡紅塵,甘心清淡過一生?
“那……是你們出手救了他和婉婉?”
慕容貴嬪沒有再看我,目光投向窗外,因著回憶再現腦海,她的表情變得渺茫,“當時,我和麗妃年歲尚幼,都驚呆了,不知該如何是好。而當時的小男孩,也就是澈哥哥,他從雪地里勉力抬頭,舉手朝我們哀懇地說了一句話。他說,‘請……救救我的妹妹’。雪地里,他的臉凍得紫青紫青的,一雙眼眸卻亮得出奇。就是這句話這個誠摯哀懇的眼神,打動了麗妃和我。于是,他們被救進了南宮家。”
看著我長舒一口氣,對著她露出感激的笑顏,慕容貴嬪臉上卻無一絲笑意,眸光幾近冷漠,“可是,那會兒的澈哥哥和婉婉,即便是進了南宮家,也是為仆為婢的命。與今日,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我喉嚨一哽,無依無靠的小兄妹,即便被貴家小姐所救,可寄人籬下的日子一定是極苦的。他和婉婉,熬到今日,必定吃了極多常人無法想象的苦楚和委屈。一時間,對他離棄的恨意,竟消了許多。
我低頭,趁著慕容貴嬪不注意悄悄逝去眼角的淚,接著問:“那,可是后來又發生了什么?”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慕容貴嬪的眼底滑過一抹哀戚,緩緩道:“后來……后來,的確是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不知是窗口的風拂動帷幔帶來了些許的涼意,還是慕容貴嬪眸底那一閃而過的微涼哀慟觸動了我,我只覺心頭一緊,十指下意識絞緊了手中的錦帕。開口時,聲音中已夾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可是……他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錯?”
下意識的,我就忍不住往那方面想。畢竟,那人,是那般驚采絕艷的風華,縱然在落難倒在南宮府門前時也不曾折損他渾然天成的鳳姿。而深藏閨閣的千金小姐,路過落魄的少年郎,伸手搭救,憐憫之余,同在一個屋檐下,天長日久的相處,難免不會生出一絲不該有的情意。之所以說它不該有,是因為在門戶之念森嚴的世襲之家里,主仆貴賤有別,這情意,只怕會不為麗妃的雙親,也不為整個南宮世家所容。這兩人一旦愛上,只怕會落得個分崩離析的慘烈。可我的猜測,又對否?
慕容貴嬪抬頭瞥我一眼,含了一絲洞悉,她自然知道我口中的“他”指的是哪位,不是南宮婉,而是沈沐昕。
而我在她那樣犀利的打量里,也禁不住酡紅了雙頰,埋下頭去。
長長的一聲嘆息縈繞在室內,她道:“你不應該問是他犯兩人什么不可饒恕的錯,而應該是,這對可憐的兄妹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錯。也許,這么說也不對。本宮至今,也不以為澈哥哥和婉婉有任何過錯。”
慕容貴嬪的話中句句含了深意,如一環扣一環的迷霧森林,我迷失在里頭,怎生也摸不出個頭緒來。饒是如此,可一股微涼的感覺卻如蔓藤般,無聲無息地纏上我的心頭,教我瑟瑟難安。
我沒有說話,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又能說些什么。
“本宮的話,想必你聽得很糊涂,是不是?”
不知怎的,我從未見過孤高如許的慕容貴嬪面上流露過如斯的表情,幾許悲傷,幾許落寞,幾許揪心,卻是強作笑顏,教人看了,只覺有一把刀從心上深深割過般難受。我不敢開口,惟恐一開口,她深掩心底的悲傷就會傾瀉而出,遂只是點點頭。
“也難怪你糊涂,本宮當年亦算得當事人之一,至今卻也十分不解呢。澈哥哥和婉婉,其實他們兩個所犯的錯,不過是一個不該被某人所愛上,另一個卻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至此,將他們波瀾不驚的生活推向了一個永生不可逆轉的,痛苦的深淵。”
我的喉嚨一緊,心頭百感交集,已分不清那是一種怎生復雜凌亂的感覺,艱難吐字:“那么,當年那位愛上南宮澈的女子,那位本不該愛上他的女子,是誰?”
果然,慕容貴嬪瞥我一記,那眼神里分明透著幾分不贊同,像是在怪責我的明知故問。接著,她兀自嘆了一聲氣,我記得分明,這是她今日第二次嘆氣了。初時的我,還能記得那樣分明,可聽完了整個故事,事后回想,我卻再也記不清她那天之內到底發出了幾次嘆息。只記得,是一次比一次愈傷。
“怎會是麗妃?本宮倒寧愿那人是麗妃呢。”慕容貴嬪如是說。
不是麗妃,又會是誰呢?南宮世家家門顯赫,想來往來登門拜訪做客的貴家小姐亦不會少。可,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她的愛,竟會給沈沐昕招致來滅頂之災呢?
眉黛輕鎖,凝了一灣淡淡的憂愁,我不敢往深處想,只跟著嘆氣,“好姐姐,莫再跟我繞彎子了,就把那人的名字說出來罷。”
慕容貴嬪清面含悲,一味沉浸在往昔的回憶里,哪里管得我百爪撓心的難受,依舊溫吞道來:“那一年,是永歷十二年,距今已整整七年了。一年一度的秋獵,先皇率眾皇子大臣前往瓦格草原,其中,就有我們這些跟著去瞧熱鬧的世家千金。因著安全的顧慮,我們身畔總是要從家里帶幾名侍從出來的。麗妃的隨行仆從中,就有澈哥哥。就是因了那一次秋獵,才出了事。”
那股不好的預感越發濃烈,我揪著心問:“發生了什么事?”
“想來你也知道,這次秋獵,意味并不僅止于打獵,也是為各位成年的皇子物色皇妃的一次預選。”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面色卻凝重起來,但愿事情并不如自己料想的那般。
“那一日,當時已封了太子的皇上與幾位皇子邀我們去打獵。彼時的我們,對那皇宮高墻的榮華,未嘗不心向往之,遂都含羞應下了。縱然大伙兒都帶了侍從,又有羽林軍的護衛,可是后來,還是出了事。不知怎的,有兩位世家小姐同時在林子里失了蹤,其中一位是麗妃,而另一位……”說到這兒,她忍不住嘆了聲氣,方接著道,“另一位,便是當時已內定為太子妃的上官璃雪。”
“……”
“這兩人,一個是南宮世家的掌上明珠,一個是相府千金兼未來太子妃,身份自是不一般的。先皇將太子及眾位皇子痛斥了一頓,命羽林軍全力搜索她二人的下落。而第二天天微蒙蒙亮的時候,一匹馬將兩個人帶回來了。可是,回來的只是上官璃雪和救了她的澈哥哥,并沒有麗妃。麗妃,失足落崖,是為后來搜索林子的羽林軍給搭救回來的。這樣的結果,令所有的人都深感錯愕。而這次搭救,帶給澈哥哥的,不是獎賞,而是不可預料的夢魘和災難。一個奴仆,竟與未來的太子妃孤身共處了一夜,傳出去,皇室的顏面何存?太子的顏面何存?”
眸光無意識地望向窗外,風輕輕,幾抹落紅飄墜,瞳孔深處是大霧彌漫般的迷惘,耳邊卻還依稀聽得女子漠然間帶著幾分憂傷的陳述。
“最要命的,是麗妃蘇醒過后的哭訴。她聲淚俱下,聲稱當時她和上官璃雪一起策馬追逐獵物誤闖幽谷深處,一齊失足墜馬,而那一刻,身為家仆的澈哥哥伸手相救的人卻不是她。南宮伯父膝下無子,向來最疼這個女兒,一聽氣壞了,揮棒就打向跪在一旁的澈哥哥,直至血肉模糊。”說到此處,慕容貴嬪姣美的臉頰爬滿淚水,哽咽不能再言。
在腦海里勾畫出當時的情景,我的心如被凌遲般難受,寸寸如刀割。然而,望著慕容貴嬪哀戚的臉龐,電光火石間,有一個念頭滑過我的心頭。
觸及我驚疑的目光,慕容貴嬪似覺察出我的心思,竟笑起來,那笑里蘊著熱淚,看來格外教人心酸。
“澈哥哥來南宮家的第二年,麗妃約我們幾人到郊外踏青。那時孩童心性,玩得極瘋。我貪戀梅花的清美,忍不住攀上樹去折梅。可沒成想失足摔了下來,崴傷了腳。我走不動,眼見天色暗下來,害怕出事,只得大聲呼救。最后,喊得嗓子都啞了,是澈哥哥回頭找到了我,也是他背著我回到馬車上。你不知道,梅林離來時的路有多遠,可澈哥哥即便累得滿頭大汗,也還是沒有將我放下來。那時的我已記不得他是誰,出于感激,問他為什么。他只輕輕答我一句‘我記得,那年救了我和妹妹的,除了小姐,還有慕容小姐你’。這一句話,我記憶猶新。所以,我堅信麗妃所言必有隱情。以澈哥哥的為人,即便是傾慕未來太子妃的風華,他也絕不會棄自己主子于不顧,去救另一人。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