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清水
- 步步為謀:皇妃傾天下!
- 趙玉枝
- 4097字
- 2018-10-08 05:10:00
我換了寢衣,歪在軟榻里,將雙腳擱在一張矮幾上。丹碧端來一盆清水,半跪在我腳邊,小心翼翼地拆除著我腳上纏著的布條。其間不免觸動傷口,痛得我皺眉低低呻吟,冷汗直下。
丹碧抬眼看我,眼中滿是心疼之色,柔語寬慰:“丹碧知道公主很疼,但還請公主稍加忍耐,傷口若是不上藥處理干凈,怕是會感染化膿的。”
“沒事,你上藥罷,本宮能忍得住。”
我努力擠出一抹笑,自取了一塊白布塞在口中,側臉不去看她上藥。
怕引人注目,殿內只點了一盞燭臺照明,重重帷幔委地,風過,魅影森森,略顯幽寂。藥水清理傷口的淤血時,極為刺痛,我死死咬住口中布條,試圖轉移注意力。目光流轉間,驀然被置在殿內一角的一盞走馬燈吸引住。幽暗的殿宇內,走馬燈變幻出瑩瑩光圈映照在屋內各個角落,緩緩流動,像極了螢火的光輝,也像極了滿天星辰的璀璨。
丹碧擦一擦額頭上的汗,輕輕一系,替我包扎好了腳上的傷口,長吁出一口氣笑道:“好了,夜色已深,丹碧服侍著公主安置罷。”
見我遲遲未答,丹碧不由再喚一聲,抬頭這才注意到我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盞走馬燈,忙笑著解釋:“公主喜歡么?那盞走馬燈是沈侍衛今晚送來的,他一聽說公主獨自在外未歸,將燈塞給丹碧后,就急匆匆地跑去尋公主了。”
丹碧的眼中閃過一絲光彩,以手托著下巴癡癡道:“公主,先前丹碧還不明白,為何公主不愛一國之君的夜帝,卻獨獨鐘情于沈侍衛。今夜丹碧才總算是有些明白了。沈侍衛,他是真心待公主好的呢。丹碧真替公主感到高興。”
心底陡然甜滋滋的,我握住丹碧的手,笑逐顏開,遲疑一下,羞澀問:“真的么?你真這般認為?”
丹碧以指刮刮臉頰羞我,格格直笑,而后不安地睇我一眼,“是呀。不過公主方才那般懷疑沈侍衛,怕是有些傷了沈侍衛的心呢。”
很快,她又加了一句:“不過,以沈侍衛待公主的心意,想來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握著的手心緊了緊,我勉強一笑,“本宮乏了,扶我進去躺下罷。”
一夜睡得昏昏沉沉,身子乏得使不出一絲力氣。因怕腳傷被母后發現怪罪,我遂按沈沐昕囑咐的那般,讓碧影去報說我感染了風寒,無法前去昭陽殿請安。不想,一大清早,我正倚在床頭喝粥,母后就來了。
丹碧急急奔入,面色慌張,喊道:“公主,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看您來了。估計這會兒人快到了。”
身后的帷幔陡然被掀開,徐皇后緩步而來,鳳儀端肅,“怎么本宮來看望公主竟是‘大事不好了’么?丹碧,你好大的膽子!”
丹碧撲通一聲跪倒,惶恐打顫著身子,直呼:“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一時失言,請皇后娘娘恕罪。”
我腳上有傷下不了床,急得探身喚:“母后……”
瞧向我時,徐皇后的眸光柔緩幾分,快步行來,一手按在我肩頭,細語道:“皇兒,你身子不適,躺著莫動。”
轉首卻冷顏喊:“來人,給本宮將丹碧帶下去,杖責二十!也好讓這紫宸宮里的人長長記性,莫要仗著主子的寵愛就忘了自己的本分。”
皇后一聲令下,誰也不敢含糊。立時就有人上前架住丹碧,丹碧眼中的淚如斷線的珠子般直掉,望著我,卻是沒有開口求饒。
主仆十數年情誼,朝夕相對,看她淚水漣漣,我如何能忍心袖手不理?更何況……母后處置丹碧,分明是意有所指。
“住手!”我掙扎著下床,奔過去推開架住丹碧的兩名宮人,返身跪下,垂淚道:“母后,兒臣知錯,請您饒恕了丹碧罷。”
徐皇后定定望我半響,揮揮衣袖,“都給本宮退下。”
眾人應聲是,無聲退了出去。
“你可知你錯在何處?”徐皇后坐下,不咸不淡問。
我沉吟著,摸不清母后究竟知道了多少,遂決定裝糊涂:“兒臣不知,還請母后明示。”
徐皇后拍案,“你居然說不知!堂堂皇家公主,金尊玉貴,為了一個男子,居然去擋劍,你不要命了么?你這般不管不顧,又置父皇母后于何地?”
原來是為了昨日御花園一事,我不由松口氣,伏首喊:“母后息怒,兒臣知錯了,以后再不敢犯了。”
手腕一暖,我被徐皇后扶起,到一旁坐下。她以手扶額,面色忡忡,嘆聲氣道:“皇兒,母后膝下只得你一人,如何不疼你?這些天為了你的事,父皇母后不知費了多少心思,你就不能體諒些么?沈沐昕雖好,可他無心于你,你又何苦執意?”
惹得母后這般憂心,我心下歉然,略過沈沐昕一事,只問:“父皇和母后可是為了夜帝調兵一事煩心?”
徐皇后驚訝,“你如何得知?”
不待我說話,她已拂袖起身,“不管你從何得知,此事你都不得再過問。為了堵住夜帝的嘴,不至于為你一人傷了兩國的和氣,你父皇與我已擬旨兩日后在鳳臺為你選婿,晉國所有適婚的少年才俊那日都會奉旨進宮。你這兩日只管待在宮里安心養病,不許外出。你若不聽話,整個紫宸宮的宮人都得跟著你受罰。你且放心,鳳臺選婿那日,沈沐昕絕無機會到場。好了,你歇著罷,母后先回去了。”
“母后……”
我探身向前,徐皇后的衣袖一角從我手心滑過,終是什么都沒有抓住。無論如何,我不能被禁足,情急之下跌下床,竟喊:“母后容稟,兒臣昨夜梅林遇刺。”
鳳臺,是歷朝公主選婿之地。建于皇宮西北側,高十余丈,以漢白玉筑成,四面垂以兩層鮫綃紗幔,以珠簾相間,以防起風時鳳顏露于人前。選婿的公主坐在高臺上,可俯瞰臺下諸生的樣貌。聽內侍一一唱諾諸公子的姓名,家世,官銜,籍貫,諸公子上前參拜公主,如有中意,公主則可讓內侍喚其近前問話。如此既可讓各位公主親自挑得合意的駙馬,又不會輕墜了半分皇家金枝玉葉的端莊氣度。
這天一大早,我就被宮人們喚醒,梳妝綰髻,換上徐皇后特命內務府裁制出來的霓紫曳地宮裝,別上珍珠面簾坐轎一路往鳳臺而去。
我到的時候,諸位應選人已候在臺上。我扶著丹碧的手從左側拾階而上,坐定,聽內侍高唱:“七公主到。”
臺下烏壓壓跪了一大片,呼聲震動屋檐落灰,“臣等參見七公主殿下,公主萬福金安。”
如此浩大的聲勢,可見此番應選的人勢之眾。
我抬手,內侍則唱諾:“公主口諭,各位大人請起。”
“臣等謝公主。”
臺下諸人皆錦衣盛裝而來,規矩地排列站著,隔著紗幕,我著實看不清沈沐昕站在何處。給身畔的丹碧遞了個眼色,她當即福身道:“是,公主。”
丹碧向前,掀開簾幕一角,內侍知她必是奉我命令而來,忙喊:“都低頭,莫觸犯了鳳駕。”
諸人自是慌忙垂首,目不斜視,惟恐給我落下了一個不莊重的印象。
丹碧巡視一周,回到我身畔,搖了搖頭。
我不由急了,“看仔細了么?當真不在?”
丹碧恭敬答:“公主,丹碧仔細地看過了,就是沒見著沈侍衛。也許,是沈侍衛臨時有什么事情耽擱了,一會兒就到。”
此時內侍站在簾外試探喚:“公主……”
我聽聞沈沐昕不在,早已失了心情,無甚表情道:“開始罷。”
“是。”
如此叨叨絮絮地過了十數人,眼看日影漸上,紗幔后卻是無甚反應,余下諸人不由面色惴惴。
也不知是哪個大膽的宮女喧嘩了一聲:“快看,有一只大風箏往這兒飛來了。我從來沒見過這般大的風箏。”
“肅靜!鳳駕面前,豈容爾等喧嘩?”內侍呼喝眾人,見一襲碧影走來,忙堆笑道:“丹碧姐姐。”
丹碧“唔”一聲,以手撐額,仰首望去,轉身歡喜稟報:“公主,您快看,真是好大一只風箏。風箏上似乎還有人呢。”
心念一動,我忙掀簾而出,拾階而下,立在距鳳臺不遠處。階下眾人陡然見我出現,皆歡喜得怔住,半響方記起跪下行禮:“公主金安。”
我只是望天不語,那只偌大的彩鳳風箏上,可有我的希冀?
離得越來越近,那風箏陡然向下朝我呼嘯而過。
“公主小心!”
腰間一緊,眾人的呼喊離我漸遠,耳畔風聲呼嘯,墨發飛揚,衣袂如仙舉。頭頂是藍天白云的淡泊寧靜,飛越腳下的紅墻高瓦,我雀躍不已,側臉而望,男子暖若春風的熟悉笑顏映入眼簾,他深情脈脈道:“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墨遲,你可愿意嫁沈沐昕為妻?”
我抱緊他,歡喜得落淚,使出全身氣力大喊:“我愿意。”
那一聲“我愿意”那樣響,如池塘落石濺起的一圈圈漣漪般回蕩在整個皇宮上空,直插云霄。自然,也入了藏身鳳臺附近的某人耳內。
彼時的我,并無法預知,年少輕狂時的情動,竟會成就一段日后流傳千古令無數后人艷羨的愛戀傳奇。
然而鳳臺選婿終究是宮里僅次于皇帝選秀的第二大婚儀,任性不得。我心中雖已選定了沈沐昕,但也總得回去給應選的諸公子們一個交待。否則,就是失了天家的威嚴和信義。
與沈沐昕雙雙歸來之際,瞥得鳳臺上一男一女并肩而立,含笑相望,竟是晉文帝與徐皇后。
眾人見我到來,免不了行禮問安:“公主金安。”
我臉上一燙,揮手喚眾人起身,對沈沐昕耳語一句,隨即奔向晉文帝與徐皇后,低眉羞澀喚:“父皇,母后。”
晉文帝瞧見我的小女兒姿態,與徐皇后相視而笑,抬手間,身后的司儀官歡天喜地喊:“正三品御前侍衛沈沐昕得選東床……”
聲音那樣響,回蕩在寬闊的鳳臺上空,震動了祥和環繞的深深宮闕。我抬頭,望見高遠明凈的天空有鴻雁結伴成一字形飛過。據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兆頭,低頭又是歡喜一笑。
沈沐昕不慌不忙跪下,“臣謝皇上皇后恩典,日后必當竭盡全力愛護公主殿下。”
我站在晉文帝與徐皇后身側,安靜微笑,目光與他輕輕一碰,不由暈紅雙頰,梨渦淺現。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的心愿那樣簡單,終于如愿以償。
是夜,晉文帝于昭陽殿設宴,大宴群臣以及后宮諸妃,自然秦珩亦是少不了的座上之賓。
徐皇后盛裝綰髻,著捻金線繡鳳穿牡丹圖絳紫宮裝,頭戴金燦奪目鳳冠,艷壓群妃。只見她含笑立在階上道:“今兒個設宴是為慶七公主鳳臺選婿之喜,只是家宴,大家隨意,切莫太過拘束。”
底下自是一陣奉承附和聲。
我坐在徐皇后身側,目光低垂,只管輕啜杯中的女兒紅,并不說話。
此時宴席開始,華燈漾彩,歌舞旖旎,觥籌交錯間,入耳皆是眾人此起彼伏的堆笑祝愿。來來去去,亦不過是一句“恭祝七公主得選如意郎君”,粉飾得十分好聽,聽者卻無心。
我淡淡點頭應諾,眉色略顯不耐。久在宮中走動的人,自是最懂得察言觀色,說完后忙識趣地回座。倒是徐皇后在底下輕捏一記我的手心,以目光示意我稍安勿躁。
我遂擠出幾分笑顏,做出對歌舞的饒有興趣狀。目光斜挑,睇見坐在我右手下側的沈沐昕雖在看歌舞,目光卻含了幾分飄忽。心下納罕:難道,他今夜也同我一般懷有心事?
終于熬不住,在得到徐皇后的默許下,我借故不勝酒意先行離開。
“如何了?”趁著四下無人,我問。
丹碧扶著我低語:“奴婢方才派人去打探過了,夜帝今晚沒有出席宴會,也不在宮中。”
我沒有說話,眼看紫宸宮就在眼前,丹碧遂再問:“公主,回宮么?”
我搖了搖頭,暗夜中,我晶亮的眸光如劍上的鋒芒般冷銳,“不,我們就在這里,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