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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貪戀

丹碧抱著新剪摘的臘梅進門時,我正在系披風,她將臘梅插入花瓶,望一眼窗外的溶溶月色,笑著問我:“這個時辰,可該就寢了。怎么公主睡不著,貪戀今晚的月色要出門?”

我聞言眼中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罩上披風后的帽子,面容深掩,提了一盞宮燈,“只怕這會兒睡不著的不止我一人呢。丹碧,你隨我上漪蘭閣一趟。記住,是悄悄兒去。”

“什么?上漪蘭閣?”

也莫怪丹碧吃驚,漪蘭閣,正是云墨嫵的住處。

我到訪的時候,云墨嫵正斜倚而坐,姿態(tài)悠閑地賞玩著案上的蘭花盆景。而她面前的桌幾上,擺放著幾碟點心,一壺暖酒,還有兩只琉璃夜光杯,分明是早料到了我會前來。

我嗤聲笑了笑,揚聲道:“天色已晚,怎么四皇姐還未入眠,竟有賞花的好興致?”

云墨嫵抬頭,目光與我輕輕一碰,并無驚訝的神色,笑意盈盈:“七妹來了,可真是稀客。這幫奴才也真是的,怎么也不通報一聲,好讓我到門口去迎一迎。”

話是這么說,可剛起身,她就揮手遣退了殿內(nèi)所有的侍女。我如何會不懂她的意思,遞個眼色,示意丹碧守在門外,獨自進去。

解了披風扔在衣架上,我在她面前坐下,舉起酒杯到她面前,輕笑問:“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你這促狹的丫頭。”云墨嫵笑著給我斟上酒,亦給自己滿上,兩人輕輕碰杯,一飲而盡。

她復(fù)給自己斟滿,卻不再送入口中,只是舉杯輕輕搖晃著,眼底流光瀲滟,帶著幾分醉意,“七妹,自從那日出宮回來,咱們姐妹間許久不曾這般坐著好好說話了罷?”

我一怔,想起幼時時常與她這般對月喝酒談心,心底亦有些感傷,自顧倒酒,淺酌一口,語含譏諷:“是啊,墨遲今晚還能坐在這兒與四皇姐對酌,當真是大幸。”

云墨嫵驀然抬頭,眸染水霧,“七妹,我……”

我嫣然一笑,忙仰首飲盡杯中之酒,想借此掩去眸底的淚光,喝得太急,喉嚨火辣辣一片,竟燒得心口都微微作疼起來。

我的淚撲簌簌滾落,笑道:“從前之事,不必多提。我今夜前來,只為和四皇姐道一聲‘多謝’,告辭。”

起身抓起披風,我踉蹌著步伐就要走,手腕一緊,回頭撞見同樣淚流滿面的云墨嫵。

“是,我承認我喜歡夜帝。錯只錯在,我不該因愛生妒,對七妹起了歹心。從前之事,是我對不住七妹。七妹,我錯了,你原諒四皇姐,讓我們還如從前那般做好姐妹,好么?”

我的淚掉得愈發(fā)兇,回身一把抱住了她,失聲泣道:“四皇姐,我一直在等,等你親口承認。你怎么會不明白,你喜歡的男子,我絕不會與你相爭。而只要你肯表露悔意,我就一定會原諒你的。”

“七妹……”

姐妹相擁而泣,盡釋前嫌。

云墨嫵替我細細擦干淚痕,忽而貼在我耳邊低低說了一句,我面色大變,失聲喊:“什么?四皇姐你是說,夜帝已派兵駐扎晉國邊境,意欲逼迫父皇同意將我許配給他

來時,月華皎皎,光芒如日中天;可離開時,卻是浮云蔽月,天地間光輝盡失。一切皆如興衰榮辱,系于一剎之間。

我抬頭望月,不由嘆了聲氣,沉默地走出了漪蘭閣,顯得有幾分心事重重。丹碧瞧出我眉宇間的憂色,卻也不敢多問,只提著宮燈在前頭為我照明。

不知走了多久,我停在路邊,攀著一支臘梅怔怔出神。

梅林里橫斜的幽暗枝影交錯一地,螢火飛舞其中,明滅撲閃間,襯得花顏冷艷,暗香浮動,無聲卻是動人。

我不由心動,舉步就要入內(nèi)。

“公主,您走錯方向了,這條并不是回紫宸宮的路。”丹碧終忍不住出聲提醒我。

我望著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眸色茫然地打量著四周,確實不是回宮的路。可誰人又能告訴我,我的路在何方?往哪里走,才不是錯?

倒是宮徑兩旁搖曳生輝的燈籠教我眼前一亮。縱是月華無光,然而皇宮大內(nèi),處處皆有燈籠照明,我的來路,想來亦不會走得很艱辛。

如此一想,愁悶的臉上亦現(xiàn)出了淡淡的笑顏,我吩咐道:“我想一個人再走走,丹碧你先回去罷。”

“這……”丹碧蹙眉,十分為難地看著我。

我不以為意地揮手,“回去罷。這兒是皇宮大內(nèi),難不成你還擔心會突然冒出個刺客來傷害我么?”

丹碧無法,只得依我,臨走前不忘囑咐:“公主莫要滯留太晚,早些回宮。丹碧會在宮里掌燈等著公主回來的。”

深夜里,有人愿意守著一盞燭火等候你的歸來,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我心頭暖烘烘的,微笑答:“好。”

此處乃是宮中偏僻之所,這梅林無人照料,早已荒廢多時,不想今夜偶遇卻有這般動人的景致。腳下繡花鞋踩在枯枝上發(fā)出“嘎嘎”的聲響,驚得林中螢火蟲盡數(shù)飛跑,根本捉不到。無計可施之下,我只得脫鞋置于路邊,輕手輕腳地躡過去。愈深入其中,愈發(fā)靜謐,我屏氣正要撲過去捉住那只螢火蟲,身形卻驟然僵住。

林中有人!

“主上有令,三日之后,依計行事。”那人聲音壓得極低,但依稀可辨是一名男子。

“知道了。你快回去,以免教人發(fā)現(xiàn)了行蹤。”

“是,大人一切小心。”

不知為何,我竟覺得后者說話的聲音有些耳熟。三日之后,那不正是秦珩與沈沐昕約定的時間么?難道會出什么事?心下分神,便不小心踩動地上枯枝發(fā)生不大不小的聲響。

“誰?”那人大聲呼喝。

不加細想,我轉(zhuǎn)身就跑。黑夜之中,我不辨方向而行,心跳如擂鼓,攥了一手冷汗。

“啊!”突然,我重重跌倒在地,回頭一看,腳上僅著的薄襪早被枯枝勾破,鮮血淋淋,一陣鉆心的疼痛襲上心頭。

腳上負傷,我已是強弩之末。可身后的腳步聲漸行漸近,我該怎么辦?

我咬唇,努力振作扶著樹干站起,卻在半道疼痛難忍重跌回地面,眼底不禁浮上一層水汽。低低吸氣,我忍痛將雙腳拉近身前,借著微弱的光線察看傷勢,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右腳腳心赫然劃了一道兩寸來深的傷口,鮮血汩汩而來,痛得我眉心皺作一團。一轉(zhuǎn)念,原本蒼白的臉愈發(fā)白了幾分,傷得這樣重,一路跑來想必已留下不少印記,那么那些人找到我只是遲早的問題罷了。

是繼續(xù)振作奔走呼救,還是坐以待斃?可我,還能跑得動么?又能跑多遠呢?

心念一轉(zhuǎn)間,我已有了決斷。

“沿途有血跡留下,那人受了傷,一定跑不遠,快追。”

男子陰惻的聲音在耳畔呼嘯而過,腳步聲漸行漸遠。而我抱膝躲在樹干后屏氣凝息,一動不動,不敢弄出一絲聲響,亦不敢貿(mào)然起身。

兩名黑衣人追出了梅林,卻不見人影,只瞧見路邊擺放著的一雙繡花鞋。

其中一人拾起那雙繡花鞋,微微蹙眉,喃喃自語:“難道是她……”

另一人問:“怎么了?大人。”

此時有巡夜的羽林軍持燈遠遠走來,其中一名黑衣人忙推了同伴一把,“有人來了,快走,此事我自會善后。”

“是,大人多加小心。”

話音落,黑影一閃,那人已消失在眼前。

黑衣人忙將那雙繡花鞋納入懷中,閃身躲入梅林,堪堪避過了羽林軍的巡查。待羽林軍走遠后,他方扯下面紗,露出一張熟悉的俊顏。

聽著林子里的鳥蟲鳴叫,我又是害怕又是委屈,也不知就這樣抱膝樹影里坐了多久,只知道到了后來,雙腿皆已麻痹,就連站起來都顯得吃力。好在腳底的傷口在我的胡亂包扎下已止住了血,疼痛雖說不減分毫,可勉強還能走動。

四下里寂靜無聲,就連一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我估摸著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走遠,掙扎著爬起,扶著樹干一瘸一拐地走出梅林。夜里的風沾上露氣,吹在身上涼浸浸的,披風已不足以御寒。我冷得直打顫,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堅持下去。哪怕不為自身著想,也要為了沈沐昕保重自己。

青石小徑上,女子拄著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著,清瘦的背影被月光拉得老長,雙腳打赤,右腳上還纏著從裙衫上撕下來的布條,身上血跡斑斑,妝容很是狼狽。

“墨遲……”有人喊我。

我驀然抬首,只見前方燈火闌珊處,一身白衣飄飄的男子提燈而立,面容溫暖。

被人追殺身后的時候,我不曾落淚;負傷跌倒時,我不曾落淚;躲在冷風里瑟瑟發(fā)抖時,我不曾落淚;可見到他的這一刻,我的眼淚卻忍不住洶涌而落。我想,此刻的我在沈沐昕眼里必定很狼狽,很難看。

淚眼朦朧中,我隱約見著男子走到我面前,以指輕輕拭去我的落淚,歉責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我只是搖頭,撲進他的話里,任由淚水打濕他的衣襟,“不晚的。沐昕,見著你,我便安心了。”

那一剎,沈沐昕用力地擁緊我,彷佛恨不能將我揉入他的體內(nèi),永不分離。我便知道,這個男子,他是在意我的。

許久,他輕輕松開我,轉(zhuǎn)身彎腰蹲下,輕聲道:“上來,我背你回去。”

我緩緩伏到沈沐昕的背上,圈住他的脖子,望著前方的漫漫長路,我笑道:“沐昕,你背著我,我真希望這樣的路永遠沒有盡頭。”

沈沐昕的背影一僵,隨后道:“你就不怕,我引你前去的……是地獄?”

寂寂夜空下,我笑顏爛漫,大聲道:“有你在身旁,就算是下地獄,我也心甘情愿。”

真的。下地獄,我也心甘情愿。

夜,很靜很美。浮云被風吹散,皎月重現(xiàn),青石小徑上浮動著細碎清輝,若一灣清淺流動的銀河。

遇見刺客時,我巴望不得著能有人早些找到這里,救我脫離險境。可是此時此刻,我卻只希望萬物俱消,獨留我和沈沐昕靜靜感受這一刻的安寧。我想,沈沐昕沿途不語,當是與我一般的心意。

一時忘情,我不禁閉眸輕輕哼起母后幼時哄我入睡時的歌謠,“君若天上云,

儂似云中鳥。

相隨相依,

映日御風。

若湖中水,

儂似水心花。

相親相戀,

與月弄影。

人間緣何聚散,

人間何有悲歡。

但愿與君長相守,

莫作曇花一現(xiàn)。”

月色如歌,一首淺顯大膽的民謠伴著我清脆婉轉(zhuǎn)的歌喉縈繞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動人。

許久,待我唱罷,聽得沈沐昕如嘆息一句:“公主的歌,唱得真好聽。”

“真的么?我小時候淘氣不肯聽話,母后就唱著這首歌謠哄我入睡的。你若喜歡,以后我天天唱給你聽,好么?”

沈沐昕明顯遲疑了一下,方輕輕答一字:“好。”

我不禁笑了,復(fù)輕輕哼起方才的民謠,然而此時心境與彼時卻是大不相同了。

但愿與君長相守,莫作曇花一現(xiàn)。天底下的女子,莫不做此次念想罷。

然而,再遠再長的路,終究會走到盡頭。

當遠遠瞧見提著宮燈,站在宮門口守望的丹碧時,我的心里霎時漲滿溫暖。

“公主。”丹碧扔下宮燈,興奮地朝我跑來,然而見我裙衫扯得七零八碎,血跡斑斑,不由著急得哭起來,“公主你受傷了?怎么會弄成這樣?都是丹碧不好,不該獨留公主一人的。”

我忙以指點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你小聲點,別讓其他人聽見了。若傳到母后耳里,你們準會受罰的。”

丹碧忙捂嘴不敢再喊,眼淚卻順著指縫吧啦吧啦滑落,哽咽道:“公主都傷成這樣了,還為奴婢們設(shè)想,丹碧……”

我忙笑著哄她,“好了好了。沈侍衛(wèi)還在呢,就不嫌難為情么?沐昕,放我下來。”

沈沐昕彎腰,小心將我放下,不想懷里卻滑落一物,不斜不倚就掉在我面前。

我一時好奇,便伸手拾起,一看之下,不禁色變,“這不是我的繡花鞋么?怎么會在你那里?”

玉漏更深,弦月西沉。這個時辰,宮人們皆已入睡,我出門時原就無人知曉,此刻更加不愿驚動眾人,只吩咐丹碧去取了藥膏來替我清理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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