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平穩地駛出了都城，走在山間的路上，依舊是穩穩當當的。

這是了塵第一次坐這么舒適的馬車，舒適到他不禁想要睡過去。之前雖然搭乘過苻羽準備的馬車，苻羽的趕車技術也很平穩，但是對比起來，讓他不得不感嘆果然是皇家。

馬車內的坐墊，窗簾等，看起來很樸素，但仔細一瞧是用了上好的錦緞，上面的繡花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繡出來的，栩栩如生。就如窗簾上有一只繡出來的黃鸝，隨著馬車的微微搖晃，遠遠一看，竟然好像是要飛出來一樣。

了塵覺得很有意思，他上前，用手撫摸了一下上面的繡花，卻不料被嚇了一跳。

這繡花竟然是用金線銀線繡成的！

這么一看，馬車內所有的繡花好像都是這么幾種顏色。

皇家御用的馬車，金金銀銀的，這價錢想必能供一家普通的人家吃喝好幾年，甚至十幾年。太后既然向佛，那就不應再這么鋪張浪費了吧？

了塵這么想著，就打算一會和太后說說這件事。他在心理組織好了語言，再三確定后滿意地點了點頭，就閉上眼，心里念起了金剛經。

剛好一個輪回，馬車就停了下來。了塵剛感受到馬車停了下來，便睜開了眼。一入眼的，是剛撩起簾子的苻羽。

“到了。”苻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毫無情緒地說到。

了塵看苻羽這個樣子，覺得有些奇怪，但是他并不打算深究。他接過苻羽的剛要放下來的簾子，下了馬車。這時，太后也從馬車下了來。

“大師?！碧笠荒槾壬频貙α藟m說，“這便是理安寺了?！?

“貧僧第一次來到這理安寺，果然不如盛傳?！绷藟m說道。

理安寺，了塵以前也聽說過。聲名遠揚，在人們心中的地位僅次于凈水寺，要問為什么，也沒多少個人說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支支吾吾地說“這是我爺爺說的”，再問，就惱羞成怒地回道“你是來搞事的呢”。

于是一代一代人，一個傳一個的，莫名其妙凈水寺就有了一個比較高的地位。更加莫名其妙的是，這凈水寺所在的位置，也是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答案。

當年，了塵從養育他成人的寺廟出來后，他就想先去凈水寺，如果找不到或者凈水寺不收留他，他就來理安寺。到了凈水寺后，他才發現以前在街頭小巷聽到那些大媽大爺說自己來過凈水寺參拜，投香油錢的，全是假的，或者說假的居多。因為這凈水寺一個和尚都沒有。

扯遠了，再來說說這理安寺。

理安寺香火比凈水寺旺盛，每天來拜佛的人也很多，他們大多數都是有一個目的：拜見弘一大師。

這弘一大師是理安寺聲名遠揚的原因，民間盛傳他離成佛只差一點。他能看到未來，看透人心。傳說有一個地頭無賴，跑到理安寺聽了弘一大師一席話后，就下定決心改過自新，最后竟科考有了名次，當了地方官員。

這聽起來很扯，一個目不識丁的人怎么可能就聽了一個和尚的一席話就變得學富五車呢？不過，這個很扯的故事也被很多人相信著，也更加印證這個弘一大師就是一位暫居人間的活佛。

苻羽也曾聽說過，不過她嗤之以鼻就是了。她從來不信什么神佛，她只知道，求神拜佛不如靠自己。畢竟……

以前她艱難的時候，這虛無縹緲的并沒有幫她！最后還不是靠自己過來的。

不過她也經常戲稱像她這樣的人想必死后就會下地獄。

理安寺的大門，是很普通的佛門設置，倒是牌匾金光閃閃，不知道是因為佛的原因還是上面用得大部分是金子。而牌匾上的字，飄逸又不失穩重。據說，“理安寺”三個字是羽國太上皇親筆所書，而這也讓理安寺的傳奇增加了幾分。

走進門口，再走幾步到殿內，首先進入眼中的，是位于面前的大金佛，再者，就是旁邊的十八羅漢。裊裊的香火，一股淡淡的檀香撲鼻而來，令人心神放松，像是卸下了千斤擔。

以往來拜佛的人不少，但今天卻是只有太后一行人。雖然太后或者是皇帝沒有明令下去，但羽國百姓還是很自覺地避開了，畢竟他們都害怕自己會一個不小心讓太后不高興，然后被治罪。

皇家的人好相處？那是表面上看來的，地位擺在那里，碾死他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就像是玩一樣，他們又怎么可能真的就相信并且像對待朋友鄰居一樣對待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呢？

太后笑呵呵地叫了一聲了塵，隨后就跪在大金佛面前的蒲團上，轉動著手里的佛珠，開始頌經。而了塵也在應了她一聲后，跟在太后身后跪在蒲團上。

“這理安寺，咱們太后可是花了不少力氣幫忙護理呢。”太后身邊的貼身嬤嬤低聲對了塵說道，“您瞧那大金佛，就是太后出錢請人打出來的，還有那十八羅漢……”

了塵不明白嬤嬤為什么要和他說這些，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呵呵一笑，然后贊了幾句太后。沒想到嬤嬤聽了，像是被激勵一樣又對了塵說了更多，像是之前理安寺的房子漏雨，太后出錢修補什么的，還有抄寫經書……總的來說，就是一個勁地展示太后多么向佛。

了塵看了一眼身旁正閉上雙眼，嘴里念著經文的太后，隨后隨便地回了幾句嬤嬤。而嬤嬤正想再繼續說下去，這時太后睜開雙眼，看了一眼嬤嬤，于是嬤嬤把想說的都給憋了回去，這才讓了塵松了一口氣。

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為什么一定要告訴別人自己做了多少呢？做了就是做了，自己自發愿意地做，也無怨無悔，非得告訴別人自己做了什么，這不就是和炫耀一樣嗎？

況且……

了塵又看了一眼重新閉上眼的太后。

太后本人都沒想說出來，她一個嬤嬤為什么要告訴他這些？他又不是佛，他知道了又不會像佛一樣有法力去保佑太后。

了塵嘆了一口氣，隨后也閉上眼頌經了。

就在了塵和太后在正殿的時候，苻羽找了個借口溜了出去，四處逛著，畢竟她不想一直盯著兩個在一段時間都不會移動的人，而且她也相信羽國侍衛的能力，少了一個她，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能解決的。

理安寺比凈水寺要熱鬧一點，起碼還有和尚走來走去，之前她呆在凈水寺的時候，怎么看都只有了塵一個人。不過，她覺得這理安寺和凈水寺比起來，還差了一點東西，至于差了什么，她說不上，只是感覺上是差了。

逛了一圈，苻羽覺得這理安寺也沒什么。實際上說是逛，只是在限定的地方走著，大部分的地方，是有武僧看著的，不讓苻羽進去。苻羽覺得無聊地朝正殿走了回去，正走著，這時被一個年輕的小和尚叫住了。

“這位施主，請留步?！毙『蜕姓f道。苻羽看過去的時候，他像是被嚇了一跳，隨后結結巴巴地繼續說道：“弘，弘一大師請您，您過去?！?

苻羽嘴角一勾，開始覺得事情有趣起來。她說道：“帶我去吧?！?

小和尚聽她這么說，就說了一句：“請隨貧僧來?！敝?，就帶著苻羽七拐八拐地來到了一個禪房。這個禪房，之前苻羽是來到過，但由于被武僧攔著，她就只能是在外面看幾眼就走。沒想到竟然是弘一大師所在的地方。

小和尚和苻羽說，他只能把她帶到這里了。苻羽道謝過后，他就離開了這里，而武僧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后，任由她過去。

苻羽推開門，一股重重的檀香味混雜了別的味道撲鼻而來，令她不禁打了幾個噴嚏，又咳嗽起來。

“你來了?！?

屋內傳來一個聲音。

苻羽循聲看去，一個白眉光頭和尚正盤坐在榻上，臉上布滿了老人斑，胡子也是白花花的，看起來有六十多歲了。

“你就是弘一？”苻羽笑道。她走進房間，順手把門也給關了。

“貧僧就是弘一?！焙胍恍χ卮穑麄€人給人一種佛陀轉世的感覺。

苻羽撇了撇嘴，說道：“弘一大師找我有什么事？”她的心里，對面前的這個和尚莫名地有一種厭惡，卻又有另外一種想靠近的感覺糾纏。這種感覺，讓她心里很不好受。

弘一回答道：“貧僧也曾聽聞龍佑將軍的威名，今日終于有機會見到了。”

“哦？”苻羽挑眉，“弘一大師是老眼昏花，看錯人了?！?

“是么？”弘一直視面前的人，眼神里滿是堅定。

兩人不會說話，就這么對視著。

半晌苻羽敗下陣來，道：“失望么？龍佑將軍不過如此?！?

弘一呵呵一笑，并未說話。

苻羽不明白，但見到弘一臉上的笑時，她總覺得面前的這個和尚是在羞辱她。怒火從她的心口慢慢燃燒起來，臉上的笑也收住，看向弘一的表情也帶了一點仇視。

苻羽：“笑什么？”

弘一：“貧僧并未覺得失望?！?

“齊國的滅國，可是有我的一半功勞?！避抻鹄湫Φ?。

“齊國被滅，是必然的?！焙胍痪従徴f道，“這與你無關?！?

“你懂什么！”苻羽吼道，“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佛陀了？被人捧了這么久，就高高在上了是嗎？！”

一個常年待在寺廟的和尚，他懂什么？光是從書上看到，從別人口中聽到就敢揣測了？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硬著頭皮接下龍佑將軍的職位，齊國又怎么會被滅國？女兒身……果然女子是做不了大事！

“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女兒身的錯，是宋祈遠的錯?！?

一個聲音從苻羽的腦海里回應道。

宋祈遠？

“對，齊國祁王，宋祈遠。”腦海里的聲音回道，“如果不是他，又怎么會讓你心神意亂，處理不好職位上的事？又怎么會讓你背上罵名？”

聲音像是從左手邊傳來的。苻羽微微轉頭看過去，只見身旁站著一個和自己一摸一樣的臉的人，身穿盔甲，一副將軍打扮。腰佩父親交給自己的劍，神色凜然，眼中熊熊燃燒的是對宋祈遠的恨。

“所以，要把宋祈遠殺了，給齊國報仇！”苻羽聽到那個穿著盔甲的自己如此說道。

要把宋祈遠殺了，給齊國報仇。

“殺了羽國皇帝，為齊國報仇！”

殺了羽國皇帝，為齊國報仇。

“所以，你現在在做什么？為了一個小和尚，止步不前……”

止步不前？不，我沒有！我這樣做，是為了……為了……

“廢物！”

我不是廢物！

“連個和尚都欺負到你頭上，還不是廢物是什么？”

我不是廢物！

“你辜負了苻家對你的栽培！廢物！”

我不是廢物！

苻羽紅了眼，突然拔起了腰間的羽國護衛的劍，氣勢洶洶地朝弘一攻擊過去。劍鋒直逼弘一，如閃電一般快速地接近他。正當要刺入弘一的心口時，弘一出手了。

弘一一只手的兩個手指，捏住了劍刃，之后，輕松地把劍刃從中間折斷，就像是折斷的不是劍刃，而是樹枝一樣。他的另外一只手，覆蓋在苻羽的額頭。就在苻羽愣神的時候，弘一念起了經文。

弘一的聲音如同平和的江水一般，流進苻羽的耳朵，讓苻羽原本激動到要殺人的心情，一下子就被平復了。

苻羽像是被定格住了，保持著一個動作留在原地。但她的心里卻是在進行著一場廝殺：滔天的殺人心情和試圖讓這種心情平復的力量之間的對抗，

“哐當——”

被折了劍刃的劍從苻羽的手里掉下，同時，接連不斷的淚水從苻羽眼中涌出，劃過臉龐，落在劍刃上。明顯，來自弘一的力量戰勝了她內心的激昂。

弘一把手收了回來，雙手合十地說了一句“阿彌陀佛”，他的臉色變得極差，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苻羽像是被抽空了力氣，跪坐在了地上，她看著被折斷劍刃的劍，擦了擦眼淚，對弘一說道：“實在抱歉?！?

弘一搖了搖頭，說：“克服不了心魔，會被毀掉的。”他頓了頓，又說道：“龍佑將軍?！?

“我害怕……害怕有一天我的恨會隨著時間淡忘?！避抻鹫f，“所以我任由著她在我心里?！?

“那龍佑將軍的計劃是怎么樣的呢？”弘一問道。

聽到弘一問自己的計劃，苻羽立馬激動地說道：“當然是殺了宋祈遠，復興齊國！”

聽到苻羽這么說，弘一卻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就猛烈地咳嗽。

苻羽不明白，這有什么可笑的。她歪著頭，疑惑地看著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