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的廣東一會悶熱,一會暴雨。
暴雨的時候,雨水沿著窗外的伸進來的野草滴答滴答落在床邊上,門外路早已經成了河。
簡陋的生活環境一波一波沖擊著佳佳的認知。
那些過年回來光鮮亮麗的小伙伴難道也是在過這樣的生活嗎?
她甚至不習慣隔壁那兩位年長的姐姐一天到晚給她分享她們的老公和她們老公的前女友們。
仿佛在告誡羅佳佳要安分守己。她厭惡這樣的環境和語言,因為他們,和她的張木比起來,差太多。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家里在上大學的堂哥一遍一遍的給她打電話勸她回來上學,老師同學,張木,秦淮,他們都在勸她,你回來吧。
佳佳終于鼓起勇氣給媽媽打了電話說想回來上學。
媽媽告訴她,這就是命,認命吧。
佳佳躲在那個每晚睡得提心吊膽的地方崩潰大哭。
也許連媽媽這個一輩子都沒出過遠門的女人都無法想象,她的女兒住在一個多么簡陋惡劣的房間里,門鎖是壞的,只能靠著一根木頭抵住房門來守住每一個不敢熟睡的夜晚。
后來越來越多的人找她,她慢慢意識到也許這就是大家口中的黑廠。她開始害怕了,聯系了一樣在廣東的遠房表姐,聽說她初中畢業后去報了一個中專班學了計算機,現在在一個不大不小還算正規的工廠里當文員。
她突然羨慕起來。
她努力熬到高中畢業,竟然過得如此落魄,一個好歹也是參加過高考的人如今卻只能干著苦力活。想想就心酸。
和表姐取得聯系后羅佳佳第二天就拎著包走了,帶著身上還剩的一些錢,托做飯的阿姨帶他去汽車站買了票上了車。
第一份工作,老板給他一個月1500的待遇,羅佳佳干了十多天,走了,一分錢沒要。
后來她也時常想起那段日子,糊里糊涂,任人宰割,不懂爭取。
明明也是一個識字的人,可從未去過大城市,也沒有見過世面,硬生生把一個高中畢業證嚇得像只小羊羔。
羅佳佳去了表姐的工廠以后,和初中畢業的表姐巨大的工作環境以及宿舍條件相比,羅佳佳住的集體宿舍,十人一間,每天工作至少10小時。而表姐,每天坐在辦公室里吹著空調對著電腦處理數據,下班回去有專門的套房供她們住,有單人房間,有熱水間,有洗衣機,有空調,有電視,有沙發……
成績出來以后,班主任又給羅佳佳打來電話,一翻勸說開導,羅佳佳那顆不甘的心再次激蕩起來。
她想起自己來到表姐的這個算是比較正規的工廠,依舊改變不了繼續干著最苦最累的活。
她那雙握了十幾年筆翻了十幾年書的手,如今只能拿著刀,對著那些一片一片從設備里出來有缺陷的模具修修剪剪。
潔白的手上是一條一條不小心劃到割到的小傷口。
而車間的另一面,那些坐在辦公室里漂亮的女孩子,她們對著電腦有說有笑,那些男生西裝革履拿著文件袋接著電話腳步匆忙又充實。
她和他們之間,一步之遙。
而因為這一步之遙,她不得不只能默默的守著一臺無比巨大的機器,機械的干著,這份工作讓她十幾年的堅持受到了巨大的羞辱。
她掙扎著,煎熬著。終于有一天忍不住了,和表姐透露了想回去上學的心聲。
表姐看著她,神情復雜,然后點點頭。
羅佳佳知道表姐的難受,她的難受源于三年前,她也經歷了和羅佳佳一樣的處境,可她最終選擇了妥協。
于是,她和她的大學,差的不再是一步之遙,而是整整三年。所以如今看到已經出來的羅佳佳還是想鼓起勇氣回去的時候,她的內心極度復雜。
她說,想回去就回去吧,不要讓自己后悔。
羅佳佳鼓起勇氣的試探得到了支持,這讓她更有信心要去完成這件事情了。
于是,她給媽媽又打了電話,簡單的問候后她怯怯的問了一句:媽媽,如果我還是想回來上學,你同意嗎?
電話那端突然沉默。媽媽半晌沒說話,羅佳佳埋著頭,不停地用踩踢著地上的小石頭,她知道這樣問會讓媽媽很為難。可是,她等不及了,再晚,就趕不上最后填志愿的時間了。
媽媽還是沒有說話。
羅佳佳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然后又假裝鎮定的問,媽媽,你還在聽嗎?
媽媽那端才傳來媽媽的聲音:我也不知道了,你想法太多了,我已經管不了你說不動你了。
媽媽長長嘆了一口氣,羅佳佳的眼淚嘩嘩嘩的大顆大顆劃過臉頰,掉落在地上。
她此時此刻感到無比無比的難受。那種心裂開一瓣一瓣的聲音,沖擊著她的大腦,她無法反駁,無法辯解,無法妥協。
她像被劈成兩半的木頭人,僵硬在那里,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她無法反駁一句。
她想說,我現在這么不聽您的話,只是想聽從自己內心,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想說,我考上大學,家里也會有面子。
她還想說,我現在真的忤逆你,因為我想通過上大學來改變自己的命運,我不想再過和你們一樣的生活,走和你們一樣的路。
她還想說……
她想說很多很多,多到她不知道哪一句先出來,最后說不出任何一句出來。
于是,只剩長久的沉寂。
她咬咬牙,把手機離得遠遠的,吸了吸因為哭了而帶有的濃濃的鼻腔音。然后又把手機湊在耳邊,假裝輕松的問:媽媽,那你是同意我回去了是嗎?
媽媽說,既然你想繼續上學那就隨便你吧,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爸媽也只能這樣了。
羅佳佳終于聽到媽媽松口,心里又高興又難過。不管怎么樣,好在自己的堅持終于有了結果,不管他們有多么的不理解她的堅持,不管他們對她的堅持有這怎么樣的誤解,不管他們覺得她有多自私,她現在統統不管。硬著頭皮挺過去,總有一天他們會明白她的苦心,理解她的堅持,懂得她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