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畢業后，佳佳被父母勸說放棄掉了大學。參加完畢業會餐后的第二天就提著行李踏上了去往廣東的打工之路。

她反抗過，掙扎過，可是封建愚昧保守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每每回憶起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上學的小伙伴一個個的沒忍住外面的誘惑最終止步于小學、初中，甚至是沒上完的高中。

如今只剩下她一個人還在苦苦的堅持著，并在同齡小伙伴已經能去廣東自己掙錢養活自己的時候，她還在伸著一雙手喝著父母身上的血，她就覺得無法在眾人面前抬起頭。

她厭煩那些在父母耳邊嚼著“供女孩子上學有什么用，以后就算有本事了也是要嫁人的，累死累活姑娘長大了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她覺得她一個人以一己之力沖破這種觀念的束縛寡不敵眾，也身心疲憊。于是在堅持熬到參加完高考，她妥協了，走了。

登上了她曾經想過永遠都不愿上的那輛車，躲在后排的位置里，和窗外依依不舍的老母親揮手告別。

她的不甘心，她的無奈，她幻想過的大學生活，通通在已然妥協的眼淚里模糊成一團縮影，越來越小，最后只剩下無聲的嘆息。

她本來不想哭的，直到臨上車前遇到了高考的時候座位在她后排的那個男生。

他問她，你去哪呢。

羅佳佳尷尬的說，去廣東。

他問，你不上學了嗎？

佳佳說，嗯。

男生不可思議的說，為什么啊，你成績挺好的啊。考上沒問題啊。

佳佳說，考得不好吧，不想讀了。說著就轉過頭去了。

對，她成績挺好的。努力的程度達不到廢寢忘食，成績算不上是拔尖，可是老師說只要按著她這個成績正常發揮，二本基本上也是沒什么問題的了。可是現在，她苦讀了這么些年，風言風語里堅持了這么多年就為了上大學，進大學。現如今只是一門之隔，她卻放棄掉了。

她既辜負了曾經那個執拗的自己，也辜負了老師的期待。

提著那個手提袋，轉過頭滿心無奈無處安放。

媽媽見狀，在一旁無奈說道，家里沒錢，就差不多就得了。

男生說，阿姨，羅佳佳在學校成績真的挺好的，考試的時候我在她后面，同學們都讓我找機會多抄她的答案。

羅媽媽苦笑著，嘆息著說著讀不下去了讀不下去了。

羅佳佳的眼淚一大滴一大滴的砸在水泥地上，清脆的，干凈的，晶瑩的，止不住的。

車子緩緩駛出汽車站，她看著媽媽一邊揮手一邊摸著眼淚說著對不起她的話。

無比心酸，無比凄涼，無比無奈。

她總想，她要掙多少錢，才能讓那個一直說窮讀不了的父母覺得家里寬裕了呢。她要多努力掙錢，才可以有更多的錢，讓父母也眉開眼笑，不眉頭緊鎖了呢。她要怎么聽話才能讓村里那些目光短淺的鄰居們覺得她又聽話又努力又厲害了呢。

她不知道的，她統統不知道的。

但是她現在就是想能有個人和她說一句，沒關系的。

對，她就是想聽有個人說沒關系。

她滿耳聽到的，不是別人的惋惜，就是媽媽的愧疚。

讓本該無比難受的自己還要佯裝多大方多堅強去安慰別人。

她也很難受，她一點都不想再聽到這些話了。

她拿出手機發了一條QQ動態說：堅持了這么多年，累了，終于還是走了去廣東的這條路。

秦淮第一時間評論她，抽煙的，你在哪，你去哪里了。

佳佳回，廣東。

秦淮問，還回來嗎？

佳佳說，不知道。

佳佳是真的不知道，前路茫茫，遠到看不到盡頭，又仿佛已經一眼便看到了自己活了一生的影子，就像媽媽那樣的影子。

媽媽的眼眸，媽媽的眉頭，媽媽的白發，媽媽的無奈，媽媽的掙扎，媽媽的愚昧，統統是自己此刻決定所該有的未來的樣子。

佳佳悄悄的走了，在老師同學還在歡天喜地慶祝畢業，互道加油互道再聯系的時候，她帶著滿腔的遺憾，踏上了別人都覺得以至于她自己父母也覺得她本該早早就走上的路。

18歲，一個人，坐著一天一夜的長途汽車，在汽車站下車見到爸爸的第一眼，她只是簡單的喊了一聲：爸。

爸爸手里夾著半支還沒抽完的煙，吐了個煙圈，笨拙的接過她手里的手提包，答一句，來啦。

佳佳說，嗯。

爸爸說，走吧，先去叔叔家吃個飯再走。

佳佳說，嗯。

她跟在爸爸身后，爸爸找了一輛摩托車，師傅帶著他們繞了又繞，在一個巷子里停下。

嬸嬸從屋里出來，佳佳一路沮喪的心情才開始慢慢的明朗起來。

嬸。

唉，來啦。

嗯，佳佳應道。

進屋坐，你叔還沒下班，餓了沒，給你做點東西吃吧。

不餓不餓，我陪妹妹玩一會。

佳佳這是第一次看到妹妹，嬸嬸和叔叔生的二胎，一直希望是個兒子，怎知是個女兒，剛生下來嬸嬸就和大妹妹說要把小妹送人了。

六歲的大妹死活不肯，說媽媽你不要扔掉妹妹好不好，以后我來照顧她。

嬸嬸和叔叔心一軟，月子里便悄悄帶著小妹的跑去了廣東。

所以，這是佳佳第一次看到小妹，那個像個男孩子一樣的妹妹。

叔叔回來，吃了飯，爸爸就帶著佳佳去了之前媽媽在家就聯系好的熟人的廠子里。

那是佳佳第一次看到原來工廠也可以在居民樓里，幾臺機器不停復的唧唧吱吱響。

熟人親戚知道佳佳的情況，看著佳佳文文弱弱，一副一看就是在學校里養出來的孩子，半途而廢在工廠里當打工妹著實可惜。勸著羅爸爸還是咬咬牙讓佳佳回去上學算了。

羅爸爸眨了眨眼，不安的說，家里實在是供不起了，再說吧。

熟人不好說什么，幫佳佳去問了老板，老板說廠子小，用不了那么多人。

熟人沒辦法又幫佳佳聯系了小姑子，問到那里可以要人，佳佳和羅爸爸在熟人那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熟人就帶著佳佳去了一個對于佳佳來說無比偏僻的地方。

依舊是個不大的工廠，固定員工不多，難得還有幾個打暑假工的少年，佳佳最后被留了下來。

工廠的簡陋是佳佳無法理解到的，宿舍是小平房，大單間，隔壁兩間住著兩對夫妻，再隔壁住著一對兄弟，再過去住著熟人的小姑子。

佳佳住在一間破爛簡陋的房子里，有一張床，昏暗得白天也得開著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