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雅說的沒錯。天還沒亮，君鈴就被寄玉叫了起來。渾渾噩噩地掃了一眼日程安排，君鈴的腦子還在被窩里躺著，身子卻已經坐在梳妝臺前，任由寄玉擺弄。

等等，日程安排？君鈴一個激靈，細細看去。

五更起床——嗯，可以接受。

琴，棋，書，畫，各學一個時辰——嗯，也可以接受。

賬目打理兩個時辰——嗯，也可以接受。

禮儀舉止一個時辰——嗯，也不多。

但是，合起來就有……七個時辰！

再除去吃飯，沐浴，午休，天哪！還沒來得及抱怨，寄玉就把君鈴交到了孫嬤嬤手里，孫嬤嬤引來著教琴的先生到了書房。

“會不會有點早……不不不，不是懶床，我是怕吵到長姐。”君鈴眼看云寄書抱著古琴過來，放在原本屬于慕容雅的琴桌上，還是想掙扎一下。

“郡主去幫王爺公文了，而且古琴聲音不大，你不會吵到她的。”孫嬤嬤面無表情地引先生坐下，大有“郡主都早起處理公文，你還有什么理由不努力”的感覺。

君鈴只得乖巧地坐在琴凳上，看了一眼琴譜，果然一個字沒看懂，便對先生說：“這琴太高深了，不過我會吹笛，要不要給您聽聽？”這琴就不用學了吧？

“好啊。”先生不愧是南域最出色的琴師，一襲白衣，長發披散下來，松松垮垮地用銀色發帶束住，溫文爾雅，自帶超脫凡塵的仙氣。

“來而不往非君子。”在聽過君鈴的笛音之后，他也撫琴一曲，輕靈空幻。“你底子不錯，但意境不足……”

誰讓你君子了啊？君鈴暗暗叫苦。她當然知道自己的意境不足，皎國有皎國的節奏，笛音不過為了控制蠱蟲，管你意境不意境。

講到一半，卻聽探薇苑外有人來，菱嬤嬤通報說：“是蓮卿姑娘，世子妃的娘家妹妹。來尋先生的。”

“也是先生的學生么？快快請進。”君鈴巴不得先生早點結束，最好現在就走。

邢蓮卿持著半卷殘譜，在門外翹首盼望。不愧是南郡有名的書香門第，連小步快跑的姿勢都無比靈動纖巧。

“見過鈴姐姐。”她草草地對君鈴行禮，轉向先生，“老師托我尋的琴譜找到了，可惜只有半卷。”

她打開琴譜，手指在幾行字之間流連，“可是這里，已經毀壞了，還有這里，我沒有看懂……”她說了一長串，最后說，“還請老師指點。”

先生激動地抬起手，想拿過殘卷，虛握兩下：“待我凈手焚香，不，先不焚香，洗過手來看。”

君鈴差點沒笑出來，邢蓮卿都抓過了，你凈手焚香干什么？孫嬤嬤白了她一眼，君鈴收斂笑意，假裝嚴肅地聽他們討論，盡管一點也沒聽懂。

到了下午，定王妃親自教她處理賬目，只半個時辰就要休息一會，抿茶之前說：“蓮卿姑娘是有名的才女，名氣比你大嫂還高些，不要交惡。”

“嗯，好。”君鈴還在和一行行數字較勁，結果看得兩眼發花，腦子一團漿糊。

定王妃見她沒懂，耐心地重復了一遍又一遍，結果一個下午過去，只是看懂了三頁。

定王妃也不再打擾她，讓孫嬤嬤扶著出去透透氣，嘆息道：“年紀大了，這么一會兒就撐不住了。”

孫嬤嬤領著定王妃走上鵝卵石鋪成的小徑：“您啊，也別太操心，畢竟身體重要。鈴姑娘年紀不小了，不像郡主，第一次學這些，一個時辰不到就溜出去玩。”

“那時候她才多大，六歲還是七歲？”定王妃懷念地笑著搖頭，走著走著就到了湖邊，隱隱可以看見竹林尖。

“是我對不起她。”定王妃看向探薇苑的方向。

“您做得沒錯，定王的安危更重要。況且，”孫嬤嬤安慰道，“側妃她，也是同意了的。”

“所以她才一直不肯放過自己……說這些干什么，回去吧，鈴丫頭還等著呢。”定王妃開始往回走，“她年紀不小了，所以要學的東西才多。定王府出去的姑娘，不能只會打打殺殺。日后到了婆家，會被瞧不起的。”

“您啊，總愛多操心。”她們回到書房前，君鈴還沒翻頁。

“罷了，就當是我欠她的。”定王妃推開門，笑問，“鈴丫頭，處理得怎么樣？”

君鈴把一堆數據攤開，問：“是這樣么？”

“不是，從這里開始就錯了。”定王妃指著較早的一個步驟說。所以后面的都是白算。

君鈴煩躁地鬧鬧頭發，想原地爆炸。忙活了一下午，只算出來三頁。

定王妃翻翻這三頁，安慰道：“也算不錯了，畢竟第一次接觸。雅丫頭第一次算的時候，才弄了半頁不到。”

那是因為她半途出去玩了，而且只有六歲，真以為我聽不見你們聊天么？君鈴有點自暴自棄，不想反駁她的安慰，更不想安慰自己。她疲累不堪，只想速速睡去。

孫嬤嬤一句話打破了她的幻想：“累了吧？放松一下，用過晚飯我們練一練走姿。”

啊——君鈴累到崩潰，強打精神，說：“好的。”

換了套束手束腳的衣服，扎一個沉到不敢晃頭的發型，還要端著肩膀，輕抬輕落。君鈴一不小心就踩到長裙上，頻頻出錯，惹得過往丫鬟都輕聲笑。

“笑什么笑，領罰去！”孫嬤嬤趕走了那些丫鬟，看著君鈴不停搖頭。

入夜，君鈴難得地做了噩夢。她夢見自己端著肩膀，抱著古琴，在祭司殿主殿的屋脊上走，像貓兒一樣，端莊，優雅。

屋脊的盡頭，坐著個白色的背影。

“鈴子，過得好么？”君蘭的聲音比先生的琴更空靈。她的霜白的長裙隨風飄動，長發如教琴先生一樣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間。

“我……”君鈴剛要開口，火苗竄上來，君蘭腳開始消失，逐漸和橙紅色融為一體。

眼前的一切都像燒焦的紙片一樣散去，君鈴坐起來，有些失落。

天際泛白，她輕聲說，“我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