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靈的視角總是叫凡人嘆服不已。”男人佝僂著腰，拄著拐杖走過來。

“又有事情了。”身著白袍的人平淡地說。

“哦？”

“是‘安靈’。”喬爾神職者轉(zhuǎn)過身來，面對眼前的人。

無邊的云氣漂浮在他們身邊，緩緩浸潤男人身上的衣袍。迎面而來的勁風(fēng)吹亂他額前的頭發(fā)，拉拽拖曳古舊長袍的下擺。

“在特里爾？”

“嗯，萊茵那小子上報(bào)的：西里埃克斯莊園剛?cè)ナ赖哪俏怀闪恕允д摺??！?

男人想了想，又問向?qū)γ妫骸靶枰艺{(diào)用‘紅魚潮汐’嗎？”

娜塔莎·喬爾瞇了瞇眼睛，模糊不清的臉龐上帶著一股難以釋懷的表情：“是的，對待‘迷失者’，無論怎么謹(jǐn)慎都不為過。”

“那好，你得做好準(zhǔn)備，‘卵泡’馬上將會潑灑，只有一分半的時間?！?

女神職者看了看男性那滿帶滄桑的面容，隨后，她模糊的身影立即消失在這個房間。

男人佝僂著腰，一瘸一拐地走出漏風(fēng)的艙體。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煙斗，接著給這個遍布劃痕的小東西點(diǎn)上了火。

“浮——”

淡藍(lán)色的氣流從他干裂的嘴唇中吐出，又被裹挾著水汽的狂風(fēng)打散。整個木質(zhì)的空間晃蕩個不停，不斷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又一口淡藍(lán)色的煙圈擦著這人灰黃老舊的指甲，煙草的氣息漸漸漫溢在略顯臟亂的過道里。

這是一艘簡陋的小船，但它此刻正航行在無邊的云海之間。

幾個褪色了地潦草字跡被人涂抹于木制的船體，在內(nèi)側(cè)與它們作伴多年的是一條僅能容納兩人的小舢板，換了不知幾次的破舊漁網(wǎng)以及其它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船底下還吸附著灰綠色水藻和簇集在一起的貽貝。

隨著船舵被人握住，這艘四處漏風(fēng)的小船緩緩改變方向?！芭椤钡囊宦暰揄懀瑒x那間，它突然以一種無可匹敵的速度在云海中疾馳，外界所有的一切被隔絕于外。

這艘木制的小船好似變成了活著的游魚，柔軟而富有韌性，速度又恰似呼嘯著的飛矢或流星，在空中欲要擦出紅色的火光，于升騰與抖動間刺破堅(jiān)硬無形的障壁，執(zhí)行掌舵者最原始的意愿。

這是“遠(yuǎn)行者號”，曾經(jīng)的海因斯級“活體性”特殊戰(zhàn)船，又名“紅魚”。

一次可養(yǎng)育并投放三十顆水母態(tài)“卵泡”，進(jìn)行覆蓋式“逸靈”檢測、追捕，以及……吞噬他們。

……

凡斯此刻正看著餐盤里死不瞑目的咸魚干有些發(fā)愣，他用自己粗壯的食指戳了戳那風(fēng)干的發(fā)黃變皺的魚片，又看了看對面穿戴整齊的軍官，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把我拉到這來有什么事？”

年輕軍官定定地看了他兩眼，將帽子從腦袋上拿下。

“我以為你會喜歡這個，我問那些老兵的時候，他們說你最喜歡的就是這家的魚干。”

“拉倒吧，你聽誰說的，他們那些老無賴們只是騙你亂花錢，你還真就信了?！狈菜箛姵鲆粋€響亮的鼻音以示自己的不屑，瞟向正在酒館一邊展示曼妙身材的女郎。

“啊，對了，我忘了，還有那個——”突然，坐在對面的那個年輕軍官眼前一亮，側(cè)過身對吧臺喊道：“老板，來兩杯‘巖燒’！”

吧臺后正在逗弄一只沙皮狗的絡(luò)腮胡哈哈一笑：“嘿嘿，伙計(jì)，我就說嘛，你要了這兒的魚干怎么不配上兩杯‘巖燒’呢？稍等一下，馬上給你端過來！”

“他們真的很想念你，凡斯?！蹦贻p人伸手從盤子里拿起一條發(fā)黃的魚干，慢慢地嚼著。

他對面的人收回流連在女郎身上的目光，熟稔地接過用橡木杯裝著的渾濁酒液，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

“我早就已經(jīng)被開除了?！?

“那不是你的錯，凡斯！”年輕人下意識地替對方辯護(hù)著，嘴外邊還有半拉又硬又黃的魚干。

凡斯將目光從杯子里移開，看向神情激動的年輕人。

“是啊，不是我的錯——”

他又喝了一口酒，嘴邊還帶著些許的白沫，問向正看著他的年輕人：“那你說說，這又應(yīng)該是誰的錯？”說完，他就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然后饒有興味地觀察還處于半激動狀態(tài)下的小伙子起來。

“那是他們，是那些該死的蛀——”

“噓——”年輕人話還沒說完就被面前的人給粗暴地打斷了。

“嘿，你還有錢嗎？借我點(diǎn)?！狈菜雇蝗徽f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話。

年輕軍官一時間不明白對方為什么突然問這個，但他還是從自己制服口袋里掏出錢夾，從里面抽出幾張面值最大的紙幣，交到對方的手中。

凡斯看著年輕人的舉動笑了笑，又接著問：“你還能再借我點(diǎn)嗎？”

年輕人困惑地看向他，臉上閃過幾絲心痛的表情，又抽出幾張。

“你還能借不？”

軍官狠狠地捂住自己的錢夾，搖了搖頭。

凡斯站起身來，喝完杯子里的酒液，打了個酒嗝，揮揮手中的紙幣，俯視著對方：“咱早就拿不出錢來干其它事情了?！?

年輕軍官似乎意識到對方話語里的含義，眼里一下子就失去了神采。

凡斯拿起放在一旁的舊風(fēng)衣，低頭在坐著的人旁邊耳語了句：“謝謝你請客，都說了那些老無賴們是在騙你亂花錢，唉！”他感嘆了一下，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擦去魚干上殘余的油膩，然后離開了酒館。

留在酒吧的年輕人愣了好一會兒才醒轉(zhuǎn)過來，他看了看自己空了大半的錢夾，又瞥了眼正摟著頹廢的沙皮狗下巴朝自己微笑的絡(luò)腮胡，眼眶不知怎地就濕潤了。

然而剛出去沒走幾步路的凡斯臉上卻并沒有笑容，他看著酒館下方瑟瑟發(fā)抖的赫洛爾小羊羔，聽著它不斷對著空中發(fā)出咩咩咩的叫聲，心底有些發(fā)緊。

他掏出之前在唐納德面前展示過的綠葉，輕輕吹奏，重新睜開雙眼。

“我的老天，那是些什么東西？”

……

西奧多也看到那些了，此刻他正在趕回來的路上。

他面容嚴(yán)肅地看著從天而降的那些水母態(tài)“卵泡”，急速地往自己的水杉街28號的住處趕著，身上的衣袍在寒風(fēng)中翻滾著，裹挾起那些濃重的水霧。

不知什么時候，淡淡的霧氣開始在城里彌漫開來，遠(yuǎn)處的鐘樓在水汽里時隱時現(xiàn)，陷入無垠的慘白之中。涼意經(jīng)這些細(xì)小的霧氣刺破身上的衣物，一直鉆到骨子里，帶走那所剩不多的余溫。

街道上的人更加稀少了，十字星大街上，之前那個坐在外面編織小玩意的老婦人此刻消失無蹤。

“這么冷的天，她或許進(jìn)去了吧！”

感嘆了一下，西奧多愈加麻利地往回趕著。

然而還進(jìn)入，他就聽到房子里面?zhèn)鱽黻囮噾K叫，鄰居哈貝馬斯先生在一旁著急地等待著。

老人猶豫著，突然看到趕回來的西奧多，一下子就迎了上去：“布萊克先生，我在園子里打理花圃的時候，聽到你那個同伴突然就叫了起來。我朝里面喊也沒人理，還好你現(xiàn)在趕回來了，這……”

西奧多連忙安慰好老人，告訴對方這只是因?yàn)樗耐橥蝗环覆×?，自己一時有些疏忽，沒有照看好。

老人帶著一顆平復(fù)下的心離開，卻沒有看到西奧多幾近噬人的怒意。

房里的慘叫還在繼續(xù)著，只是卻沒有剛才那樣激烈。

“晃蕩”一聲，他將門給打開，快速的沖到二樓上，迎面的就是團(tuán)著被子縮在墻角的希斯，普通人無法看見的水母態(tài)“卵泡”此刻正將這個發(fā)絲凌亂、雙目無神的人裹在它的“大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