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那一日是個少有的清爽天氣，雨后空蒙、山間一道虹橋架在頭頂。

寺門卯時已開，香客也已離開大半，僧人們正準備打掃廂房，迎接新的香客。

“龍吸水！”有那小師父驚呼出聲，方丈聞言抬頭看去，確見兩峰之間那虹光恍若七色彩練。

半晌，方丈笑著搖了搖頭，說：“日中水影，雙龍將至。無妨，且散了吧。”

虹虹在北，各有兩首，一曰君子在國北。

“蝃蝀在東，莫之敢指。女子遠行，遠父母兄弟。”區別于其他姐妹開口時的輕清柔美，白芷說話字正腔圓，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咬的極準。

就像她的人，濃眉大眼鵝蛋臉，不算美人，即使五官不夠精致也讓人挑不出一點不好。

“姑娘，你說什么？”

“沒什么。”只是見著這天虹，恰好想起了讀過的《詩經》而已。扭頭去看其他人，老太太與剛認識的老夫人聊的熱鬧，四個姐妹兩兩陪在自己母親身邊，便走到老太太身前聽她說話。

櫻桃給她讓了個位置，白芷便也坐下，正聽到那老夫人說起：“我那女兒也是命苦，前頭說給說了一個，生病去了。后來她爹非要她遠嫁，我也是沒攔住，我要是攔住了，我那曼兒也不至于早早的就去了。”

老太太勸慰道：“白發人送黑發人，也是可憐，老姐姐心里的苦，我是知道的，咱們女人，前半輩子為了自己，后半輩子為的不就是孩子么，但是人活著總不能一味地活在過去，早些年，我也送走了我兒子兒媳，我當時就想著把我這孫女好好教養大，也省的他們在那邊不安生，也幸好這孩子爭氣。”

白芷聽老太太把話頭轉到自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去看著自己鞋尖上的珍珠。心里想著祖母這般說，若是被其他叔叔伯伯聽過去了，豈不是要傷心。

果真，就見三太太走過來與老太太說：“娘這般說，我們可是不依的，二哥二嫂不在了，娘還有我們呢，娘可不能拋開我們不管。”

那老夫人唇角微抬，笑著對三太太點了點頭，對老太太說：“老妹妹倒是兒孫滿堂還孝順的緊。”言語中不乏羨慕。

這邊大家吃茶吃點心聊天，那邊山路上走來一行人，打頭的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一身藏藍色長袍頭戴玉冠。身后跟著十幾個像是侍衛的壯漢。

那老夫人見著他，便與白家人告辭，由仆婦扶著上了他們帶來的馬車。

原來的人也不管那陷在泥坑里的車輪子了，直接兩幫人匯合，一齊浩浩蕩蕩的去了。

白府來接應的人與他們恰好就撞在白家眾人不遠處，來的是兩個青年，年紀尚淺也就剛剛及冠的樣子，一個身量略高些，著了一件粉色長衫。另一個身量略矮微胖的穿了一身黑色。

因著兩個人正站在山路的出口，便走到側面把路讓開，那老夫人從窗子里隔著紗看見二人時許是沒看清，又側過頭看了一眼。

旁邊仆婦詢問她怎么了，她搖了搖頭說眼花了，認錯人了，那仆婦忙說她不老。

兩人讓路到側面，白家人就看見了這邊。琥珀率先喊道：“大少爺！”

濟慈抬眼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琥珀忙低下頭。等那群人走光了，兩人才走過來。見面與老太太行了禮問了安。

“都回來了？”老太太問。

“恩，伯父叔叔都已經在家等著祖母呢。”那身量高粉衣青年回答，他就是白府的大少爺。

“恩。”老太太點了點頭，說：“將那車子挪出來放在邊上，既不擋了別人的道，也能讓那馬吃些草。”這馬車自然不是白家的，白家雇的馬車堵在那車子后面。

櫻桃過去與家丁說了之后，那車夫一連的說感謝，這一趟他也不是沒掙到錢，只是卡在這山路上，他自己也弄不好。

說完了正事，老太太便笑著問：“鮮少看你穿的這么精神，往日里太過老成了些，倒忘了你還是個孩子。”眾姐妹也紛紛過來喊大哥、五叔。

濟慈臉色不是很好，也微笑著。

那大少爺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前兩日頂著雨趕路，旁的都濕了，只剩這件了。”

那邊家丁已經將那車抬了出來，前面的時候車子里東西太多太重，壓得車子陷的深，現在那老夫人另換了車子走了，車輕了自然就好抬許多。

大少爺扶老太太上了車，也直接坐了上去，跟老太太同車。

白芷本也是與老太太同車的，只是此時車上已有三人，倒也不好再帶著琥珀擠上去，只能讓琥珀去找鳳嬌。

至于那從頭到尾被老太太忽略掉的五老爺，坐在車外跟趕車的聊起了天。

車里，大少爺略帶關心的問白芷：“聽說妹妹這次受了委屈？”

“誰說的？”白芷猛地站起來，然后撞了頭，又跌回原處，她忘了這是車里。

其實那夜本沒發生什么事，但是三人成虎，丫鬟聚會吃酒都能被傳成鬧鬼，誰知道這次又會傳出什么。白芷向來是愛惜羽毛的，這種事她可不敢賭。

“妹妹放心，不過是幾個喝多酒的侍衛家丁，我已經處理好了。”他說的輕描淡寫，白芷也不疑有他。諾大的白家，在這潞縣，這點能力還是有的。

“妹妹打算怎么謝我？”

“嘶。”白芷此時才顧得上頭疼，小心翼翼的揉著額頭，說：“回頭我坐莊請大哥吃館子。”

大少爺挑眉：“我一年在外什么館子沒去過，還差你這一頓？”

白芷腦海里閃過兩個字“敲詐”，她問：“那大哥說想要什么謝禮？”

大少爺用右手扯了扯左邊袖子，又用左手扯了扯右邊的袖子，一臉嫌棄地說：“我這衫子顏色不好，你再做一件給我。”

果然是敲詐，她早該料想到這廝不是一個好相與的。

前一年大少爺生辰，濟萍問他想要什么生辰禮，他說感謝老太太和父母的養育之恩，覺得親情溫暖，那一番感人肺腑，然后說想要一件親人親手做的衣裳。

之后除了老太太和不會針線的濟暖，府上女眷每人給他做了一套。

白芷本不想做，但又不能太明顯，他現在身上這套粉色的，就是她和琥珀做了六天的，沒想到他還真敢穿。

白芷想向老太太求助，然而她祖母出發后不久就靠著櫻桃睡熟了。櫻桃眼觀鼻，鼻觀心，假裝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