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突然暗下來，有人替我擋住了陽光。我瞇起眼，竟是多日不見的罪魁禍首。我咧嘴笑了，“你站那麼高干什么，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我已經在這里跪了3個小時了，你既然來了，難道不應該陪著我一起跪著？”

湘江思索了一陣，冷哼了一聲，竟然真的挨著我跪下來。我看著他冷峻的面容，緊皺的眉峰，這次是發自內心的笑了。罷了，這份兒罰有人能陪我一起領，也不算太冤枉。

屋子里傳出來的爭吵聲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激烈，爺爺外婆一把歲數了，為了我爭吵了三四個小時也是前所未有。

“這是我引發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我輕聲說道，以前的事情我從未對誰說過，連亞閣也只是模糊知道一些。也許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太令人心痛，勾起了我不好的回憶，也許是因為今天有人陪我一起跪著，就突然想要傾訴。

“第一次是什么時候？”湘江都沒正眼看我，只是眼風掃了我一下。他即便跪著，身子也挺得筆直，雙手垂在身側，一副大義凜然的倔強模樣。

“我得好好想想。”我盯著膝蓋下方的青石板，呆呆怔怔，回憶像是生銹的齒輪，吱吱呀呀，轉不利落。兩個膝蓋已經麻木，刺痛感越來越強烈，我忍不住扭了扭身子。

湘江轉過頭來看我，突然拉著我靠到了他身上，由跪著變成了跪坐在腿上，我幾乎要僵掉的腰板也瞬間垮塌下來。我咬牙等膝蓋上鉆心的疼勁兒過去，才苦著臉抱怨，“做好事也麻煩你溫柔一點，還有這不算我偷懶，爺爺要是發現你得替我擔著。”

“好，我替你擔著！”湘江聲音低沉，莫名的讓人安心。

得了他的保證，我瞇著眼安心靠在他身上，突然就想起了上一次這麼混亂的時候的情景。

“上一次這麼混亂的時候，是因為我和一群小混混打架，他們中的一個要親我，我不愿意，打了他一巴掌，那個小混混就惱了。我被他們圍在中間，挨了兩巴掌，真他媽疼！我從小長到大，從來沒有人碰過我一根手指頭。然后顧巖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你不知道顧巖是誰吧，他是我爸爸和他現在的老婆的兒子，跟我一般大。我需要他沖出來麼，一點都不需要，我天天找他和他媽媽的麻煩，你說他為什么要沖出來。可笑的是他還想保護我，后來他就跟那五個混混打起來了。我看他們打起來了，我就跑了。我那麼恨他和他媽媽，就讓他們打他好了，打死也不管我的事兒是不是？可是后來我還是報了警，警察到的時候，那群人已經跑了，顧巖被打成了一個血人，孤零零的躺在地上。這是我爸爸描述給我的，然后他為了快被人打死的兒子打了我一巴掌，那一巴掌比之前的兩巴掌還要疼。我到現在都記得那種感覺，腦袋蒙蒙的，好像看到了星星。再后來柳眉就沖到家里瘋子一樣的撞開我的門，要拉著我去醫院，我不肯，她就使勁拽我，說一定要讓我看看我把她兒子害成什么樣子了。我抵不過她，就跌倒了地上，她拽著我在地上一直拖到門口。她那時候還懷著孩子，你說她怎么那麼有勁兒。我掙扎著從地上起來，使勁推了她一把，她一下撞在墻上，然后摔到地上。這一幕正好被我爸爸看到，什么都沒問，過來就又打了我一巴掌。半天之內，從沒挨過打的我，被外人打了兩巴掌，被自己的爸爸打了兩巴掌。他指著我鼻子讓我滾，說我跟我媽媽一個德行，他的老婆孩子要是有什么閃失，顧巖要是醒不過來，他絕對饒不了我！”說道這里我突然想笑，就真的低聲笑起來，“你說他要怎么不饒我啊，讓我償命麼，可是顧巖變成那樣又不是我打的，柳眉是她動手在先，我胳膊上還有她留下的手指印呢。他自己就是警察，這都不懂，在法律上我一點責任都沒有。”也許時間真的是治病良藥，回過頭來看，我講述著曾經那個因為被拋棄而憤怒痛苦的自己，心底再掀不起任何波瀾。我站在23歲的生命高階上，俯首14歲時候的膽怯和弱小，沒有同情，沒有憐憫，只有平平靜靜的完全接受。

“后來呢？”

“后來，我在街上游蕩了兩天，實在沒地方去，我就跑去小時候經常玩的那個夾道里，又餓又困，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我也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找到我的，我醒來就已經在爺爺這里了，外婆舅媽他們都覺得虧欠我，就加倍對我好。其實他們虧欠我什么呢，該補償我的人一個忘了我一個恨不得我從沒存在過，外婆他們對我越好，我就覺得我對不起他們對我的好，我就借著讀書離開家了。”

“湘江。”我輕聲叫了他一聲。

“嗯。”

“我是真的……打算跟你老死不相往來的。”

有些境況經歷過一次，就絕對不想再經歷第二次。我跪在這里，透過屋內的爭吵能清晰的看到我的以后。明明有那麼多人愛你關心你，卻仍然像是被世界拋棄。在匆匆往往的人群中，你能看到自己的絕望。你有情緒，也能在臉上表現出來，可是這情緒卻像是在十萬雪山深處冷藏過，冰冷且漠然。你透過自己行走的皮囊，能看到另外一個自己，你想笑，她卻偏偏在你靈魂里哭，你想吶喊，她卻偏偏沉默。你的每一秒都在兩個情感的極端備受折磨，不知道什么結束，也不知道最后是你死在另一個自己手里，還是她消失在靈魂的荒蕪里。

“你還打算帶著我的孩子……”說到孩子湘江猛然一窒，臉色更加清冷，眼睛直直的瞪著我，嘴角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

我被他看的心中一痛，孩子，孩子，沒了呀！

“對不起！”縱然心底傷悲藏有千言萬語，最后能說的，想說的，只有一句對不起。孩子的事兒，對不起！以后可能發生的所有事情，統統都對不起！

爺爺到底是讓我跪了一整個下午。孟妍見我被罰，哭的淚人兒似得也不見爺爺心軟，反被爺爺關在房間里不準出來。天黑時候，舅舅匆匆回來，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手指點了我半天，最后只恨鐵不成鋼的嘆了一句：“你呀！”

轉眼面對湘江又換了一副冷漠疏離的面孔，“年輕人，今日是家事，就不留你做客了！”

湘江面上未見尷尬，手上的青筋又顯眼了些。

舅舅進去沒多久，舅媽就紅著眼睛快步從屋里出來，幾乎小跑到我跟前，切切問道：“還能起來嗎？”

我點點頭，扶著舅媽的手勉強站起來。膝蓋上強烈的刺痛感，腿也站不直，冷汗不停地往外冒，整個脊背都是麻的。湘江半抱著我，我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他的情況明顯比我要好。

我只覺得牙都咬斷了才忍過那陣疼痛，我極小心輕微的挪動雙腳，緩解腿部的血液循環，腿還是伸不直，只能曲膝半彎著。

舅媽等我緩過勁兒來，扶我到她那一側：“爺爺叫你進去。”

我扶著舅媽的手站穩，顫聲對湘江說：“今天謝謝你陪我。”

湘江神色冷峻看了我半響，眼神比晚風還冷，扶在我胳膊上的手力氣大到掐的我骨頭都在疼。

“顧鳶央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