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是瞞不過去的。前有我媽媽孟赫敏為情避走他鄉，爺爺每每提起還是頗有微辭，如今我又是如此，看來這一頓訓誡是免不了了。說不定還要挨上幾拐杖，想到爺爺那根黃花梨的拐杖，心中著實忐忑，“爺爺可有說什么？”

舅媽瞪了湘江一眼，斟酌開口，“爺爺對你意見很大！說你既然存了心思要走，便也不許我們再來管你。讓我好歹給勸住了，等你回家好好給爺爺認個錯。”

舅媽口中的意見很大恐怕是已經很委婉了，我哀嘆一聲，只望爺爺到時候能手下留情。轉眼看到罪魁禍首立在床邊，一口濁氣堵在心口，“我現在不想見到你！”

湘江注視我良久，勾起一個涼薄的笑，“正好我還要去配合對華盛的財務調查，告辭！”

“站住！”我驚叫一聲，猛然從床上坐起，眼前一黑就要栽倒，舅媽連忙扶著我，“你躺了那麼久，干什么起這麼急？”

華盛，我怎么把亞閣的事兒給忘了！該死！

亞閣隱約跟我提過華盛有好幾個案子都是跟隆德合作的，隆德的老板陳嵩我不了解，他的兒子湘江卻是一個機警狡詐睚眥必報的，以他的玲瓏心思，不會猜不出孩子是因為什么丟的，他若在此時落井下石報復亞閣，那麼亞閣就真的翻身無望了。我防備的看著他，“你要干什麼？”

湘江站在床尾，嘴角涼薄的笑平添嘲諷，近乎咬牙切齒道：“盡我所能，全力配合調查。”

他果然是知道了。湘江你怎么就非得這個時候來趟這趟渾水？！我惱怒道：“這件事跟他沒有關系！你不要加罪到亞閣身上！”

“舅媽，請讓我跟央央單獨呆一會兒，麻煩您了！”湘江臉色冷淡，態度客氣卻是不容拒絕。

我朝舅媽點點頭，湘江現在只怕是壓了滔天的怒火準備找借口發泄，這件事情如果不跟他解釋清楚，他一定會將失去孩子的憤怒加罪在亞閣身上，以亞閣現在的處境絕對經不起他的雪上加霜。

“告訴我你跟徐亞閣是什么關系？”湘江臉色冷沉，看我的眼神是凜冽的恨意。

“他在我心里一直是哥哥一樣的存在，從小到大他都很照顧我，所以不管他發生什么事情，我都會選擇站在他的這一邊。沒有保護好孩子我很抱歉，但是亞閣根本就不知道我懷孕的事情，失去孩子跟他沒有關系，我希望你能手下留情。”湘江雖然蠻橫，但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這種時候他愿意給我解釋的機會，我只能有問必答。

“真是感人的兄妹情啊。這麼說來，你比徐亞舟那個親妹妹還要稱職。”湘江的聲音浸染上冷意，“不管他做什么事情，你都選擇維護他？徐亞閣在你心里原來這麼重要，你維護他所以犧牲掉自己的孩子也不在乎？”

“我說了孩子的事情是意外，跟亞閣沒有關系，那是因為……”

“沒有關系沒有關系，你就這麼維護他急著撇清他！你告訴我你不是因為他回去向你爸爸求情才讓這個孩子沒出生就死掉的！”湘江的怒火爆發的猛烈，我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卡死在喉嚨里再也說不來。

湘江扶著我的后腦，逼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將我打落懸崖。“如果孩子的死跟徐亞閣沒有關系，那就是你，蓄意殺死的，是不是？你從知道有他的存在，就在想著怎么打掉他，你從來沒有想過生下他，讓他看看他的爸爸媽媽長得什么樣子！你是恨我，還是恨這個孩子？所以你一定要殺死他是不是？”

尖銳的疼痛從心底升起，密密麻麻的席卷全身，疼的心臟都絞在一起。我顫抖的看著湘江，仿佛從來不認識他，他怎么可以這麼狠，他怎么可以這麼可恨，三言兩語就將人置于如此不堪的境地。

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恨過一個人，恨不得咬掉他的一塊血肉。事實上我也這麼做了，我發了狠的咬在他的肩膀上，他疼的叫出聲來，卻沒有推開我，湘江抱我在懷里，同樣發了狠的咬在我的肩頭。像是要比著誰更狠，誰更恨，直到嘴里血腥味彌漫，也沒有誰先松開。眼淚流到嘴里，融在血里，嘗不到咸味。

“湘江，你怎么能這麼狠！孩子沒有了，我跟你一樣痛心，你為什么要這麼說我！為什么要說是我殺死了他！他是我的孩子，他長在我的身體里，你怎么能說是我殺死了他！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急于辯駁自己不是一個劊子手，卻找不出我愛這個孩子的證明，力氣都被抽空，我窩在湘江懷里，如同掉入一個無底的深淵，看不到生還的希望。

我在醫院又住了一個星期，爺爺發了話不讓管我，家里小輩輕易不敢違背。外婆偷偷來看我兩次，眼里抹著淚感嘆，“你和你媽媽就沒有一個順順當當的，何苦遭這份罪啊！”

顧青城帶著柳眉顧茗來過兩次，被舅媽不冷不熱的刺得再不來了。顧巖倒是天天來，來了也不說話，瞅我兩眼，站一會就走。我實在看他別扭的緊，就告訴他我不會追究，就當是還他為我喪的那半條命。他表情僵硬的瞅我兩眼，欲言又止，我隱約覺著他好像是生氣了，最后不發一言的走了，誰知第二天又來了，我索性也不再理他，就當房里豎了一根木樁子。

亞舟跑來哭的兩眼通紅說對不起，我心里難受卻還得反過來安慰她，還是林姨在旁邊說：“央央才好了，你這樣又惹她傷心。”才好了。亞閣還是不能取保候審，案件尚在調查當中，律師也探不到任何消息，統統都是無可奉告。

湘江這一個星期沒有再出現，我暗自松了一口氣，我沒有勇氣再面對一次他直戳骨血的指責，也許真像他說的那樣，我就是一個殺人兇手，還是一個不敢承擔責任的殺人兇手。

出院那天不出所料的引發了一場家庭大戰，太陽明晃晃的曬著，我跪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搖搖晃晃。

爺爺在門里吼的震天響，“誰敢讓她進來，看我不一拐杖打死她！一個個沒出息的東西！”

外婆聲音隱約帶了哭腔，“你干脆把我們奶孫倆都打死算了，就你老頭子一個人過吧，省得我們都在這礙你的眼！”

舅媽忙不迭的勸著，“媽，你這話說的嚴重了，爸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是什么意思，央央剛歷了那場大病，他就狠心讓她在院子里跪著。當初赫敏也是，他要是肯態度軟一點，赫敏至于這麼十幾年不回來麼？你逼走了一個女兒，現在連央央你是不是也不要了！”

我從來沒見過外婆和爺爺紅過臉，更何從聽過她這麼嚴厲的質問爺爺。現在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因為我，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錯呢！

天氣已經漸漸轉涼，日頭早已退去夏日的猛烈，照在身上也感覺不到溫度。偶爾烏云飄過，遮住太陽，天地瞬間黯淡。一陣小風吹過，不自覺的哆嗦了一下，然后便像是不小心按了開關，抖的停不下來。膝蓋上傳來的刺痛，讓我忍不住躬下身子。

屋子里的爭吵還在繼續。

“你不要給我胡攪蠻纏，你今天就是說破大天去，我也決不讓她進我的門！”爺爺的拐杖在大理石地板上敲得嘟嘟響。

“爸，不消說央央身體受得住受不住你這樣罰她，單說咱這一個大院里住著的，您這樣一鬧，不過半天就得在大院里傳開了。您還讓央央以后怎么在這個院里呆啊？！”

“現在知道顧忌臉面了，早干什么吃的去了？你看看這些年她的那些做派，有哪些是拿得上臺面的。徐家小子為什么被他爸送出國這些年，不要以為你們瞞著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做出那等下賤的事兒來，竟然還想著往國外跑，你讓她給我走一個試試，看我不打斷她的腿！一個個的全都反了天了！”

屋子里的爭吵，我一字不落的聽在耳里。心里荒涼的厲害，細數這些年我有那件事做的是讓大家都滿意的，好像真的是沒有，倒是身邊的人一個個的被我連累。太陽躲過烏云，仍然是明晃晃的，我抬頭盯著那刺眼的光線，直到眼睛酸脹疼痛，也沒有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