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帶著決絕的意味,直疼到心底。可是湘江,你早就已經做出了選擇,今天你本不該出現。我因一時軟弱向秦海晴偷了這半日的光景,卻不能允許自己越陷越深。
舅媽見我如此,嘆了口氣:“進去吧!”
舅媽扶著我進屋,最初的疼痛過去,雙腿漸漸沒有知覺,木木的,每走一步,像是踩在棉花上。外婆搶上來抱著我哭天抹淚,“央央,你怎么樣?身體受不受得住?”扭頭沖著舅舅嚷:“司機呢?讓司機去備車,去醫院!”
“外婆我沒事兒,我不想去醫院。”
“媽,別站著了,先讓央央去沙發上坐下。”舅媽對慌亂中的外婆說道。
“先坐下,先坐下,我給你揉揉。”外婆立馬拉著我往沙發處走去,爺爺坐在正中央,拐杖立在面前拄著,眼睛微微閉著。舅舅垂首坐在下首。外婆看我站著不動,以為我害怕爺爺不敢過去,“這個倔東西!走,去我房間。”
“站住!”爺爺喝了一聲,睜開眼睛。
我走動這一會,腿部慢慢恢復知覺,骨頭縫里好似扎了幾百根鋼針,爺爺這一吼得我直哆嗦。外婆立時惱了,“罰也罰了,跪也跪了,你還想怎么著?”
爺爺沒搭理外婆,直直的向我看來,沒有威嚴,沒有憤怒,平平靜靜的看著我。我心里一慌,跪倒在地上。
“央央!”
“央央!”
外婆和舅媽同時驚呼,忙不迭的扶我起來。外婆一面焦急的大喊:“老李!老李!去把車開來,馬上送央央去醫院!”又沖著爺爺大喊:“央央要是有什么事兒,我跟你這個倔東西沒完!”
舅媽安慰外婆道:“媽你別緊張,先扶央央起來再說。”
我跪在地上不起來,只管淚眼看著爺爺。我應該說點什么,哪怕是乞求原諒,至少要說點什么。我心頭狂跳,嗓子里卻像堵了鐵塊,澀的發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非得逼死央央麼?”外婆拉我不起來,轉而將怒火燒向爺爺。
“媽!媽!”舅媽突然驚呼,外婆已軟軟倒在舅媽身上。我急起未及,舅舅已經搶先過來抱著外婆靠在沙發上給她順氣,急聲對舅媽吩咐,“打電話,叫醫生來家里。”
我顧不得腿疼跪行過去,外婆斜倚在沙發上呼吸急促,不由得悲上心來,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錯?我怨恨顧青城從不對媽媽有好臉色卻對柳眉母子的呵護備至,我想毀了自己來報復,卻害得顧巖差點丟掉性命,更連累亞閣被他爸爸流放。我想要幫亞閣度過危機,卻丟了自己的孩子,現在又害得爺爺外婆為我爭吵不休。怎么就走到這一步了呢?也許從柳眉進了顧家大門那一刻開始,也許從顧青城和媽媽離婚的那一刻開始,也許從更早顧青城和柳眉這對曾經的戀人再相遇開始,曾經發生在顧家的一切都已經不再屬于我,爸爸不再是我的爸爸,媽媽也不再是我的媽媽。他們早已冷靜的接受現狀從中抽離,只有我還沉浸其中,雖然不是完整的幸福,仍然希望不要失去。一個孩子渴望家庭完整的卑微愿望,始終比不上成人世界里不想要再委曲求全的心。
“先扶你媽去床上休息。”爺爺吩咐道。
舅媽終究還是擔心我,悄悄掐了舅舅一把。舅舅瞅瞅我,再看一眼爺爺,斟酌道,“央央畢竟年少,有時難免輕狂一點,您已經罰她跪了這半日了,她已經知道錯了,您就原諒她這一次。你以后做事若還這般輕狂浮躁,不消說爺爺罰你,我這兒先第一個繞不過你!”舅舅這后一句話卻是對我說的。
爺爺冷哼了一聲,不買舅舅的賬,倒肯正眼看我了。只是那股涼意還是看的我心驚。
待舅舅和舅媽把外婆送去房間,客廳里只剩下我和爺爺。爺爺拄著拐杖閉目靜坐,我小心翼翼跪在下首不敢抬頭。無聲息的靜默,一顆心不安的跳動著,等待著最后的審判。
“我今天為什么罰你?”
我挺直脊背跪著,雙腿已經麻木到沒有知覺,呆呆的盯著地板上的花紋。爺爺多年戎馬,練就一副大嗓門,偏生今天怒中生威,乍然出聲,我驚了一跳。趕緊收斂心神,低聲道:“我不該在外面胡作非為,做錯事情還瞞著家里”
“嘟!嘟!嘟!”我話音未落,爺爺的拐杖已經在地上狠敲了好幾下,“我原本還指望你這些年能夠有些長進,現在看來,我今天不罰你也罷!罰你是為了讓你知錯,可是你到現在你都不知道自己錯了在哪里!”
拐杖本來就質地堅硬,砸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都是硬邦邦的。一下一下,像是重錘搗在心上,疼的我眼淚都下來。
“顧青城沒和你媽媽離婚就和柳眉生了顧巖,他固然可恨,但是輪不到你來恨,你媽媽因為恨已經毀了她一輩子,我不希望上一輩的恩怨牽扯到你們下一輩的生活。柳眉進顧家的時候,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需要發泄。念在你年紀小,在外面胡作非為些,也惹不出什么大亂子,我也任由你去,只讓你舅媽時常多注意提點你些。有些問題你自己想不明白,誰也幫不了你。誰知道你當著我們的面裝乖巧,背地里卻越來越放肆,顧巖因為你差點丟了性命。你敢說徐亞閣被他爸爸扔到外邊不聞不問三年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日光漸昏沉,沒有人敢進來開燈,影影綽綽,都只剩下輪廓。昏暗的光線模糊了影子,也柔和了嚴厲冷凝的面容,給處于風暴中心的我加了一層保護層。我看不到爺爺臉上或嚴厲或厭棄的神情,他的話卻像是鋒刃,刀刀見血。
“這些年我看你跟亞閣,也算是情誼深厚,他不在b市這幾年,你也執意考去外地讀書。你這次更是為了他,能放下跟你爸爸這麼多年的芥蒂回去求人。你那個朋友上次來家里,我也見了,言談之間未見得你們有多情深,反而弄出一個孩子來,現在這個孩子又因為亞閣沒了,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這是怎么一回事兒!”爺爺句句誅心,氣到極致,揮手打碎了茶幾上一套青瓷白釉的杯子。
清脆的炸裂聲,聽得我心驚肉跳。我最怕的還是來了,爺爺到底還是將這當做了男女之間的一場情事糾纏。孟家的傳統,從不干涉子女的感情婚姻,但是也絕不允許在感情上亂來,惹糊涂賬。一個人一生的幸福是有定額的,年少時揮霍無度,以后必然晚景凄慘。
我急于辯白,卻是詞窮,只能囁嚅道:“不是的,爺爺,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你告訴我是哪樣?”
“我和亞舟從小跟在亞閣后面長大,我和亞舟一樣把亞閣當哥哥看待,從來沒往情愛方面想。至于湘江,湘江……”我跟他至親時尚無多少溫情可言,到如今至疏還能剩下多少情分?“我跟他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