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赫蘭勒巴城堡
赫蘭勒巴城堡表現出非常不同的兩面,這取決于你從哪一側來,是從班戈呢,還是從海邊那條路來。從后面看,它跟其他鄉村莊園沒什么區別,有很多窗戶,一個露臺,以及一連串的玻璃房,還有好多個隱藏在樹叢中的不倫不類的廚房屋頂??墒菑那懊婵础绻銖暮仗m勒巴車站來的話,先看到的就是這一面——它是一座雄偉的封建領主城堡;開車起碼要穿過一英里長、帶城防的城墻,才能到達它的正門;有鐘樓、炮塔,裝飾著動物圖案的紋章,以及一個還能使用的吊門。遠處,在大道的終點,便矗立著那座城堡,一座中世紀不可攻破的象征。
要解釋這前后兩側驚人的差異對比,其實也很簡單。60年代棉荒時,赫蘭勒巴莊園還是蘭卡夏郡
一位富裕棉紡廠主的財產。他的妻子不堪忍受工人挨餓這個事實,便和女兒們一起開辦了一個集市來幫助他們集資,但是收效甚微。而她那位讀了些自由經濟學論著的丈夫,卻接受不了任何沒有回報的投入。因此“覺醒的私利”找到了一條出路,讓棉紡工人們在花園里扎營居住,白天干活修墻,從附近的一個采石場拉來石頭,給莊園加上了一道雄偉的石墻。等到美國那邊戰爭結束,廠里又重新開工時,經過了那一系列大量的廉價勞力所進行的工程,赫蘭勒巴莊園已經變成了赫蘭勒巴城堡。
乘坐一輛封閉的小出租車從車站過來,保羅并沒有注意到這些。大道上幾乎漆黑,屋內也光線黯淡。
“我是潘尼費熱爾先生,”他對管家說,“我是來上任做老師的?!?/p>
“是的,”管家說,“你的事我都聽說了。這邊請?!?/p>
他們穿過幾個過道,都沒有點燈,并且充滿了學校里常有的各種可怕的味道,直到來到一扇被燈光照得很亮的門前。
“在這兒,這是教師休息廳?!辈换挪幻Φ?,管家又消失在黑暗中。
保羅向四周看了看,這間屋不大,連保羅這種一直習慣于生活在狹小空間的人都這么認為。
“不知道這兒一共住了多少人。”他想,在壁爐旁邊的一個架子上一下數出了十六個煙斗時,心猛地一沉。門后的掛鉤上有兩件長袍。角落放了些高爾夫球桿、一根步行手杖、一把雨傘,還有兩支微型步槍。壁爐上方有一個綠色的呢氈面的公告板,上面貼滿了各種清單。桌上有一臺打字機。書架上放了一些舊的教科書,還有一些新的練習冊,以及一個自行車打氣筒、兩把扶手椅、一把直背椅,還有半瓶滋補藥酒、一只拳擊手套、一頂禮帽、昨天的《每日新聞》,和一包清理煙斗用的小棍。
保羅有些沮喪地在那張直背椅上坐了下來。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進來一個小男孩。
“哦!”他說,專注地看著保羅。
“你好!”保羅說。
“我來找格萊姆斯上尉?!毙∧泻⒄f。
“哦!”保羅說。
這孩子繼續盯著保羅看,帶著一種有穿透力而淡然的好奇。
“我猜您是新來的老師?”他說。
“是的,”保羅說,“我叫潘尼費熱爾?!?/p>
這小男孩爆出一陣刺耳的笑聲?!拔矣X得這太可笑了?!彼f,然后走了出去。
這時門又打開了,兩個男孩正在往里瞅。他們站在那兒,嬉笑了一會兒,也走了。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內,有六七個男孩以各種借口出現,盯著保羅看。
隨后鈴響了,緊跟著是一陣極響亮的哨聲和奔跑聲。門打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矮個男子走進了休息廳。他一路發出一串很引人注意的響動,因為他裝著一條義肢。這人留著紅色的短須,略微禿頂。
“你好!”他說。
“你好!”保羅說。
“我是格萊姆斯上尉,”進來的這位說,然后對著門外的什么人加了一句“進來,你”。
另一個男孩走了進來。
“你是什么意思,”格萊姆斯說,“我讓你停下的時候,你卻吹口哨?”
“每個人都在吹口哨。”男孩兒說。
“那有什么關系?”格萊姆斯說。
“我可覺得這有很大的關系。”男孩兒說。
“那好。你去寫一百行字,記住,再有下一次,我就會打你了,”格萊姆斯說,“就用這個?!备袢R姆斯一面說,一面舞了一下手杖。
“那不會很痛的。”男孩兒說,走了出去。
“這個地方沒有紀律?!备袢R姆斯說,接著他也走了出去。
“不知道我會不會喜歡做一個老師。”保羅想。
很快,另一個年紀大一些的男子又走進了這間屋。
“你好!”他對保羅說。
“你好!”保羅說。
“我是普倫德爾高斯特,”進來的這人說,“來點波特嗎?”
“謝謝,很想來點。”
“哦,就一個杯子?!?/p>
“噢,那算了,沒關系。”
“要不然去你房間拿漱口杯來吧?!?/p>
“我還不知道那在哪兒?!?/p>
“噢,那算了,沒關系,我們改天再喝好了。我猜你是新來的老師?”
“是的?!?/p>
“你會討厭這兒的。我知道。我在這兒十年了。格萊姆斯這學期剛來,他已經恨上了。你見到格萊姆斯了嗎?”
“是的,我想我見過了?!?/p>
“他不是個君子。你抽煙嗎?”
“抽?!?/p>
“我是說,煙斗。”
“是的?!?/p>
“那些煙斗是我的,晚飯后提醒我拿下來給你看看。”
這時,那管家出現了,帶信說費根博士想要見潘尼費熱爾先生。
費根博士那一側的城堡要富麗堂皇些。他坐在一間很長的屋子的盡頭,背后是一個洛可可大理石壁爐,穿了一件天鵝絨晚裝。
“安頓好了?”他問道。
“是的?!北A_說。
壁爐前,坐著一位衣著鮮艷的女子,膝蓋上放了一杯甜酒,剛剛步入中年的樣子。
“那位,”費根博士帶著一絲厭惡的口氣說,“是我女兒。”
“很高興見到你,”費根小姐說,“我常常對剛來的年輕人說的一句話是:‘別由著爸爸讓你們過度工作。’他是個暴君,是個家長,可你也知道,學者都這樣——冷酷無情。對嗎?”費根小姐說,猛地對著她父親轉過身去,“難道您不是很冷酷無情的嗎?”
“有時是,寶貝,不過我很慶幸這并沒有在我們中間產生多少隔膜。哦,這兒,”他補充了一句,“是我另一個女兒?!?/p>
無聲無息地,除了一串幾乎聽不見的鑰匙叮當碰撞聲,另一名女子已經走進了這個房間。她比坐著的那位要年輕些,可遠不如那位有趣可親。
“你好嗎?”她說,“我希望你自己帶了些肥皂來。我請父親轉告過你,但他總是忘記這些事。這里不給教師提供肥皂以及靴子拋光劑,也沒有一周兩先令六便士的洗衣服務。你喝茶加糖嗎?”
“是的,通常要加?!?/p>
“這我記下來,會為你追加兩份。不過別讓那些男孩兒們給你拿走了?!?/p>
“這學期剩下的時間,我把你安排去管五年級,”費根博士說,“你會發現他們都是很讓人開心的男孩兒,很討人喜歡。順便說一句,克拉特巴克得多留點神,那個清秀的小伙子。我還安排你負責體育活動、木工課、消防演習。另外我忘了,你能教音樂課嗎?”
“不能,恐怕不能?!?/p>
“這太不幸了,非常不幸。我從列維先生那里得來的印象是你能,我已經計劃好了你一周給比斯特-奇汀上兩次管風琴課。好吧,那你一定要盡力把你能做的都做好。晚餐鈴響了,我就不耽誤你了。哦,還有件事,請一定不要對男孩兒們提及一個字關于你離開牛津的原因!我們做教師的應該能夠恰到好處地掩蓋一些事實。這么說,我想我已經點出了一些值得你去思考的事吧。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p>
“再會?!蹦觊L一些的費根小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