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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熊孩子

  • 言他
  • 周懌夫
  • 8716字
  • 2019-04-19 15:51:15

“韓一,你給老子站住。”

“胖子,你給老子停下。”

韓一說這話的時候肯定還是在飛快的跑,而且臉上可能還帶著挑釁的笑。他的腳下也肯定是安裝了兩個滑輪,不然不會在凹凸不平的泥巴路上跑得生風。明明半分鐘之前是我先拔腿跑的,才跑過兩條田坎,他的聲音就已經在我身后不遠處響來。

“蘇擇城,你還不跑快點,胖子馬上就追上來了。”

他在身后沖我喊道,聲音又近了一些。

我之前與胖子周旋了幾分鐘,早已累得氣喘吁吁,現在又沖刺地跑了兩條接近百米的田坎,實在累得慌。再聽他這么一說,索性懶得跑了,反正胖子始終會追上來,反正胖子也不敢真把我們怎么樣——這次不是我們先招惹他,要是鬧到大人們那兒去,挨打,跪堂屋的人肯定不會是我們。因為他母親吵架太弱,根本吵不過我和韓一兩個母親的聯合。

我這樣想著,腳下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大口喘著粗氣,再彎腰、側身、轉頭,雙手撐膝的動作還沒做好,眼前一個人影伴隨著驚吼聲忽然就撞了過來。等我反應過來,嘴里已經噗噗灌了兩口渾水。

我本能伸手,撐在軟綿綿的淤泥里,又曲腿半跪,趕緊甩了甩頭。韓一從田坎上跳下來,從后面抱著把我拖立起來,道,“你忽然停下來做什么,我都來不及剎車。”

“你來不及剎車,不會自己往田里跳啊。”我抹了抹臉上的淤泥,有些生氣。

“我怎么知道你會突然停下來。我又不是豬,豬才會主動往水里跳。”他辯釋道。雙手撐著田坎,身體輕輕往上一躍就翻了上去。立定后再伸手把我拉上去,“你蹲一點。”

他喊沖我不耐煩,說著兩手抓起體恤的衣角,扭了扭身體,把體恤摟高,露出半邊雪白的肚皮,然后把我的頭蒙起來,一陣狗刨沙的亂弄。

頭發擦得半干,胖子幸災樂禍的狂笑聲也由遠及近。我一抬頭,就看見他笑得像一頭用兩只后腿費了好大力氣才站起來的黑豬,在約莫六十公分寬的田坎上搖搖墜墜。真想跑過去,一把把他推到水里。

“你再笑一聲試試,信不信老子弄死你。”韓一忽然語氣凌然,狠狠的瞪著他。他最煩別人嘲笑,特別是在年少無知的小學時期。

“來呀,你以為我怕你啊?”胖子挑釁著,依然狂笑。

我蹲在田坎上,洗干凈了手上的淤泥,又捧水往臉上胡亂拍了幾下。韓一伸手來拽我的書包,“把書包脫下來給我。”

“脫下來做什么。”

“你書包打濕了,重一點,我今天非得給他一個教訓,不然他還以為我真的怕他。”

胖子聽見了,黝黑的臉上帶著面臨大敵的嚴肅,牛腿一樣的右手拽著書包帶,根本不怕,“來啊。”他亦昂頭挑釁。

“你打不過他。”我把韓一的手打開,又手臂一揮,把書包肩帶攏在了肩上。

“誰說我打不過,我以前那是讓著他。”他又來脫我書包肩帶。

“你打得過個屁。你走開,我知道怎么做了。”我咪咪一笑。沖胖子道,“顏浩,你等著,我回去就告訴我媽,是你把我推進田里面的。”

“蘇擇城,你還要不要臉,老子根本沒有弄你。”

“你沒弄我?你不弄我,我怎么會跑,我不跑就不會摔進水里。反正都是因為你,和是不是你推的有什么區別。”

韓一愣了一下,也跟著道,“還有我,我也是你推下去的。”

說罷,看我,狼狽為奸者相視一笑,走起路來左搖右擺。胖子跟在我們身后,急得亂叫,“韓一,蘇擇城,你們兩個狗屁東西……你們還要不要臉,你們要是敢亂說,我明天就弄死你們。”

“我們也可以說不是你把我們推下去的,但是,你要把你今天贏的游戲牌給我們一半。”我道,然后側眼笑看韓一,為自己的機智表示漂亮。

我知道胖子是不會把游戲牌分給我們的,不但是因為這次打鬧的起因就是一張游戲牌的輸贏,更因為他脾氣倔得很,很少因要挾而妥協。

從過去到現在(初中之后我們就很少聯系)他只對我們妥協過一次。那是在暑假的時候,他在家里偷了一瓶農藥,說是想試試能不能把別人魚田里的魚藥得翻肚白。結果一瓶藥倒下去,一夜之間,魚田里的魚死了大半。

養魚人怎不知是有人故意放了藥,在我們放學路上罵人罵得令人羞恥,各種動物的生殖器官胡亂交叉,反正臟話怎么低俗怎么來。還說要是抓住了放藥的畜牲,一定要把他搞到監獄去。

胖子聽了后,都已經被嚇得繞路去上學,哪里敢不接受我們的威脅,乖乖的的為我們背了一個星期的書包。當然,胖子也沒少要挾我們,之后再詳細說道說道。

再說我和韓一拖著濕透的一身回家,彼時太陽還為未落坡,我們洗了澡,換了衣服,再把書包里那些濕透了的書都翻出來,一本本的擺在屋前的石頭上,并祈禱不要曬干,最好都壞掉,模糊掉。因為這樣,我就算期末不及格,也都有了相當充分的理由。

書擺在石頭上,只把書封表面曬得脫水,太陽就懶洋洋的半瞇著眼睛。太陽快下山了,母親和周媽也扛著鋤頭回來了。

我和韓一商量好了,以一副委屈之極的模樣告狀,這樣才能更好的把胖子“賣”掉。

“真的是顏浩把你們推進田里的?”聽了我們的話,母親有些不信。

我委屈巴巴的點頭,又看看韓一。

“韓一,你說。不準撒謊,不然要是讓我知道,我要讓你脫一層皮。”周媽又問韓一。

韓一也委屈巴巴的點頭。

母親和周媽互相看了一眼,道,“我們這兩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燈。”

“再不是省油的燈,但如果真是被那小胖子推到了田里,我們要是不管,那下回他就可能會把這兩個東西推到堰塘里。”

周媽向來喜歡把事情往深處了想,聽她這么一說,母親也覺得心驚肉跳,又怕又狠的看了我一眼,“蘇擇城,我再問你一遍,不準撒謊!如果不是顏浩把你們推下去的,之前你們說謊的話我就當你們沒說過,你們玩水把書和作業本打濕的事情我也不追究。但要是你敢撒謊,等我發現了,我告訴你,這個書你不用讀了,立馬給我滾到你爸那里去打工。”

我怎么會怕,有韓一做伴呢。我堅決點頭,指認胖子為“兇手”

周媽又問了韓一一邊如此大意相似的話,韓一也斬釘截鐵。

現在偶爾與顏浩相聚,我們還時常提起這樁事,他說一提這件事他就恨不得讓他的女兒枝檸與兒子斷絕來往,說是我倆傳授不了什么好東西給他。

“我當時恨死你們倆了,恨不得拿把菜刀沖到你們家里把你們砍了,然后再自己抹脖子。”顏浩說。

顏浩當時受了什么懲罰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母親被我母親和周媽問得啞口無言。

第二天,他看我們的眼神都變了,說是與我們勢不兩立,從此以后要做一輩子敵人。

他不和我們說話,也不和我們吵架打架。遇見了,也都當我們是隱形人。半個月之后,周媽幫了胖子母親一個小忙,胖子就又開始和我們說話了。

放學后,韓一買了一根辣條,我們仨一人一截,吃得親密,猶如現代桃園三結義。

“我還以為你真不和我們說話了。”

“我媽說的,不準和你們玩,不然就要打我,而且我每天一角的零花錢就沒了。”

“那你現在就不怕了。”

“韓一他媽昨天幫我媽吵架了,我媽說還是可以和你們一起玩。但是,不能再吵架。”

“我媽也叫我以后不能和你一起玩兒。”我說,然后看向韓一,韓一也如是說道。大人們的想法總是這樣,很容易被不愉快的事情左右出相同的結果。

兒子如今也熊,越大越不聽話,但在人際交往方面,除非窮兇惡極者,不然我和枕邊人還是不愿去限制他。但都是孩子,又哪有“善惡”之分,若真要究其緣由,也只不過是不懂事罷,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

關于小時候的“熊”行為,除了顏浩這件事之外,我至今印象深刻的“惡”事還有兩。一是和韓一、顏浩比賽拔秧苗,二是炸水缸。

拔秧苗的事情發生在五月,那時天氣已經很熱,新栽的秧苗還沒長出新根,奄奄一息的葉子在太陽炙烤下蜷縮成繩樣,原本清新的綠也都已經變成病態的蒼白。

我還記得田里的水清澈見底,由于栽秧踩遍了田中每個角落,水底是一片泥巴攪渾后再沉淀下來的漿色,看不到一絲別的顏色,連蝌蚪也少見得很。

我們三人放學后習慣在路上玩一會兒或者找些野菜——折耳根、腐木耳等。那日也在一顆樹蔭下玩了幾把游戲牌的游戲,最后以我把游戲牌完全輸給顏浩才結束。

天氣熱得讓人心煩,再加上輸了游戲牌心有不甘,只覺得口干舌燥得很,走在田坎上就忽然跪下去趴著,眼訂著清澈水底下的淤泥,喝茶水般對著水面輕輕吹了兩口氣,就噘著嘴巴咕嚕嚕猛喝了一通。

韓一也喝,這是某一次初試沒拉肚子后,我們常用的解渴方法。顏浩是被我們帶入“歧途”的,從此“一傳十,十傳百”,只要在夏季,總能看到幾個孩子背著書包趴在田坎上。你要是看見他雙手撐在岸上,不要懷疑,他肯定不是在觀察蝌蚪是怎樣長出腿的,絕對是在喝田里的水。

喝了水之后,我站起來看了看病懨懨的秧苗,一邊擦嘴巴,一邊看還在喝水的胖子,道,“胖子,我來比賽怎么樣,看看誰拔的秧苗多。”

“胖子抬起頭來,抹了抹嘴巴,道:“不來。”

我斜了斜眼輕蔑道:“切,這都不敢。”

“你要敢你就拔啊。”

“我一個人拔沒意思。”我又看向韓一,“小叔,我們來比賽吧。”

“比賽什么。”

“誰輸了,今天的作業就交給誰。”

韓一翻了個白眼,道:“你又不會做我們的題。”

胖子附和:“那可不是。”

“我可以幫你們抄語文作業。”我道,“不就是抄課文,寫生詞,這個我會。”

胖子一聽,來了興趣,韓一也從來不是個喜歡寫作業的人。我們都不是喜歡作業的人。于是拔秧苗的比賽進行得十分順利。我們約定比兩局,誰輸了第一局,就接著和另一人比下一局。

第一局是韓一做裁判,我和胖子把書包脫下來交給他守著,然后彎腰站在田坎上,眼睛盯著虛弱的秧苗像餓狼緊盯獵物,手更是懸在半空,只待韓一發號施令。

“開始!”

一聽韓一喊了開始,我用魔爪飛快掐住秧苗的脖頸,再輕輕往上一抬,那本來奄奄一息的家伙瞬間被我連根拔起,緊接著又趕緊松手,繼續去揪第二棵,第三棵……胖子雖胖,行動力卻從來都不緩慢,要不然之前也不會把我追得氣喘吁吁。

我拔出第五棵的時候,他已經跑到了我的前面,田坎兩邊田里的秧苗是一戶人家的(這也是我后來才知道事情),所以栽秧的行距都差不多,韓一估計是想等我扭轉局面,一直沒叫停。所以,等胖子率先把他那一塊田田邊的秧苗拔完后就趕緊道,“韓一,我這邊已經拔完了。蘇擇城,你快停下,不準再拔了。你現在拔這棵不算。”

“怎么不算了,你剛說話的時候我就已經抓住它了。”

胖子看了看我們倆的差距,又大方得滿不在意:“好好好,就算上這一棵吧,反正就算是算上你也沒有我拔得多。”

韓一抱著我倆的書包,慢悠悠的從田坎那邊一邊數被弄得尸橫遍野的秧苗一邊走來,走近了也數完了,最后停在我倆面前,看看我又看看胖子,宣布道:“胖子多拔了三棵,胖子贏。”

差距很明顯,但我不信,偏要自己再去數一數,結果數出來胖子比我多拔了五棵。

第二局是我和韓一的比賽,我又輸了,以六棵的差距落后。我不服,說是自己沒休息好,這一局不算。

韓一要爭辯,說我賴皮,胖子道:“蘇擇城的確沒休息,要不你們再比一局。反正他也贏不了。”

被他輕視,我一口反駁:“什么叫我贏不了。你不就只比我多拔了幾棵而已,頂多算你運氣好。”

“運氣好,那你運氣怎么不好。你厲害,你和韓一再比一局試試。你要是輸了,你就是賴皮狗。”

“你才是賴皮狗。”我昂著脖子,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小叔,剛剛那局不算,我現在休息好了,再來一局。”

“你耍賴,不來了。”韓一與胖子統一戰線道。

我氣得從地上抓起書包就走,走了兩三步又回過頭看他們,順手拔了一棵秧苗,往他們的方向扔過去,但我不敢直接扔他們身上,只敢扔在旁邊的田里,扔完了又道:“你們以大欺小,你們才是賴皮狗。”

我話剛說完,遠遠的就聽見有婦女謾罵的聲音從不知名的方向傳來。韓一率先聽出來那人是在罵我們拔了她的秧苗,驚恐喊道:“快跑,有人來了。”聲音落下,人已經跑到了我前面去。

胖子比他慢一步,等韓一從我身邊跑過我亦拔腿就跑,也沒看見罵我們的人究竟是在哪里。三人一鼓作氣跑了兩條田坎,氣喘吁吁時韓一卻忽然停了下來,轉頭往后,道:“回頭,回頭,快,那個人在前面田口那里。”

我往前一看,果然有一個矮矮胖胖的黑影正朝我們跑來,嘴里還罵著難聽的話,罵完,又喊,“你們三個小東西,老子知道你們住在那里,你跑,就算你們現在跑掉了,等一下老子也會找到你們家里去,打死你們這些小畜生。”

“你才是小畜生。你是老畜牲。你兒子才是小畜生。”胖子也沖著那人罵道。氣得那人一邊撿石頭向我們甩來,一邊罵得更加難聽和大聲起來。

胖子也撿石頭往那人打去,但兩方誰也打不到誰,只看見石頭從空中劃過,再在半路落下,要么直接落在田里,要么先落在田坎上再彈滾進田里去。

韓一也撿石頭扔,也開口大聲罵,我有點怕,不敢罵,也不敢扔石頭,弱弱道:“我們快跑吧,等一下要是真找到家里去了,我們會被打死的。”

韓一彎腰撿起一塊石頭來:“她在誆我們,她找不到我們住在哪里的,放心吧。”說罷,又掄直了手臂把石頭拋了出去,意料之中,石頭又在半路就掉進了田里。

聽他這么一說,我也不怕了,飛快撿起石頭加入他們的隊伍與婦人對打起來。婦人不會一直站在那里,她會朝我們靠近,妄想摘了我們的書包然后再叫家長去她家里取。

可我們又不傻,哪里會讓她摘了書包去。她每往我們方向跳近一小步——她罵我們的時候,又蹦又跳。我們就后退一大步。她氣急敗壞面目猙獰,我們仨卻嬉皮笑臉打得快樂。她越是罵得大聲,我們就越是高興。

我們玩得正高興呢,右邊又遠遠傳來一道聲音,也是個女人。約莫是婦人的鄰居或者一個小隊的伙伴,她問婦人道:“張秀春,你在罵什么呀,罵得那么厲害。”

“罵什么,你不知道,這幾個小畜生,把我昨天剛栽的秧苗拔了。天收的,這些挨千刀的畜生,也不知是那家圈養出來的玩意兒……”

“老畜生,你才是天收的畜生……”

“你才是挨千刀的畜生……”

“你一家都是畜生……”

我們仨一邊跑一邊罵,生怕那個新出現的女人會與張秀春為伍。畢竟大多數人最喜歡的就是抱團逞威風。而且,和張秀春對罵了半個小時,我們已經沒了什么樂趣,三十六計,還是走為上計比較好。

“這些挨千刀的,劉蘭,你快幫我逮住他們。我今天非要摘了他們的書包不可。”

果不其然,她開始請求支援,可她們就像懷了孕的女人,跑不快。而我們卻像踩了風火輪,跑得飛快。

但韓一還是說,我們不能直接往家里跑,不然被她看見了會直接找到家里去。

胖子建議我們分開跑,這樣的話,就算被抓住,也只有一人遭殃。韓一想了想,覺得不無道理,道:“那我們兵分三路。”

“不,我們兩個一起,我們都是一起的,我要是被逮住了,你也跑不掉。”我不干,也不敢。

韓一凝眉看著我,道了一句麻煩,最終還是答應了我。于是,我仨兵分兩路,胖子從右繞回,我和韓一從左而歸。回家的時候韓一已經跑得滿頭大汗,兩邊臉頰緋紅得似染上了夕陽。我應該也是如此,只覺得全身熱氣騰騰,像一個熱氣球。

母親已經從坡上收工回家了,正在壩子里面切豬草,周媽也在院子里切豬草,倆人有說有笑,見我們回來,只抬頭看了一眼,又繼續她們聊天的話題。

我提著書包躲進屋里,把門從里面反鎖,然后把凳子靠墻,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把書包打開。當天的作業比較多,不然我也不會拿作業做賭注。但我比賽輸了,所以我得躲起來,不讓韓一和胖子找到我。

鉛筆還沒削好,韓一就來了,咚咚的敲門,叫我道:“擇城,你躲在屋里做什么,開門,我有事找你。”

我趕緊停止削筆的動作,連呼吸也變得謹慎起來,以為這樣就不會被韓一發現了。

他卻停止了敲門,又走到屋外,蜘蛛一樣兩手抓在窗欄上,雙腳踩在窗沿邊,聲音從我頭頂上方響起:“我看見你了,快開門。”

“開門做什么。”

“我有事和你說。”

“什么事,你就在外面說。”

“你站起來。”

見他有點急切,我就站了起來。他隔著窗湊過來,道:“那個人好像找到胖子家了。”

“啊,那怎么辦。”我的心驟然咚咚跳得厲害起來,好像已經看到了母親拿著黃荊一臉狠厲又恨鐵不成鋼的怒樣。

“你快開門。”韓一跳下窗,進了屋,說:“胖子肯定會把我們供出來,我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讓那個人找到就好了。”

我倆尋遍了整個屋子,最終還是鉆進了床底。天色已暗,屋子里也昏昏沉沉,床底更是漆黑一片。我們摸索著像是進了一個新鮮的世界,這個世界的天很矮,矮得人只能蹲行;這個世界的地很荒,光禿禿只有爛蘋果和一些不知是什么玩意兒的玩意兒,而且環境還很差,到處都是蒙臉的蜘蛛網。

我們小心探行,最終靠墻而定。黑暗里只聞得彼此小心翼翼的呼吸聲和屋外母親切豬草時刀與木墩碰撞出來的空響。

我們蜷縮在床底下,又像等待主人熟睡過去的賊,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得很。也不知蹲了多久,腿都麻了才聞得外面傳來爭吵。一是胖子母親的聲音,音高調平;一是婦人的聲音,音高調也高。她們嘰嘰喳喳的互相爭辯著,也聽不清說的什么。過了一會兒,母親和周媽的聲音倒是清楚清晰。

母親道:“顏浩那娃兒,又闖了什么禍事。”

周媽道:“好像是把人家剛栽下去的秧苗拔了。”

母親道:“那可真該好好收拾收拾,也就是他媽心軟,要是是蘇擇城,我非打斷他的手。”

周媽道:“拿刀砍了都不為過,一天不好好讀書,凈到處闖禍。”

她們倆的談話可把我和韓一嚇得心驚膽戰。

“怎么辦,她要是找過來了怎么辦。”

“別說話,找不……”韓一的話還沒說完,遠遠的就傳來了胖子凄慘的嗚嗚聲。緊接著婦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應該是在和周媽說話,因為不過片刻,周媽就大聲呼喊起韓一的名字來。

我很清楚的感覺到韓一抖了一下,他愣著,抓著我的手臂,不敢出去。周媽又喊他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聲起,叫的卻不是他的名字,而是我的。

“蘇擇城,出來!”母親的聲音干脆利落,就像電視里的大將軍在土匪窩外宣戰一樣,叫人一聽就發怵。

我也愣著不敢動,抓著韓一的衣服,問他:“出去嗎?”

他沒來得及回應,周媽和母親的聲音又震耳欲聾。

“韓一,我再喊你最后一遍……”

“蘇擇城,我數三聲,你再不出來……”

“出來了。我把作業收一下,馬上出來。”有了十年左右的挨打經驗,我倆深知要是再不出去的話,會承擔怎樣的后果。于是趕緊心虛的應道。

“先出來,等會兒再去收。”

“來了。”我又應到。我倆磨磨蹭蹭的從床底下爬出來,外面的天竟然還沒黑盡,太陽尚在西邊掙扎,艱難的露出半邊額頭。

雖然我們化了妝——頂著滿頭蛛網,但一出去,那婦人就認出了我們。她一改又跳又罵的姿態,平和的向母親們把我們的罪狀一一羅列,只說我們怎么沒大沒小如何罵她,又道我們如何扔石頭打她,打到了她的頭、胳膊、后背、大腿哪哪。

胖子還在哭,他和他母親站在柏樹下,我卻瞪了他一眼,怪他不該把我們出賣。

等婦人訴說完我們的罪狀,母親轉頭看我,臉上不見任何表情,就那么靜靜的看著我,問道:“你們有沒有做過。實話實說。”

“我們沒有打到她。”我和韓一的聲音輕如蚊鳴,但還是足夠讓母親們聽見。

“你給我等著。”母親臉上終于又表情了,恨恨的,狠狠的,像是要吃人的狼。但轉頭又低聲下氣的對婦人道歉,說是會為她把秧苗補栽。

母親她們說了好一番賠禮的話,婦人才走。雖然我在心里罵她添油加醋夸大事實,但卻舍不得她走,因為她一走,黃荊棍子就會雨打芭蕉一樣密密麻麻的落在我的手上,腿上,屁股上。

母親每次打我的時候都會吼得大聲,問我知錯否,錯在哪里,還會不會再犯。我每次認錯都很快,知錯了,不該拔秧苗,再也不敢。

“這么快就知道錯了?那你為什么還要去拔人家的秧苗,我以前都是怎么教你的?我有教過你怎么罵長輩,怎么對長輩扔石頭嗎?”

“沒有教。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知道錯了,知道錯了為什么還要那樣做。”她這一問,問得我啞口無言。緊接著又是一頓重錘。

韓一被打得還要久一些,這邊的我已經被罰跪在堂屋,那邊的他卻還在嚎啕大哭。

從我上學后,我倆挨打的頻率幾乎一致,因為闖禍的時候都在一起。每一次挨打后,我倆都會比一下誰身上的瘀痕多點,好像誰多誰就要自豪一些,完全忘了挨打時卑微的求饒。

這一回韓一身上的瘀痕比我多幾條,不過消散的時間都差不多,約莫在一個星期左右。

在堂屋跪了一個多小時(之前無聊的時候留意過煮一鍋豬食所需的時間是一個小時),母親已經把豬食煮好,期間她只到堂屋來過一次,是舀玉米粉拌在豬食里。我當時正在打瞌睡,聽見她的腳步聲又立馬嚇出了精神。我以為會挨罵,但她沒說話,舀了玉米粉就又到廚房去。等她再叫我,是喊我拿雞蛋和面過去。我感覺到她應該已經原諒我了,就明知故問,“拿幾個蛋。”

“一個。”

我拿了蛋過去,她坐在灶旁,正把一把玉米桿折斷送往灶里。我把雞蛋放在灶臺上,又偷偷的看她,她的頭發亂糟糟的像個巢,上面落滿了玉米桿上的灰塵,還綴著一小片玉米暗沉的碎葉。

“你頭發上有渣子。”我提醒道。

她把玉米桿遞進灶里,這才看我,在火光映照下,她的眼睛閃亮發光,眼眶里水汪汪的像是剛滴了緩解疲勞的眼藥。我當時還不知道她是哭了,只想著她應該已經不怪我了吧。

翌日一早,天還沒亮,周媽就把我和韓一拽了起來。我們知道為什么要起這么早,她們昨晚商量的時候我和韓一躲在屋里有偷聽到,所以也不敢抱怨撒嬌。

我們出門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得要淺一些,即使不照手電筒,我也能看到他們三人的黑影。我很少起來這么早,所以還隱隱覺得有點小興奮。要是以往,我一定和韓一又大又鬧了起來,但此刻情況特殊,沉默才是最好的選擇。

等我們到達目的地,天口已開,光明完全驅走了黑暗,母親們則不溫不涼的接過我們的書包,看著綠油油的一片秧苗道:“昨天拔了人家多少棵,現在就下去拔多少。”

我和韓一站在田坎上,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彎腰挽褲腿,小聲嘀咕昨天到底拔了人家多少棵。

把秧苗補栽后的一段時間里,每當我們走過那兩條田坎心里都有種不一樣的感覺。特別是在看著我們栽的那一路秧苗率先開花長出谷子的時候,甚至還大言不慚的把稻谷品種的不同歸功于自己栽秧技術優秀。

至于另一件事——炸水缸,說來倒要簡單一些,在性質上也算是無心之過。那事發生在寒假,我和韓一扭著大人買了兩盒擦炮。那小小的玩意兒,平時扔在水田里要么咕嚕咕嚕冒出一串白色泡沫就沒了下文,要么就是像放屁一樣咕咚一聲就算是完成了爆炸的使命。

所以在上街歸家的路上,當我們看見別人院子里那口能夠裝下我倆的大水缸時,心里壓根就沒想過要把它炸成幾大塊。只單純的想著好玩兒,那能預知到,兩顆擦炮扔進去,也是放屁一樣咕咚兩聲后,那口水缸竟毫無征兆的崩裂成了幾大塊,連著缸里的水也決堤的河流般淌了一地。更妙的是,還有幾條半個巴掌大小的魚受驚的在難收的覆水上蹦蹦跳跳。真是妙哉!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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