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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無聊,我們吵架吧

  • 言他
  • 周懌夫
  • 8531字
  • 2019-04-28 10:52:36

說到熊孩子的“皮”,忽然想起半月前發生的一件事倒也有趣。事情的爆發點還是由兒子不聽話引起的。

兒子如今雖正值不知輕重的年紀,但鬧出的麻煩事卻比不得我們當時,由是,我和枕邊人一向秉持能溫柔解決的問題都溫柔解決。

也正因為這樣,當兒子在小區里不小心撞到一個女孩時,枕邊人大題小做的莫名反應才會讓我大動肝火。

我為什么要說他大題小做呢,倒不是因為我溺愛蘇遇知才這樣說。而是因為蘇遇知在撞到人后就已經停了下來,并沒有不管不顧的當做什么都沒發生似的繼續亂跑。而且,看他望著女孩以及女孩微笑擺手的模樣,也可以大概判斷出他是在向女該道歉。然而,枕邊人卻瘋狗一樣忽然一聲大吼,“蘇遇知,你給我停在那里不準動。”

他這一聲吼,直接把孩子嚇呆在了原地。就連那個被撞的女孩也有點錯愕,見我們走過去,她趕緊笑著說沒關系,孩子還小,而且很乖,已經向她道歉了。

但他這一回格外較真,非要疾言厲色的對兒子施以訓斥。他以前不這樣,很明顯是在借題發揮,把對我的所有不滿轉移到了兒子身上。至于他為什么會對我不滿,這件事又得另外說起了。

入冬以來,重慶氣溫驟降,再加上連續下了一個星期的小雨,這人走在路上啊,哪怕是一陣輕風迎面徐徐飄來,落在皮膚上也仿佛是化作了一根根冰針刺進毛孔里,又冷又疼。

我怕冷,所以把兒子也包裹得像個皮球,厚厚的羽絨服里面還穿了一件保暖衣,以及母親(也不清楚是母親還是周媽)親手織的毛衣。他總是吼道,爸爸,你是不是想把我熱死呀。

枕邊人之前也說我給他穿多了,偷偷背著我把兒子的毛衣脫下來藏到了柜子下,結果兒子放學回來就發燒流鼻涕。為此我還說了枕邊人一頓。

給兒子喂藥后,他摟著兒子嘀咕道:“你這個不爭氣的小東西,以后不要叫我給你減衣服。不然你爸就要動手打我了。”

“他打不過你。”兒子沒心沒肺的抬了抬眼,一臉漠然道,“爸爸比你矮,是打不過你的。”

他被逗得哈哈大笑,狗一樣把額頭往兒子懷里送,道:“兒子誒,我可不敢惹他,他發起怒來,比老虎還厲害。”

“你摸摸兒子現在還燒不燒。”我看著兒子迷糊的小臉,吃了藥,臉上的通紅雖然已經慢慢淡了下來,但我還是怕高燒只是轉為了低燒,以致夜里反反復復。

“好像已經不熱了,我摸不出來,要不你來摸摸。”

“熱不熱都不都摸不出來,你還好意思給他減衣服。”

“哎,我錯了還不行嘛。來,你快來摸摸。”

“摸不出來就去拿溫度計量。”我把擱在桌子邊緣的藥和水杯往里面推了推又道:“兒子要是再像去年那樣咳半個月,韓一,有你好看的我給你說。”

“兒子,聽見沒,你要給我爭氣呀。不然你爸饒不了我。要是他饒不了我,我就饒不了你。”

兒子又一臉漠然,連眼皮也懶得抬了,道:“你們大人的事,不要把我拉進去。”

“嘿,你個小家伙,現在還把自己置身事外了。”

他又逗弄起兒子來,我則轉身出屋,去我們房間拿溫度計。說句實話,除非是孩子發高燒,不然我也無法用手背貼額或者以額觸額的方式判斷出孩子有沒有在發燒。

還好,當晚兒子并沒有反反復復,吃了藥,第二天就完全恢復了正常。早上天剛亮,他就在床上左翻右滾,一會兒爬起來上廁所,一會又偷偷拿著我們的手機藏進被子里悄悄的玩兒。隨著他不停的折騰,寒風也像是冷著了似的,一個勁兒的往被窩里鉆,熱乎乎的被窩片刻間就變得一片冰涼。

我瞇著眼,忘了兒子昨晚是跟我們睡在一起,正要叫枕邊人不要亂動卻忽然聽見他先無奈道:“蘇遇知,你在做什么,不要亂動好不好。”

這時,我思緒一晃而過,才想起昨晚怕兒子半夜再發燒,把他抱來我們床上來睡的事情。

枕邊人的話只讓兒子安靜了片刻,不一會兒涼風又突襲進來,我不耐煩的喊了一聲兒子的名字,他又安靜了片刻。這一次他不亂動了,卻又把手機聲音開得像是一個放著動畫片的高音喇叭。

我一把把被子掀開,他拿著手機卻正笑得歡樂,瞬間,笑散,錯愕呆滯。

“蘇遇知,你怎么又在玩兒我的手機了。”我忍著怒氣,盡量表現得心平氣和一點。

他說:“我想看會兒動畫片。”

“我們之前是怎么約定的,什么時候才能看動畫片?”

“我就看一集……”

“好,那你看吧。這個月的肯德基因為你現在犯下的錯誤,沒了。”

聽說肯德基沒了,他又一副委屈模樣,把手機遞給我,“那我現在不看了。”

“起來,穿衣服。你今天要是乖乖把作業寫完的話,那應該還有商量的余地。”

他又去看枕邊人,眼巴巴的妄想得到求助。

枕邊人也掀開被子,一邊穿衣服一邊道:“看我也沒用哈,你是男孩兒,自己犯的錯自己承擔。”

“我不想承擔。”

“既然不想承擔,那你就要克制自己少犯錯啊。”枕邊人又道。站起來把褲子提上去,一邊系皮帶一邊問我早飯吃什么,是老樣子還是想換換口味。

所謂老樣子,就是夏天油條包子和豆漿,冬天油條稀飯和咸菜。兒子喜歡油條,但油條那玩意兒吃多了不好,所以我們不常允許。他又不喜歡咸菜稀飯,于是我們只得在家里用小鍋給他熱一袋牛奶,再煮幾個自己做的餃子、餛飩或肉丸。

枕邊人話剛說完,他就又吼著要吃油條,等枕邊人洗漱完回來,他還心心念念:“父親,我要油條。油條哦,我只要油條,我都已經好久沒吃油條了。”

枕邊人看我,道:“好像是有半個月沒吃了吧?”

“差不多,要不今天就給他買一根吧。”

“嗯,你呢,老樣子?”

“嗯,老樣子。和你一樣。”我道。

他點了點頭,搓手往外走去,客廳里回蕩著他的自言自語,“冷啊,冷咯……”

我把兒子衣服褲子捋順后,這才開始穿衣穿褲。小家伙則跳下床,咕咚咕咚跑到窗前,把窗簾拉開,失望著,“怎么又在下雨呀。”

“你快去洗漱,等會兒你父親就買好早餐回來了。”

“爸爸,怎樣才能讓天不下雨啊。”他的腦回路總是清奇得讓人捉摸不透,問的問題千奇百怪得很。比如在老家見到母雞下蛋后會問公雞為什么不下蛋,他不喜歡吃蛋黃,又要問為什么蛋要有蛋黃。

枕邊人向來比我有耐心,會試著向他解釋或者亂扯一番,所以每當他問我這些奇怪的問題時,我都會叫他去問枕邊人。這次也不例外,等枕邊人買了早餐回來,他迫不及待把油條拿出來咬了一口,然后把問題拋出來。

枕邊人打了個寒顫,把自己那碗稀飯拿出來捧在手上,這才道:“把太陽拿出來,雨就會停了。”

“太陽溫度高得很,鐵一碰,就會化。我們要怎樣才能把太陽拿出來啊。”

“帶個手套就可以了。”

“手套沒有鐵厲害,怎么可能。”

“千年冰蠶絲,聽說過沒有,一千年啊……”

……

爺倆整個早餐時間都在討論應該怎樣把太陽從陰雨天的云層里拽出來,我吃完飯把桌子上的垃圾收了再交代枕邊人等會兒輔導兒子把作業寫完就直接進了臥室。

我在臥室抱著手機想了一上午另一本小說的情節應該怎樣發展。有點思路了,準備開始碼字,打開APP卻看到書名下方“鎖定/屏蔽”這四個小字替代了原來的“連載中”。心情頓時不爽到極點,像是在興高采烈時踩了一腳臭烘烘黏糊糊的大便——倒不是因為被鎖定或者被屏蔽不開心,而是解決這四個字又要在電腦上登錄官網。我最怕麻煩,一想到登錄的時候又要把所有密碼都輸入個遍才能正確登錄進去就頭大。

索性不管它,鎖定就鎖定吧,屏蔽就屏蔽吧,反正我還有一本可以寫。彼時已經十一點五十三分,枕邊人正扶額輔導兒子做最后一道數學題。我悄悄走過去,看他被折磨得無可奈何的模樣又覺得好笑。

“還有多少沒做啊,做不完就下午在做吧,休息會兒。”

“只有最后一道數學題了。”枕邊人無力應道,又對我說:“你幫我揉揉頭吧,真是氣得肝疼。”

“肝疼的話揉頭沒用吧,要不我給你揉揉肝吧。”我伸手去摸他胸,他一巴掌給我打開,道“揉頭。”

我依言把兩手放在他太陽穴旁輕輕按摩,我不看兒子寫什么怎么寫,只看枕邊人的腦袋,離上次理發不過半個月,兩鬢的頭發又長得能掩住頭皮,于是道:“你頭發又該剪了。要不然不減,留長發吧。冬天本來就冷,再推短,一直冷著的話,老了會經常性頭痛。”

“長發我懶得打理。”

“我幫你打理啊。”

“你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也這樣說,結果呢,還不是我自己弄。”

“這次我一定說道做到。”

“這句話你也沒少說。”

“切,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那本小說大概是太爛太無聊了吧,被鎖了,屏蔽了。”

“你該不會是寫了些那啥,違規了吧。”

“或許,可能。”我想了想寫的那些東西,好像是有點污污的感覺,又道:“關于我們的這個故事我寫得很清水,絕對不會被屏蔽。但就是沒有爆發點,而且也不知道寫什么,好多事都只記得一些片段,連貫不起來。”

“那就寫最近發生的唄。”

“最近也沒什么可寫的啊。無聊。嘿,要不然我們來吵架吧。這樣就有東西寫了。”

“神經病,不要你揉了。”他把我推開,向兒子湊了過去。

我嘖了嘖,道:“我去做飯,等兒子做完了你進屋休息會兒,做好了我叫你。”

他嗯了一聲。我邊走邊滿懷心思的打量他的后背,他的外套是一件黑色棉服,棉服后背的中間位置有一個銀色刺繡的倒三角。衣服上原本是沒有倒三角刺繡的,去年兒子偷偷玩打火機把衣服燒焦了個洞,于是便有了。

我看著那個倒三角,心里想著怎樣才能讓他答應和我吵一架。要不然也學兒子,拿打火機再在衣服上燒個洞?這辦法不行,到時候拿去叫人再刺個什么六角形十角形的還不是我。那把他最喜歡的那塊手表給藏起來或者把……我想得正來勁呢,忽然“嘭”的一聲巨響,腦袋準確無誤的撞到門中央,差點把廚房門上那塊一點格調都沒有的玻璃撞得粉身碎骨。

枕邊人和兒子不約而同一臉懵,亦異口同聲說我傻。

“爸爸,你是不是傻。”

“你是不是傻啊,白天走路還撞門。沒事吧,有沒有撞起包。”

“沒事,沒事。”我捂捂額頭,埋怨道:“還不是你,叫你和我吵一架你不干。剛剛凈想著怎樣才能吵起來,想得入了迷才撞到的。”

“你爸神經病,不管他。”聽我說吵架,他立即把兒子腦袋掰回去,繼續講題道,“你看它說的是車上有六個人,到站后下了……”

“韓一,我們吵一吵吧,小吵一下怎么樣。”我趴在門框上,猶不死心,“要不然你吼我一句……”

“蘇擇城,我說你是不是真的有病啊!我在這兒教兒子做作業,你不幫忙就算了,還神經病一樣叨叨叨。靠,有病就去醫院,別在我面前bb個不停。”他忽然沖我喊到,語氣間充滿了不耐煩,就好像是有一只蒼蠅一直嗡嗡的繞著他,他終于忍不了了,伸手就是一巴掌。雖然那一巴掌沒打到蒼蠅,但手掌落在桌子上卻很響很清晰,要表達的意思也很明確。

我呆愣了一下,又忍俊不禁一聲噗嗤,夸贊道:“看不出來呀,你還挺有表演天賦的,要是去做演員的話,說不定會拿獎!”

他不理我了,只側臉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站起來對兒子道,“這道題下午再做吧,你先去休息會兒。”說罷徑直往臥室走了去,還把門嘭的一聲摔得房子都震了震。

兒子轉頭看我,又看看他的背影,再看看我,“爸爸。”他小聲對我道,“父親好像生氣了。”

“沒有,他在和我鬧著玩兒呢。”我走過去拿起兒子的作業,那道數學題的算式已經列了出來,而且沒錯,就只差把答案寫出來了,我便告訴他算出來再去休息。

“父親好像真的生氣了。”他轉眼看向我們臥室的門,又抬頭對我輕聲謹慎道。

“沒有,他在演戲。”

我摸摸他的腦袋,看著那扇委屈的門心里忽然沒了底,而且還有點不知所措的小慌亂。于是乎趕緊跑到廚房去把午餐做好,然后再悄悄打開臥室門,慢慢走到床邊,偷偷看他睡著了沒有。

他閉著眼睛,呼吸均勻得像是分針每隔六十秒走一步一樣精確,我慢慢俯下身,輕輕吻了一下他的臉頰,這個示弱的方法百試不靈,特別是再輕輕喊他一聲“大寶貝,飯做好了,起來吃飯吧。”

然而他睜開眼只淡淡的瞄了我一下,接著就面無表情的從床上坐起來,像是沒看見我一般,把被子鋪平就往客廳走了去。我姍姍跟隨,這下明白他是真的生氣了,不是說好的假裝吵一架嗎,怎么一言不合就來真的了呢!

“父親,爸爸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豆腐渣。”兒子坐在餐桌旁,手里拿著筷子,筷子上挑著一粒紅油豆腐渣。

“嘿,豆腐渣,我今天又加了新調料。”我借機走上去搭他的肩,他肩膀一扭,與兒子道:“你又沒規矩,大人都還沒上桌,你怎么就已經在吃了。”

聽罷,兒子的手慢慢落下,豆腐渣也隨即落下。枕邊人又要再道,話剛說出一個字,我就搶先叫兒子拿紙巾把落在桌上的那粒豆腐渣擦到垃圾桶里去。

他這才坐下,端起碗來只顧吃飯,兒子也不敢說話。飯桌上的氛圍一時緊張嚴肅得像是高考,好像誰一說話或者扭頭就會受到處分一樣。我不喜歡這種怪遭遭的感覺,唱獨角戲般一會兒說豆腐渣辣,一會說青菜咸,一會兒又道肉太淡,湯太稠。

他倆還是不說話,像是與那碗里的飯有莫大的仇恨,嚴肅著一張臉,冷冰冰的揮動著筷子扒拉,再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又一口的把它們送進兩排磨盤中,磨碎了再吞進無底深淵里。

“喂,你們爺倆啞巴了啊,我說了這么多,好歹也回復一句好不好,不然很尷尬的。”我又道。

枕邊人卻忽然把碗放下,對兒子道,“慢慢吃,吃完了我們下樓去溜達一圈。”

兒子抬眼看他,不說話,繼續扒拉。我借機打岔,“兒子,等一下我帶你去看電影。”

兒子道:“我要去找溪渃玩。”

“溪渃今天不在家,她媽媽昨天說了,要帶她去觀音橋的叔叔家吃飯,要晚上才回來。”

他淡淡的哦了一聲,我又問枕邊人,我們等會兒去看電影怎么樣。

“你去吧,我只想下樓走走。”

“那我也下樓走走。”

“我要看電影。”兒子囔囔道,“我不想去走走。”

“我們走完了再去看電影。”我偷瞄枕邊人,他坐在沙發上,從兜里摸出手機,再聞一聲音響起,是“絕地求生”的前奏。

“絕地求生啊,你現在是什么段位了。”我明知顧問。兒子聽見那前奏則放下碗筷咻咻跑了過去,緊挨著他,“父親,爸爸問你話呢。”

“哦,沒聽見。他說什么?”

“爸爸問你什么段位了。”

“黃金。”

聽他說話,我又立即開腔,以調侃的語氣道:“嘖嘖,小渣渣,等我吃完飯,帶你一把。”

“不用。”他淡淡語氣,淡淡眉目。兒子倒積極得很,炫耀著說“爸爸,我上次開槍打了三個人。我比父親厲害。”

“嗯,你厲害,你厲害。你當然比你父親厲害。”我扒完最后一口飯,抬眼又看枕邊人。家里的勞務我們雖然沒有明確的分工,但我做飯他洗碗這件事,卻是我們同居以來最為默契的配合。

但他此刻正生我氣,那,我還是識時務的把洗碗這項最煩人的家務活承包一次吧。

他估計是聽到了我疊碗的聲音,眼睛從手機上移開,走過來淡淡的把我的手從碗上推開,陰陽怪氣道:“不勞煩你了,我自己來。”

語言很奇妙,語氣的點綴更是魔法般妙不可言。話言不對,語氣對了的時候,聽者一般都會選擇寬容不計較,只當做玩笑;話言對了,語氣不對的時候,聽者難免會多心,甚至會心生怨悶。那么語言和語氣都不對呢,以我聽到枕邊人說這話最直觀的感受來講,那就是心火驟旺,怒火中燒。但這次是我的錯,我只能深吸一口氣,“你教兒子做作業,你辛苦了,還是我來吧。”

他又不說話了,又把碗從我手上奪過去,我不讓,兩人你推我阻,只聽得一聲脆響,一個碟子便在地上摔得支離破碎。

“蘇遇知,去拿掃把過來。”他第一時間對兒子發出命令,又把剩下的碗碟收拾進了廚房。

兒子拿著掃把過來不情愿的埋怨著“又不是我打碎的……”云云。我想了想,叫他到自己臥室去玩手機,先不要出來。他也意識到我們兩個人氣氛有點不對,關門前囑咐我們不要吵架,不然他要打電話告訴母親和周媽。

吵架,提到這兩個字我就覺得自己真的是個神經病,竟然真的會為了寫那破玩意兒故意給自己添堵。

等兒子關了門,我也轉身走進廚房。枕邊人正低頭刷鍋洗碗,轉注得像是在做一件藝術品,聽見我開門頭也沒抬。

我慢慢走過去,把胸膛貼近他的后背,再兩手從他的腰上環抱,道,“我錯了。”

他停止了動作,愣著不動也不說話,水龍頭的水沖得唰唰作響,鬧得我忐忑不安。

“我下次不鬧了,也不……”

“你先放開我,我要洗碗,不方便。”

“等會兒我們下去走走吧。”

“你先放開我,我要洗碗。”

“兒子待在家里也是看電視,對視力不好,等你洗完后我們去走走,再看一部電影吧。最近新上……”

“你先放開我。”他依舊平平淡淡,“等我洗完了再說。”

“好,那我來幫你吧。”我松開手,站在他左側,一邊的袖子還沒挽上,他就又阻止道不讓我洗,他馬上就洗好。

“好吧,等會兒下去走走啊。”

“嗯。”

得到他肯定的回應,我這才心滿意足的瞇笑著去客廳收拾碎片和油漬。他洗完碗出來叫了兒子準備出門,然后去陽臺拿拖把過來與我一起同那片油漬較勁。

他安靜做事的狀態還是反常,要是以往肯定會一邊擦地一邊埋怨我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這時候卻像個任勞任怨的啞巴。于是我又沒話找話,道:“早知道就不和你搶了,還碎了一個碟子。對了,這個碟子好像是十二塊一個吧。”

他絕對是啞巴了,可能還是個聾子,一個只針對我的啞巴和聾子。兒子問他可以出去了嗎,等會兒看什么電影,他都能回答。雖然也是語調平平,但總比“沉默的康橋”好吧。

我們出門時天空還是陰沉沉的,只不過雨倒是沒再繼續淅瀝嘩啦。兒子像是一匹脫韁的野馬,說野馬還不怎么合適,他更像是一條被久關在家里的犬,一出門就沒緣由的亂跑起來,喊也喊不住。

我和枕邊人就慢悠悠的跟在后面,遠遠的再三交代他跑慢點,不要撞到別人也不要摔跤。話說完還沒十秒鐘,他就撞到了一個女孩腿上。還好他并沒有罔顧自己的錯誤繼續瘋跑,而是停在那里抬頭看著女孩,嘴巴在動,應該是在道歉。

我立刻疾步上前,走了不到兩三米,枕邊人的怒吼就驚雷般響起“蘇遇知,你給我停在那里不準動!”

兒子聞聲轉頭,臉上怯怯,我回頭瞪了枕邊人一眼。趕過去的時候兒子小臉煞白,輕輕喊了我一聲“爸爸。”

我趕緊叫他向女孩道歉,自己也跟著道歉。女孩看著我身后,臉上的尷尬在看我時轉為微笑,“沒事,娃兒還小,而且很乖,撞到我后就立即道歉了。”說罷,又道,“你們不要打他呀。小孩都這樣。”

等她走了,兒子還拽著我的衣角,又弱弱的喊了我一聲爸爸。

“沒事,這次就不懲罰你了,下次再這樣瘋跑,就要扣你的看電視時間了。”我道。

枕邊人忽然搶聲,疾言厲色,“什么叫沒事?蘇遇知,你給我站過來。我有沒有叫你不要亂跑,你說我剛剛在后面說了多少遍不要跑,你有聽進去過一句嗎。”

“你現在立即回去,給我好好待在家里,明天之前不要出門。”

兒子委屈的望著我,眼里憋著淚水,道:“爸爸,我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你認錯倒是快,和你爸一個樣。上次在外面瘋跑,把膝蓋摔出血你也說錯了。錯了,錯了,就知道認錯,卻從沒有真正記記在心里沒過。”

兒子緊緊靠在我腿上,終于憋不住小聲哭了起來,我牽著他的手,冷冷的看著枕邊人。我和他一起生活這么多年,我了解他,太了解他,所以我知道他為何會反常的責罵。特別是那一句含沙射影的“你認錯倒是快,和你爸一個樣”更加肯定了我的想法。他根本就是在借機發泄對我的不滿。

我一直不說話,就靜靜的看著聽著,等他終于停止訓斥,我再冷冷道:“說完了啊,說完了吧,走吧,我們回家聊聊。”

我說完就牽著兒子往家走去,電梯來得很慢,上升的速度也像是蝸牛在攀爬。好在一路安靜,并無他人嘰嘰喳喳的打擾。

電梯到了樓層,我和兒子率先出去。鑰匙是我在電梯里就已經摸出來準備好了的。一出電梯我們就直接右轉,好巧不巧楊婆婆和吳爺爺也正好出門,幾人差一點就撞得個正著。

“喲,嚇我一跳。”楊婆婆拍拍胸口,收了驚容,再問我們去了哪里。

“在樓下走了一會兒。”我道,“你們出去玩啊。”

他們沒理我,因為看到了還在抽泣的兒子,趕緊把孩子摟了過去,“哎喲,小寶貝兒怎么哭了呀。是不是你爸爸欺負你了,要不然就是你父親欺負你了,來,祖祖幫你打他們。下次你媽媽打電話來的時候,也叫你媽媽打他們。”

她作勢在我和枕邊人身上拍打了幾下,又責備我們道:“你們吶,年輕人,帶不好孩子。孩子一犯錯就知道打罵,不知道教啊。有一句老話說得好,打不乖,罵不乖,要自己生得乖!娃兒犯錯了要有耐心,慢慢教,這樣才行。”說罷,繼續道:“我們準備去逛超市,小乖乖別哭了,祖祖帶你去買糖啊。”然后才忽然想起來孩子是我們的似的,道:“我們把小乖乖帶出去逛逛,等會兒給你們送回來。”

我想了想等一下要發生的事,點了點頭,道:“楊婆婆,吳爺爺,麻煩你們了。兒子,聽話啊。”

兒子嗯了一聲,楊婆婆則擺手叫我們放心,然后牽著兒子說笑著一起走進電梯。等電梯門關了后,我才把門打開,看了一眼枕邊人,然后把鑰匙拔出來掛在門后。接著往沙發走去。緊接著他才進屋關門,再換鞋。我忍不住了,等不及他換好鞋,道:“韓一,談談吧。”

他又裝啞巴,我就更加生氣起來:“我知道你在氣我惱我,但你裝啞巴不說話是怎么回事,還是說你根本就是討厭和我說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會染上“他討厭我了”這種想法,反正人在氣頭上,什么都能說得出口。

“沒有,你不要亂想。”

“好吧,我在亂想。那你拿兒子當出氣筒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氣我,你要打要罵你就沖著我來啊。兒子就算錯了,你有必要那樣怒火沖天嗎。”我激動得站了起來,可能還已經面紅耳赤,但聲音肯定很平穩,因為我不想像個潑婦一樣吼得撕心裂肺,更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們在吵架這件事情。

他看著我,臉上的肌肉在抽動,緊接著立即轉身走向窗邊,背對著我,靜了良久,悠悠道:“罵你打你?我怕一不小心會打死你。”

我一聽,心火更盛,立即脫了衣服擼起袖子:“打架,來吧,干一架,看看誰能打死誰。”

他微微側頭看我,臉上的嚴肅像被巨大石塊砸成粉末的堅冰,而那突如其來的笑又像忽然闖入黑夜里的太陽,把漆黑的也照亮得莫名其妙。他甚至都快笑得在地上打滾,而我擼起袖子站在原地,反應不過來他是什么情況,一時不知所措。

“你笑個屁。”

“笑你啊,擇城,你真是笑死我了。”他忍不住了,怕笑倒在地上就撲躺在沙發上,從狂笑里斷斷續續卡出一句話來。

我傻看著他在沙發上笑得打滾,良久之后茅塞頓開——他根本就沒有生氣,他在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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