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31.漠北舊念
- 碎金甌
- 柳無楹
- 3182字
- 2019-01-19 00:41:13
晨光熹微,染就天空絢爛的茜色,旭日東升,祥和的城池也在逐漸升起的炊煙中開始整日的喧囂。
“殿下,起來了!”岱欽大步流星地踏進屋內,站在掛著黛藍纏絲忍冬暗紋錦帳的臥房外頭大聲喊著。
幾遍不應,岱欽沒了耐心,索性掀開錦帳闖進去,打算把屈出律從床上拽起來。
“太陽都出來了!”岱欽看到屈出律側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上去就抱住人家的胳膊往外拉扯:“真是的,您這兩天怎么總是賴床?!”
屈出律被一頓折騰,睡眼惺忪地掙開岱欽的魔爪,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煩死了你,擾人清夢?!?
打了兩個哈欠,屈出律揉揉淺色的頭發(fā),撐著身子坐起來:“什么時候了?”
“巳時都過了?!?
“啊呀,是有點兒晚了。”屈出律站起來,繞過岱欽走了出去:“平常不到辰時我就起來了?!?
岱欽跟到后面:“屬下還想問您呢,您早起已經習慣了,為何這兩天總是睡過頭?”
屈出律褪去絲緞寢衣,上半身緊致流暢的線條在銅鏡前展露無遺。他把寢衣隨手掛到衣架上,再取下中衣和昨晚備好的干凈的赭石色翻領衫,逐件套到身上:“你沒見我這些日子有多忙嗎?每天都要跟前來投奔的各路首領說客套話,還要頂著西北風去帶軍隊訓練,比以前累多了,肯定起不來?!彼麌@一口氣:“也罷,誰讓是自找的麻煩呢,就是猝死也得解決了?!?
岱欽嫻熟地幫屈出律打理衣服上的褶子:“累一時,安逸一世。殿下,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啊,可不能反悔!”
“知道?!鼻雎伤奶幁h(huán)顧:“我的革帶哪兒去了?”
岱欽一眼瞅見:“就在那兒掛著呢?!闭f完又疾步走出臥房,把侯在外面的一行托著梳洗用具的下人叫了進來。
拾掇干凈,屈出律問道:“岱欽,今天安排的事務是什么?”
岱欽笑道:“今天沒有要緊事兒,殿下可以隨意安排。”
屈出律瞪著他:“那你把我喊起來作甚?”
“屬下看今天天氣不錯,殿下可以出去舒活舒活筋骨呀?!贬窔J開懷一笑,雙手擺出擴展運動的姿勢:“總在屋里窩著對身體不好,容易腎虛?!?
“算了吧,就你有張胡說八道的嘴?!鼻雎蓾M臉嫌棄地拍歪岱欽的帽子:“跟著,出去走走?!?
熙熙攘攘的街市,賣的大多是繁復艷麗的絲織品、畫著彩繪的陶器、普通的生活用具,以及一些從漠北草原上淘來的特殊物件。屈出律漠不關心地逐一掃過,最終卻在一處小店外駐足。
店門附近的展貨架上陳列著各式各樣不太起眼的東西,正中置一小木雕,婦人形狀,脖頸處系著五彩絲絳。這個小玩意兒引起屈出律的注意,他拿起來前后左右仔細檢查過,大吃一驚,遂走進店中問道:“敢問掌柜,這東西是從哪兒得來的?”
“從漠北幾個商人手里得來的,好似是薩滿之物,會通靈的!”店主轉臉客氣地笑:小哥兒要是喜歡,我給您拿上?”
“好?!鼻雎珊敛华q豫地答應,將木雕放到了柜臺上。
“買它做什么?又小又貴,難不成還真能通靈?”才出來岱欽就跟著念叨,心疼得就像花了他自己的私房錢:“一點都不值!”
屈出律目不轉睛地盯著手里的木雕:“你不覺得這玩意兒很眼熟嗎?”
“有什么眼——”岱欽恍然大悟:“等等,殿下是說……那個東西嗎?”
屈出律的眸子在無意間籠上綿軟繾綣的浩渺煙波,他意味深長地望向岱欽,頷首默認。
岱欽覺得不可思議:“不會吧,這都幾年過去了……哪里就那么巧,會被漠北的商人尋到呢?”
“正因為是被漠北的商人尋到,我才不得不懷疑它的來歷?!鼻雎傻哪X海里閃過一幕幕清晰無比的畫面,無論是璀璨流星般的美好,還是駭浪擊石似的苦痛,曾經的酸甜苦辣咸都在此刻交織融合,結成一張錯雜無序的亂網,把他的心死死纏裹:“或許真是個巧合呢?”
當年親手送給屈出律這個木雕的人,大概是這個世界上除他以外最了解的他的人。即便是一起長大的岱欽,可能都無法與那人相比。
岱欽還是頭回見到屈出律睹物傷情的模樣。在他看來,那個親歷國破家亡、眾叛親離,卻不曾落一滴淚的王子殿下,不該在人前露出柔軟的一面。于是他心下一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走了屈出律手里的木雕。
“還給我!”屈出律連忙去搶,卻被岱欽一把捏住手腕。后者把木雕背到身后,眉頭緊蹙:“以前的事情還是不要想了!殿下應該著眼于當下!”
屈出律甩開他,語調陰森低沉:“趕緊還給我。”
“不!!”岱欽大聲反駁:“那個人有什么好掛念的?拜托您分清楚主次好嗎?現在可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
現在可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
對啊,是這樣沒錯。
因為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做。
而且是很重要的,必須去做的那種。
“……”屈出律放棄爭搶,調頭離開:“走吧,回去?!?
彼時正午未至,屈出律剛坐下歇息一會兒,就有下人來報:“大人,有一婦人求見。她讓小的把這個給您,說您只要看了這個,就一定會見她。”
“婦人?”屈出律疑惑地接過下人手里的盒子,打開后定睛一看,立即命令道:“快請她進來!”
不久走進兩人:布衣婦人三十來歲樣貌,身形纖瘦;左手邊跟著個八九歲的女孩,也是棉布衣裳,生得粉雕玉琢,葡萄似的眼仁靈光泛現。
“奴婢烏仁娜拜見王子殿下!”烏仁娜拉著小女孩的手齊齊向屈出律下跪行禮,后者唰地一聲站起來,大步上前將烏仁娜扶起:“行什么禮啊,快起來!來人,上座!”
等兩人坐下,屈出律見烏仁娜風塵仆仆、面色憔悴,心知不妙,便問道:“一晃幾年,姑姑過得怎樣?可曾知道長姐的下落?”
烏仁娜輕撫女孩柔順的發(fā)絲,失落地搖搖頭:“奴婢為了找到公主,每日風餐露宿。只可惜如今五年過去了,還是杳無音信。”她憐惜地看看身旁的女孩,將她推到屈出律身邊:“玲峮,叫舅父。”
被稱為玲峮的女孩眨著她明亮的大眼睛,朝屈出律微微俯身:“舅父安好?!?
屈出律從她們進來的時候就一直有注意這個女孩,沒想到她真的是長姐額昔思公主曾經托付給烏仁娜的小女兒玲峮:“五年不見,玲峮愈發(fā)像長姐了?!?
烏仁娜眉開眼笑:“是呀,奴婢每次看到玲峮小主,就好像公主殿下又回到了奴婢身邊似的?!?
屈出律把玲峮打量一番,側頭又問:“不過,姑姑是如何找到我的?”
烏仁娜娓娓道來:“奴婢一直帶著小主四處奔波,直到不久前偶然看到您在遼國邊境召集乃蠻殘部的消息,于是就趕著過來了。起先奴婢還不知道您就是遼國的駙馬呢,走到近處才聽說的。”
屈出律頷首,熱情道:“既然如此,您就在我這兒安頓下來罷。我馬上著人去把最好的空房打掃出來給您和玲峮住?!?
烏仁娜看一眼玲峮,又看一眼屈出律,猶豫不決。屈出律疑惑道:“此舉不妥嗎?”
“王子殿下!”烏仁娜突然跪下來:“奴婢還未找到公主,絕不會就此罷休,但玲峮小主不能總跟著奴婢受苦。所以奴婢想把小主托付給您,最起碼她以后可以過上舒坦日子?!?
屈出律一驚:“難道說,您今日的來意只是為了將玲峮托付給我,而非雙雙投奔?”
烏仁娜眼神堅定:“是?!?
額昔思公主的失蹤,和乃蠻太陽汗被殺基本上是在同一天發(fā)生的,當時在場的所有人,甚至是屈出律都認定公主早已死于亂軍之中,只有公主的近身女使烏仁娜一人堅決認為公主還活著,并且一定要找到她。她帶著這份執(zhí)念一找便是五年,想來以后也不會放棄的。
一直沉默的玲峮忽然開口問道:“姑姑,你要去哪兒?”
聽到這稚嫩的聲音,烏仁娜心口震顫。她捧起玲峮的一雙小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小主,姑姑要去找你阿娘了。以后你就和舅父住在一起,要乖乖聽他的話,不能調皮搗蛋,知道嗎?”
“不!我也要去找阿娘,我不要在這兒!”玲峮不情愿地喊道:“姑姑不能不要我!”
烏仁娜抓著她的手,耐心地解釋著:“姑姑不是不要你,姑姑是想讓你過上好日子,每天有好吃的和漂亮衣服穿。這些年咱們過得太苦了,姑姑不想讓你再受苦了。”
“我不要好吃的和漂亮衣服!我就要跟著姑姑!”玲峮根本不聽勸,喊著喊著就哭起來了:“姑姑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你要把我送給別人??!”
烏仁娜苦口婆心:“王子殿下是你的親舅父!他不是外人!”
多情自古傷離別,娘兒倆這一哭便不可收拾。
婆婆媽媽的,屈出律看在眼里只覺得極度不耐煩,趕緊勸慰道:“姑姑,我看玲峮一時半會兒也離不開您,索性您就先在這兒住上幾日,也好多陪陪她,將來晚些走也無妨?!?
烏仁娜一邊哄著嚎啕大哭的玲峮,一邊遲疑地看著屈出律。后者輕眨深邃的眸子,展出一抹溫暖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