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篇以后直至秦代,無詩可見。一到漢初,詩便出來了。漢高祖《大風歌》、項羽《虞兮歌》,可說是獨創(chuàng)的詩。此后五言詩的始祖,當然要推《古詩十九首》。這十九首中據(jù)《玉臺新詠》指定九首是枚乘作的,可見這詩是西漢的產(chǎn)品。
至蘇武、李陵贈答之詩,有人疑是東漢時托擬的。這種五言詩多言情,是繼四言詩而起的,因為四言詩至三百篇而至矣盡矣,以后繼作,都不能比美,漢時雖有四言詩,若韋孟之流,才氣都不及,我們總覺得很淡泊。至碑銘之類(嶧山碑等)又是和頌一般,非言情之作,其勢非變不可,而五言代出。
漢代雅已不可見,《郊祀歌》之流,和頌實相類似,四言而外,也有三言的,也有七言的。此后頌為用甚濫,碑銘稱“頌”,也是很多的。
漢代文人能為賦未必能以詩名,枚乘以詩長,他的賦卻也不甚著稱。東漢一代,也沒有卓異的詩家,若班固等,我們只能說是平凡的詩家。
繼十九首而振詩風,當然要推曹孟德父子。孟德的四言,上不摹擬《詩經(jīng)》,獨具氣魄,其他五言七言諸詩,雖不能如十九首的沖淡,但色味深厚,讀之令人生快。魏文帝和陳思王的詩,也各有所長,同時劉楨、王粲輩畢竟不能和他們并駕。鐘嶸《詩品》評古詩十九首說是“一字千金”,我們對于曹氏父子的詩,也可以這樣說他,真所謂:“其氣可以抗浮云,其誠可以比金石。”
語曰:“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可見詩是發(fā)于性情。三國以前的詩,都從真性情流出,我們不能指出某句某字是佳,他們的好處,是無句不佳無字不佳的。曹氏父子而后,就不能如此了。
曹氏父子而后,阮籍以《詠懷詩》聞于世。他本好清談,但所作的詩,一些也沒有這種氣昧。《詩品》稱阮詩出于《離騷》,真是探源之論,不過陳思王的詩,也出自《離騷》,阮的詩還不能如他一般痛快。
晉初左思《詠史詩》、《招隱詩》風格特高,與曹不同,可說是獨開一派。在當時他的詩名不著,反而陸機、潘岳輩以詩稱。我們平心考察:陸詩散漫,潘詩較整飭,畢竟不能及左思,他們也只可以說是作賦的能手罷了。當時所以不看重左思,也因他出身微賤,不能像潘、陸輩身居貴胄的緣故。
《詩品》評詩,也不免于徇俗,把左思置在陸、潘之下,可為浩嘆!其他若張華的詩,《詩品》中稱他是“兒女情多,風云氣少”。我們讀他的詩意,只覺得是薄弱無力量,所謂兒女情多,也不知其何所見而云然,或者我們沒曾看見他所著的全豹,那就未可臆斷了!
東晉清談過甚,他們的“清談詩”,和宋時“理學詩”一般可厭。他們所作的詩,有時講講莊、老,有時談談佛理,像孫綽、許詢輩都是如此。孫綽《天臺山賦》有“大虛遼廓而無閡,運自然之妙有”等句,是前人所不肯用的。《詩品》說他們的詩,己是“風騷體盡”,的確是不錯。在東晉一代中無詩家可稱,但劉琨《扶風歌》等篇,又是詩中佳品,以武人而能此,卻也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