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誤入紅塵 進退兩難
- 滕王閣秘聞·壹:江南秋
- 姵璃
- 7160字
- 2018-08-09 14:27:13
此后一連三日,節(jié)度使府都是風(fēng)平浪靜。節(jié)度使夫人依然有條不紊地籌辦著簪花宴,也再次給蔣府下了帖子,邀請“蔣三娘”明日進府。
這一次,來送帖子的不是那位年輕侍從了,而是一名伶俐的婢女。一大早,她來到蔣府將帖子放下,又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告辭離去,根本不給蔣氏夫婦出言拒絕的機會。
西嶺月手握那張請?zhí)挥X得事情越發(fā)不可控制,目露焦灼地望著蔣氏夫婦。
蔣公與蔣夫人同年,如今都已年過七十而精神矍鑠,那唯一的女兒其實并非蔣夫人親生,而是妾生女。不過小妾因難產(chǎn)致死,蔣夫人的兩個兒子又都成家立業(yè)、分府單住,她膝下懸空,便親自撫養(yǎng)了蔣三娘,將其視為嫡出的女兒。
直至七年前,蔣公致仕,一家老小在德宗的恩典下遷居潤州,當(dāng)時攜女拜見過時任潤州刺史的鎮(zhèn)海節(jié)度使。正因如此,蔣氏夫婦才定要找個形貌相似的女子來冒充女兒,否則必定會被節(jié)度使識破。
到了這一步,西嶺月已在世子面前露過臉了,就算換人也來不及,一切已成定局。蔣公看出了西嶺月心生退意,連忙出言挽留:“西嶺娘子,我再加你十兩黃金,請你務(wù)必幫忙幫到底?!?
十兩黃金自然不少,可西嶺月誤蹚了這渾水,再繼續(xù)下去只怕會越陷越深,便婉言謝絕:“蔣公、夫人,不是我不幫忙,只是如今這個局面……我再露面,萬一身份被戳穿,會連累二位?!?
“你代小女赴宴,是幫了我們大忙,豈會連累?”蔣公再勸。
西嶺月嘆氣:“您原本的計劃只是讓我去赴宴,敷衍了事,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如今事與愿違,我先開罪了世子,又被節(jié)度使夫人邀請,只怕再演下去,我假扮貴府千金的事情便遮不住了?!?
“既然如此,你才更應(yīng)該去!事情因你而起,難道你想撒手不管?”蔣夫人語帶責(zé)怪。
西嶺月?lián)u了搖頭:“不是不管,如今拒絕赴宴才是最好的法子。我稱病不去,至多是讓眾人知道蔣家無意于世子夫人之位,節(jié)度使府雖生氣,倒也不至于怪罪。待到七夕簪花宴一開,世子夫人人選定下,此事便揭過去了??晌乙坏┤プ隹停蛉艘呀?jīng)注意到我,世子也要找我麻煩,便是后患無窮。萬一我露出什么馬腳,被人發(fā)現(xiàn)我是冒牌的蔣家千金,不但我要被治罪,貴府也難辭其咎?!蔽鲙X月越想越覺危險,“原本您二位尋我來,只是不想被人知道令千金私奔的事,如今我也不算辱沒蔣府的門楣。只要我不去參加宴會,對外推說令千金生了病,回老家休養(yǎng)一年半載,多好的借口,一勞永逸!”
西嶺月說的這番話,蔣氏夫婦又何嘗不知,然而兩人卻對看一眼,默不作聲。
西嶺月有些詫異:“蔣公、蔣夫人,你們……”
她話未說完,只見蔣夫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她面前,流下了眼淚:“西嶺娘子,你真要幫幫我們??!”
西嶺月手足無措,連忙扶起蔣夫人:“您先起來……這……有話好好說?!?
蔣夫人用衣袖抹了抹眼淚,抽噎著道:“不瞞你說,我家老爺一生仕途順暢,做到從四品中大夫,蒙朝廷厚待,賜宅邸于潤州養(yǎng)老。我那兩個不孝子也受先皇德宗、順宗兩朝恩典,以恩蔭入仕,皆在長安為官。只是當(dāng)今圣上登基之后,不知為何將我那次子外派去了淄青……”
聽到“淄青”二字,西嶺月恍然大悟,猜到了蔣夫人的真正意圖——鎮(zhèn)海節(jié)度使夫人正是淄青節(jié)度使的表姐。
大唐疆域遼闊,分為數(shù)十個藩鎮(zhèn),每個藩鎮(zhèn)統(tǒng)領(lǐng)數(shù)州,而節(jié)度使則為各個藩鎮(zhèn)之主。他們大多為皇親國戚、功勛之后,尚公主、娶郡主者大有人在,家世雄厚,身份尊崇。
自安史之亂以后,藩鎮(zhèn)數(shù)量越來越多,各地節(jié)度使野心膨脹,逐漸脫離朝廷的管控。他們獨攬轄區(qū)內(nèi)軍、民、財、政等一切大權(quán),父死子繼,世襲傳位,甚至無須向朝廷繳納賦稅!
轄區(qū)內(nèi)的官員,有些是朝廷任命,但擁有實權(quán)的官職大多是節(jié)度使自行任命。即便朝廷委任了官員,只要不合節(jié)度使心意,也會被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構(gòu)陷、罷黜,甚至遭到暗殺。山高皇帝遠,這等情形朝廷也是束手無策,更何況一旦打起仗來,朝廷兵力、軍餉有限,還要依靠各藩鎮(zhèn)的節(jié)度使出錢出人,更不能得罪,只得任其發(fā)展。
正因如此,節(jié)度使權(quán)力過大,造反時而有之。直至兩年前,當(dāng)今圣上英年登基,接連平定了兩個藩鎮(zhèn)叛亂,局面才略有好轉(zhuǎn)。但這也無法動搖節(jié)度使在各藩鎮(zhèn)的深厚根基,他們雖然向天子稱臣,卻在轄區(qū)內(nèi)繼續(xù)作威作福,朝廷也是鞭長莫及。
不知蔣公的次子到底犯了什么罪過,會被圣上發(fā)派到淄青地區(qū)。即是說,他未來的仕途前程、生死命運,都系在了淄青節(jié)度使的手中。也難怪蔣氏夫婦甘愿鋌而走險,不惜找人冒充愛女赴宴,看來根本不是為了家族清譽,而是想巴結(jié)上鎮(zhèn)海節(jié)度使,借機為次子疏通仕途。
因為淄青與鎮(zhèn)海這兩位節(jié)度使本就同氣連枝,是小舅子和姐夫的關(guān)系。
蔣夫人還以為西嶺月不知這層關(guān)系,連忙提起:“鎮(zhèn)海節(jié)度使夫人是淄青節(jié)度使的表姐,曾照拂他多日,雖是表親,實則情同手足。既是這等關(guān)系,我們怎能放過!我也不求西嶺娘子去做世子妃,只要你進了府,討了節(jié)度使夫人歡心,替我那不孝子說上兩句話……”
“蔣夫人!”西嶺月聽到此處,氣不打一處來,“你們早就算計好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們也沒想到你會得夫人和世子的青眼。”蔣夫人主動解釋,“你年紀(jì)輕,沒經(jīng)過男女之事,摸不準(zhǔn)世子的心思。但我們都能看出來,那日你在金山寺不僅沒有得罪世子,反而讓他……讓他對你上了心,否則他也不會費盡心思找上門來。如今節(jié)度使夫人也邀請你提前入府,因此我想……”
“因此您想讓我將錯就錯,一錯到底?”西嶺月替她把余下的話說了出來。
蔣夫人被戳中心思,感到有些羞愧,看了蔣公一眼,算是默認。
一直沒有開口的蔣公也在此時說道:“西嶺娘子,老夫一見到你就喜歡得緊。你的情況阿蘿也告訴我們了,你家經(jīng)營蜀錦,曾是皇商,但已經(jīng)敗落。你若不嫌棄,老夫愿意收你為女兒,就算頂替了我那不孝女的身份也沒什么。只要你肯進節(jié)度使府,何愁重振不了你家的門楣?老夫自然也會讓同僚幫襯,一定讓府上重新入選皇商?!?
“正是正是!”蔣夫人在一旁幫腔,“好孩子,你是商賈之女,按身份是絕不可能成為世子妃的,就連入選的資格都沒。但如今有我蔣家?guī)鸵r,你自己又爭氣,說不準(zhǔn)這位置就是你的了!你可知鎮(zhèn)海節(jié)度使不比別人,是真正的皇親國戚!這鯉魚躍龍門的機會……”
“夫人不必多說,”西嶺月猶豫一瞬,旋即下定決心,“我來鎮(zhèn)海原本就是想要重振門楣,既有此等機會,放手一搏又如何?我聽您二位安排就是。”
這一日午后,西嶺月從客院搬了出來,住進了真正屬于蔣三娘的閨房之中。阿蘿也喜滋滋的,對她的稱呼從“西嶺娘子”變成了“三娘”。更有不少仆從、侍婢對她表示親近,畢恭畢敬的,就好似一頓午飯的工夫,她真變成了蔣家千金。
西嶺月也不負眾望,拿出蔣家千金的派頭對下人呼來喝去,向蔣夫人討要綾羅綢緞,甚至把蔣三娘的閨房改動了格局,指使下人移動了臥榻,撤換了紗簾,挪走了屏風(fēng)。
而這一切在蔣家人眼中似乎理所應(yīng)當(dāng),蔣氏夫婦見西嶺月頤指氣使,竟還表示欣喜。西嶺月就這般折騰了一整日,待到戌時便直呼乏累,早早盥洗睡下,還聲稱有人在屋里會讓自己睡不著,將當(dāng)值的婢女全部支了出去。
如此熬到后半夜,夜深人靜,闔府入眠,蔣三娘的閨房之中,西嶺月突然睜開雙眼,從床上起身。她迅速更衣,換上來時的男裝,取出藏在床底的包袱,悄悄推門而出。
秋日里夜風(fēng)漸涼,四下俱寂,唯獨廊檐下的一排排燈籠徹夜長明,照亮了整座院子。西嶺月在此住了小半個月,早已摸準(zhǔn)了護院換班的時間,她躲在暗處等了片刻,覷準(zhǔn)換班的空當(dāng)一口氣跑到后院,拋出鉤索鉤住墻頭,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跳出院墻。
夜深人靜,她放眼四望,街上一個人影也無,只有月色與她相伴,在地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西嶺月不敢回頭,緊緊抱著包袱一路小跑,待跑過了一條街的距離才敢停步轉(zhuǎn)身,望了一眼蔣府高聳的院墻。
難怪蔣三娘會與人私奔,端看蔣夫人的態(tài)度,便沒有把她當(dāng)成親生女兒,只是當(dāng)成了一件可供交易的貨物,用來換取她親生兒子的前程。原來這等書香門第、高門大戶,也有如此齷齪的心思,也會苛待庶出的女兒……
若早知這夫妻二人動機不純,她是決計不會答應(yīng)幫這個忙的。與其等著再被利用,當(dāng)然是要早早抽身,至于潛入鎮(zhèn)海節(jié)度使府……她決定暫時放棄,另找法子。
待到天亮,她早已逃之夭夭,屆時蔣氏夫婦交不出人,只得謊稱自家閨女生了重病,回了家鄉(xiāng)調(diào)養(yǎng)。如此一來,皆大歡喜,誰都挑不出錯處,至多是讓節(jié)度使世子吃了癟,倒也不至于為此降罪于蔣家。
想到此處,西嶺月只覺得一身輕松,忍不住把手中包袱高高拋起,再伸手接住。這般拋了幾次,越拋越高,最后一次她不得不一躍而起,可手指堪堪觸碰到包袱時,一只大手突然快她一步,掠走了包袱。
西嶺月只感到面前一陣輕風(fēng)拂過,人已到了她面前。她睜大雙眸看著眼前的墨衣男子,不可思議地問:“你……你怎么在此?”
墨衣男子將她的包袱掂在手中,輕笑道:“幾日不見,三娘別來無恙?”
借著月色,西嶺月清楚地看到了他那一雙桃花眼,以及沒有抵達眼底的笑意,不知怎的,她竟然冒出了冷汗。
見她不答話,墨衣男子又是笑問:“時辰不早,三娘不在府上歇息,這是往何處而去?”
聽聞此言,西嶺月知道他已經(jīng)識破了自己假冒蔣家千金的事。倒也是,正牌的大家閨秀誰會飛檐走壁,在半夜三更爬墻逃竄?
西嶺月警惕地看著他,后退兩步,朝他伸手:“把包袱給我?!?
她這副神情,活像叢林中的小鹿撞見了獵人,驚慌之中帶著防備,防備之中又帶著伶俐。墨衣男子瞇著眼睛看了她片刻,將包袱慢慢置于身后,朝她笑道:“你還沒回答我,你何故半夜離開蔣府?”
“明知故問!”西嶺月輕哼一聲,“那你也告訴我,你是誰?”
墨衣男子微挑眉峰,用那雙桃花眼望著她:“上次在金山寺,你不是猜到我是誰了?”
西嶺月再次輕哼:“別裝了,你根本不是節(jié)度使世子,說吧,你到底是誰?”
墨衣男子面露兩分欣賞之色,坦然答道:“鄙姓裴,名行立,是節(jié)度使的外甥,世子的表兄。”
裴行立?西嶺月曾猜測他是世子的親信,卻沒想到竟然是表兄弟的關(guān)系,如此一來,她也不敢開罪對方了,便輕咳一聲:“這位……裴兄,你為何要假扮世子?”
此話一出,裴行立的笑意終于到達眼底,也不知是笑她這個稱呼,還是笑這個愚蠢的問題:“你如此冰雪聰明,不妨猜猜看?”
西嶺月伸頭看了看被他藏在身后的包袱,勉強笑言:“其實我也沒甚興趣,既然你騙了我,我也騙了你,那我們就……打平了?”
“好,打平了?!迸嵝辛⑸斐鲎笫?,作勢欲將包袱扔還給西嶺月,卻是虛晃一招,并未將包袱拋出去。
西嶺月也并沒有上當(dāng),在一旁看著他,流露幾分無奈之色:“裴兄,我孤身闖蕩也不容易,還望您高抬貴手……”
她話還沒說完,突然聽到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從街上傳來,這才想起鎮(zhèn)海地區(qū)是有宵禁的,若闖了宵禁,可是要被下獄問罪的!她這時真著急了,看向裴行立,跺了跺腳:“快快!快將包袱給我!”
裴行立并不慌張,望著她笑道:“急什么,不過是查宵禁而已。”
“你當(dāng)然不急,姑奶奶著急!”西嶺月急得口不擇言,眼見巡邏隊越來越近,索性不再討要包袱,匆匆跑到一處院墻后面躲了起來。
須臾,巡邏隊的士兵齊齊走過,不知與裴行立說了句什么,只見后者亮出一塊令牌,那隊士兵便畢恭畢敬地朝他行禮,掉轉(zhuǎn)方向往回走了。
待到巡邏隊走遠,西嶺月才從暗處走出來,想起裴行立半夜出現(xiàn)在此,自然不會是在街上閑晃,便問道:“看樣子裴兄是有要務(wù)在身?”
豈料裴行立上下打量她一番,卻道:“的確有要務(wù),世子讓我暗中監(jiān)視蔣府?!?
“什么?”西嶺月花容失色,連聲音都變了腔調(diào),“難道……難道他也看穿我是假冒的了?”
裴行立再次輕笑:“看來你已經(jīng)猜到世子是誰了?!?
西嶺月悶不作聲,她自然猜到了,就是那位有過兩面之緣的“惡仆”。只是她想不明白,世子李衡好端端的為何要讓表兄假扮他的身份,他自己卻假扮成一個侍從。他這般去金山寺相看女眷,女眷若都認錯了人,日后在簪花宴上彼此碰見,豈不是尷尬非常?
還有,三日前世子又扮成個侍從,親自跑到蔣府對她下帖子,是什么意思?是戲弄?報復(fù)?還是……還是真如蔣夫人所言,世子對她起了心思?
想著想著,西嶺月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更覺此地不宜久留,忙放低姿態(tài)懇請:“裴兄,實不相瞞,此事都是誤會一場。我既不是蔣家千金,也無意高攀世子,還請您代為……代為斡旋,只當(dāng)今夜沒見過我,放我走吧!”
“晚了,”裴行立淡淡道,“你若就此離開,蔣家該如何是好?”
“自然是讓蔣三娘稱病,不去參加那簪花宴就罷了?!蔽鲙X月把想法向裴行立大致述說一番,自認不會惹出大的麻煩。
然而裴行立越聽越是蹙眉,最后沉默片刻,才道:“你想得太過簡單。”
“難道很復(fù)雜?”西嶺月不以為然。
裴行立欲言又止:“還是邊走邊說吧。”
走?這黑燈瞎火的,往哪兒走?西嶺月心中這般想,卻不敢說出口,那邊廂裴行立已拎著她的包袱,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邁開了步子。西嶺月逃無可逃,又被他握著把柄,只得邁步跟上。
兩人在漆黑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游走,便聽裴行立聲音低沉地說道:“你可知世子為何讓我假扮他?”雖是問句,裴行立卻也沒想讓西嶺月回答,又自顧自說道,“夫人為世子選妻,此事他原是不愿意的,他說世家閨秀個個虛榮,趨之若鶩而來為的是名,而不是他這個人……直到半月前,夫人按例去金山寺小住,世子卻突然改變主意,讓我假扮他去相看各家閨秀。”
話到此處,裴行立抬頭望向天際彎月,輕嘆一聲:“世子他自負才學(xué)家世皆上乘,對于外表卻很自卑,他不相信拋開身份地位,會有女子喜歡上他?!?
“至于嗎?”西嶺月回想那位“惡仆”的身形相貌,奇道,“世子雖不是面如潘安,但也相貌周正。況且女子嫁人看的又不是男人的樣貌,他為何會自卑?真是奇怪?!?
裴行立聽聞此言,搖頭苦笑一聲,沒有接話。
西嶺月看著他的表情,恍然明白過來:“難道世子讓你假扮他去金山寺,是想看看有幾人會被你的樣貌所吸引?而他扮成仆從暗中觀察,一旦某位閨秀被你的外表所惑,便會被他扣上‘虛榮膚淺’的帽子,踢出世子妃的候選之列?”
“嗯?!迸嵝辛⒋瓜履且浑p桃花目,予以確認。
西嶺月覺得這法子很好笑,但仔細一想似乎也有可取之處。畢竟是世子的終身大事,各家閨秀在宴上定會使出渾身解數(shù),短短三日的確很難看出真心假意,倒不如用這個法子看得逼真,至少能看出幾分人品。
這般一想,西嶺月也來了興趣:“可否冒昧問一句,有幾位閨秀逃過了您的‘美色’,通過了世子的初步考驗?”
她問得隨意,不想裴行立竟然停步望著她,半晌答了一句:“只你一人?!?
西嶺月聞言愕然:“我?可我連節(jié)度使夫人都沒見過啊!”
“但你是唯一對我避之不及的女子,”裴行立似回想起了那日的情形,俊顏流露出幾絲笑意,“不僅避之不及,還口齒伶俐,更猜出了我的身份。你不經(jīng)意的種種表現(xiàn),正是世子看重的品質(zhì)?!?
“我……”西嶺月不知該如何回話了,睜著一雙明眸,大感詞窮。
裴行立繼續(xù)說道:“你有所不知,我與世子日日去金山寺走動,一連半月,見過的名門淑媛有三五十人,卻無一人能讓世子另眼相看。直到最后一日,世子失望之下提出回府,不想在連廊上看到慌慌張張的你。我們遠遠瞧著,本也沒抱什么希望,只因你穿了一身綠衣,世子才對你來了興趣?!?
“綠衣?節(jié)度使夫人不是最討厭綠色嗎?”西嶺月聽得困惑。
“正因夫人不喜綠色,此乃眾所周知,才顯得你格外有趣,世子便讓我堵住了你的去路?!?
原來如此!西嶺月像聽說書一樣,難以置信自己竟然誤打誤撞得了世子的青眼,悔得腸子都要青了:“我……唉,我當(dāng)時以為是遇上了登徒子,后來還想著世子怎的如此輕浮,沒想到是被算計了!”
裴行立看到她又是無奈,又是后悔,又是焦慮的表情,心中竟怦然一動,脫口而出:“既然你得知了前因后果,你還想走嗎?”
“當(dāng)然要走,我又不是真正的蔣三娘!”西嶺月立即表態(tài)。
“若是為了這個原因,你倒不必擔(dān)心,世子向來很有主意,也早就對我說過,他娶妻不看身份地位,只看是否合意?!迸嵝辛竦?,“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早早向他解釋了此事,我想他不會在意的?!?
“誰管他在不在意!”西嶺月聽完這一番話,更覺不安,猛然伸手去搶他手中的包袱,“不行,我得趕緊離開!”
裴行立見她的表情不像偽裝,便嘆息一聲,將包袱還給她:“如我所言,已經(jīng)太晚了,眼下你是走不了了?!?
“為何?”西嶺月接過包袱抱在懷中,面露疑惑,“不過就是一面之緣,難道世子他非我不可?”
“若只是金山寺一面,他也許不會;但那日他去蔣府見你,你的所作所為,讓他不會再放手了?!?
“啊?”西嶺月呆立當(dāng)場,迷茫地問,“我……我做了什么?”
裴行立便將世子李衡的話復(fù)述了一遍:“那日在蔣府,他搬出夫人的名義相邀,你一再拒絕,是不為權(quán)貴所動;他扮作下人遇襲,你出言關(guān)切,是不看尊卑待人;他匆匆回府,你讓管家把箭帶給他,是心細如發(fā)。世子說,這等品質(zhì)世上難尋,他對你……極有好感?!?
極有好感?西嶺月簡直哭笑不得,這在她眼中都是最平常不過的事,到了世子眼中,怎就成了世上難尋的品質(zhì)?她極力想要避開節(jié)度使府的注意,怎么到頭來事與愿違?
西嶺月在心中哀號一聲,只覺得手中包袱變得千斤之重,蔫蔫地問道:“眼下我若逃走,會有什么后果?”
“你說呢?”裴行立睇著她,笑而不答。
“我的天!”西嶺月長長呼出這三個字,再也說不出話來,耷拉著腦袋,心中絕望至極。
世子李衡連娶妻都要假扮仆從相看,是心機深沉;遇見她當(dāng)日便查出她的住所,是手段高超;如今又派表兄來監(jiān)視蔣府,是強勢多疑……逃跑意味著拒絕,而拒絕這樣一個人,西嶺月能想象出自己的后果。
且不說自己逃不逃得出鎮(zhèn)海六州的轄區(qū),即便逃出去了,蔣氏夫婦怎么辦?萬一世子大發(fā)雷霆,他們夫妻豈不是死路一條?這可與自己料想的結(jié)果大大不同,蔣氏夫婦雖然想投機取巧,但也罪不至死……
一時間,西嶺月只覺得大為頭痛,死死攥著手中的包袱,想要找出個萬全之法。
裴行立在旁看著,見她如此糾結(jié),終是開口確認:“你真的不想當(dāng)世子夫人?”
“不想。”
“那你為何冒充蔣家千金?”
“為……為了盤纏,十二兩黃金。”西嶺月怎敢說出實話,只得拿酬金當(dāng)幌子。
裴行立感到難以置信,搖頭失笑良久,才正色道:“我有個法子能助你脫困,你信不信我?”
“信!”西嶺月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雙眸剎那間亮如朗星,“裴兄……不不,恩公,快告訴我該怎么做!”
“繼續(xù)假扮蔣三娘,去節(jié)度使府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