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美人贈我蒙汗藥
- 給人生一個驚艷的假設
- 鄭俊甫
- 2232字
- 2018-08-22 10:43:11
去衛城的路不長,我卻走了很長時間,確切地說,是胯下的青皮走了很長時間。盡管我給青皮的四蹄包了稻草,但覆蓋著冰雪的路面還是讓青皮小心翼翼,始終不敢有所放縱。
雪是三天前來的,下了一夜,城里很多上了年紀的人都說,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雪呢。“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有雪相佐,正好照顧了我的生意。可是,來自衛城的消息又讓我皺起了眉頭,知情人說,衛城東關村倒了不少房子,還死了人。
東關村是我幼時住過的地方,舊是舊了些,但民風淳樸,人心向善。無父無母的我就是吃著百家飯,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幾乎沒有多少猶豫,我就下了決心,要去衛城賑災。這些年,靠著經營“彭記酒坊”,雖說沒有成為彭城首富,倒也掙了些錢。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也打算為東關村做些事。青皮背上馱著的,就是我連夜湊起來的兩千兩紋銀。
我趕到衛城的時候,天已經暗了,肚子里有點兒空,青皮跟我一樣,有氣無力地吐著哈氣。我卻顧不上吃飯,來的路上已經琢磨好了,把銀子分給大家,不如干脆在東關村支上十幾口大鍋,放粥。
于是,打算先去買鍋。
雪災后的衛城像一個頹廢的老婦人,空氣中充斥著無精打采的蕭條氣息,就連兒時極喜歡的那條繁華的石板街,也泛著一股慵懶的氣息。偶有來來往往的人,也都是拄著竹杖討飯的百姓。一路走過去,全被這樣的人簇擁著、包裹著,讓人心酸得落淚。好不容易把幾家賣雜貨的店鋪轉完了,我想要的那種大鍋,根本就沒有。雜貨鋪的老板說:“這么大的鍋,進了貨賣給誰呀?”我想想也是這樣。
天已經晚得看不清路了,街上漸次響起的打烊聲提醒我,如果再不找家客棧填填肚子,只怕就要挨餓了。青皮有一聲沒一聲地打著呼嚕,整整奔波了一天,這家伙連發脾氣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扯著青皮開始留意街邊的招牌。女人就是這時候闖進我的視線的,她慵懶地斜靠在一家不起眼的店門邊,先是把我上下打量了幾眼,然后一改散漫的姿態,開始夸張地搖著腰肢,朝我迎過來。“大哥”,她說,嗲聲嗲氣的樣子讓我疑心自己誤入了青樓,“是要住店吧大哥?上我這兒來吧,特色客店,包您滿意。”
我停住腳,就著店門口微弱的燈光,也把她上下打量一番。一襲斜襟藍底紅花兒的長裙,松松地挽著云鬢,年紀頂多三十出頭,卻有著一種久經世面的練達。而且,也得承認,她算是一個很標致的美人。
女人見我有些遲疑,她嬌笑著扯過青皮的轡頭,一只手指了指店面的招牌,“大哥,您一定沒來過衛城吧?‘美人湯’的飯菜可是衛城的招牌哦!”
我不經意地一笑,衛城是我長大的地方,即便是后來離開了,也常常因為這樣那樣的事,一年要來上幾次。“美人湯”,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該是一家新店了。不過,不爭氣的肚子和女人夸張的熱情還是牽住了我的腳步,先住下來再說吧。
女人把我領進一間寬敞的客房,一邊招呼伙計打來熱水,一邊巧笑倩兮地說:“大哥,您稍等,我去給您上菜。”
片刻的工夫,門口就飄來了陣陣的菜香,瞬間食欲大增。我迫不及待地坐下來,拎起了筷子,沒等動手,女人又端來一壺酒,“剛燙好的,喝點兒暖暖身子吧。”女人拿出一只酒杯,滿上,又拿出一只,也滿上。酒香一飄進鼻孔,我就知道是上好的酒了。“我不喝酒的”,我抬起眼皮對女人說。我沒有騙她,經營酒坊這些年,賣出的美酒無數,我卻滴酒不沾。
女人嗤笑一聲:“跑路的男人不喝酒,誰信哪?”不由分說,端起兩杯酒,一杯塞進我手里,一杯一飲而盡。然后沖我亮了亮杯底,“怎么樣大哥,干了吧?”
酒色在女人的臉上泛起兩朵燦爛的桃花,越發勾勒出一股掌上飛燕的妖媚神態。見我沒有動靜,女人接著倒了第二杯,一仰脖,又亮了亮杯底,動作干凈利落。我一時有點無措,不知道這個妖媚的女人到底想做什么。女人撇撇嘴,忽然湊近我的耳朵:“大哥,別看您瞅著挺像個男人,其實都是裝給外人看的,連酒也不敢碰,那還叫男人嗎?”
我橫了女人一眼,端起酒杯也一飲而盡。明知道她是在用激將法,可也不能讓一個女人小瞧了不是?女人仰起臉,嬌笑成一團,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很曖昧地揉了揉:“大哥,慢慢吃哦。”一陣香風便飄出了屋子。
那晚我只喝了一杯酒,奇怪的是,后來的事情我卻一無所知,只知道自己醒來后,頭痛欲裂。更要命的是女人和店里的伙計都不見了,一起不見的,還有青皮和那兩千兩紋銀。我慌忙去向官府報案,開設黑店,巧取豪奪,也太張狂了吧!沒想到,衙役聽了沒兩句,便不耐煩地擺著手說:“‘美人湯’?從來沒聽說過!”
我一下子蒙了。
回到彭城,整整躺了一天,才從女人的那杯酒里醒過神兒來。錢丟了,災還得救。思慮再三,我決定再去籌一筆銀子。三天后,兩千兩紋銀籌齊了,又開始動身上路。這次,為防萬一,我帶了兩個伙計,全都是滴酒不沾又有些身手的。
衛城還是那座衛城,衛城又全不是幾天前的衛城了。街道上的人摩肩接踵,他們臉上洋溢著興奮,仿佛幾天前上天降下的不是一場雪災,而是甘露。越是接近受災最嚴重的東關村,越是熱鬧,街上橫著兩排隊伍,一直蜿蜒到石板街的盡頭。
我疑惑地擠過去,問一個排隊的老漢:“你們都在干什么呀?”老漢抬起掛滿褶子的臉,樂呵呵地說:“你還不知道啊?有個善人在這里放粥呢,好幾口大鍋,都已經放了兩天啦!”
許是怕我沒聽明白,老漢身邊的小伙子插話說:“是‘美人湯’的女老板,聽說花了兩千兩銀子。很漂亮的一個女人呢,嘿嘿。”
“女人呢?”我忙問。
“早走了,鍋一支上,就沒見過她的影子,連個名也沒留,真是善人哪。”小伙子一臉的感激之情。
我一頓腳,豁然開朗。“美人湯”里費盡心機的“劫富”,竟然也是為了“濟貧”。這個女人,莫非知道我買不到放粥的鍋嗎?我搖了搖頭,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