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蛛拖著吊在紡絲器上三個多星期長的卵袋。請讀者回憶一下前一章里我曾講述過的實驗，特別是狼蛛把軟木球和線團當成自己的卵袋，并愚蠢地接納下來的事實。然而這位十分遲鈍、對任何碰撞腳后跟的東西都心滿意足的母親，是那么的忠于職守，真是令我們驚嘆不已。

無論是從井底爬上來在井邊曬太陽，還是在危險到來的時候突然回到地下，或者是在安家前的四處漂泊，狼蛛從沒有放棄過那個給它行走、攀登和跳躍都帶來諸多不便的寶貝袋子。假設有意外事故發生，卵袋脫落了，狼蛛會非常驚慌地撲向那個寶物，并憐愛地緊緊摟住它，而且準備去撕咬任何一個想奪走它寶貝的強盜。有時我自己就是那個強盜，所以我總會聽見它的毒牙撕咬我的金屬鑷子發出的尖利刺耳的摩擦聲。我把鑷子拉往一邊，狼蛛則會咬著向另一邊拖。還是先讓這個小東西平靜下來吧，我用紡絲器輕觸一下，它的小球就復位了，狼蛛飛快地逃開，卻始終擺出一副備戰的架勢。

到了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已經定居下來的全部狼蛛，不管是年老的，還是年輕的，不管是生活在被封閉的窗臺上的，還是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荒園小路上的，每一天，我所看到的情景都讓自己受益匪淺。早晨當太陽升起，并開始溫暖地照在洞穴上的時候，這些隱居者們便拖著它們的袋子，從洞底爬到洞口開始曬太陽。在整個舒適涼爽的秋季，躺在城堡門口的太陽底下睡一個長長的午覺，這是它們已經養成的習慣，只是現在的姿勢和以前不同了。

沒有帶卵袋的狼蛛曬太陽是為了自己，那個時候，它們在堡壘上趴著，上半身露在井口的外邊，下半身卻留在井里，眼睛沐浴著陽光，大肚子卻躲在暗處。而拖著卵袋的蜘蛛卻恰好相反，上半身留在井里，下半身卻露在上面。它靠后足支撐，這樣，這個裝滿生命種子的白色小球就能保持在洞口外。它還慢慢地轉動小球，以便使每一面都能均勻地照射到陽光。只要天氣溫度足夠高的話，狼蛛的這種姿勢就能保持半天的時間。在以后的三四個星期的時間內，它們一直保持這份耐心，保持同樣的姿勢，每天都進行日光浴。同樣，鳥為了孵化蛋，胸口的羽毛很豐滿，鳥就是用胸口捂住蛋，把蛋貼在溫暖的胸口上進行孵化。而狼蛛和它不同，它是在洞穴前翻曬它的卵，將陽光作為它的孵化器。在 9 月剛開始的時候，封閉了一段時間的卵，就要破殼而出了，這個時候，小球的中間接縫出現了一條裂紋。在前面的文章中，我已經講述了這條接縫的來歷。會不會是母親感覺到了孩子在這綢緞袋子里的蠢蠢欲動，非常迅速地打開了小球呢？我想這種可能是存在的，但也許會像我們不久將看到的彩帶蛛的卵袋一樣，在母親死去非常長的時間以后，那個堅韌的袋子才會自動裂開。

從袋子里，一窩小狼蛛一下子冒了出來，并馬上爬到了母親的背上。至于那個空的，已不再有任何價值的破袋子，狼蛛把它扔出了洞穴，不再去注意它。小狼蛛密密麻麻地擁擠在一起，根據數量的多少，有的時候疊成了兩三層，雌狼蛛的背被它們全部覆蓋起來了。在七個月①的時間里，雌狼蛛將不管是黑夜還是白天都馱著它的孩子。當我們看到狼蛛馱著孩子的家庭的情景，我們就會十分感動。

在附近的集市上，我經常在大街上看到一群波西米亞人去趕集。

在母親胸前用手帕做成的吊床里，新生兒在啼哭，在母親的肩上有一個剛斷奶的孩子，還有一個慢慢走的用手抓住母親的孩子，剩下的緊跟在后面，在茂密的老樹籬笆間壓陣的老大正在東張西望，真是個快樂無比的家庭呀！在溫暖的陽光下，在肥沃的土地上，雖然他們身無分文，但卻快樂無比，他們就這樣地走啊走。

可是，對狼蛛那成千上萬的大家庭來說，波西米亞家庭就顯得那么的蒼白無力了。對于小狼蛛來說，從今年 9 月一直到來年的 4 月，它們一刻也不離開母親的背部，在那里快樂地生活，一直讓母親馱著走。

這群小家伙是很乖的，誰也不會亂動，也不和鄰居吵架，它們相互交織構成一塊完整的帷幔，像一件粗布褂，然而，在下面的母親已經面目全非了。看到它我們不禁會問，這到底是一只什么動物啊，是一個毛線團，還是附在狼蛛身上的孩子呀？不仔細看是不易分辨出來的。

這條由活物鋪成的毯子蓋在背上，還沒有平穩到不會從背上掉下來的程度，應該指出的是，當母親從洞穴里爬到洞口讓它們曬太陽的時候，只要稍微碰到一點洞壁，就會有一部分孩子從背上掉下來。但是，這樣的事故并不會引起很嚴重的后果。擔心小雞的母親會去四處尋找迷路的小雞，急切地呼喚它們，然后把它們召集在一起。但是雌狼蛛可沒有一般母親常有的擔憂，對此它無動于衷，讓那些掉下來的孩子自己爬起來，很迅速地爬回到它的背上。這些孩子很堅強，一聲也不吭，自己爬起來后撣撣身上的土，立刻抓住母親的腿，用最快的速度向上攀爬，回到母親的背上，一會兒，那條由小狼蛛組成的蓋毯就又恢復了原貌。

如果在這里談論母愛，我覺得好像很奢侈。狼蛛對孩子的體貼幾乎趕不上植物，因為植物不懂什么感情，可是它對自己的種子是很關心的。在一般情況下，動物對下一代沒有關愛之情。對狼蛛而言，它認為自己的孩子沒有什么重要，對待自己的孩子絲毫不比對別人的孩子好；只要有一群孩子在它的背上，它就滿足了，它可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孩子，根本談不上有真正的母愛。

我在其他的地方說過糞蜣螂的英勇行為，它守護著不屬于它的巢，里面也沒有它的孩子①。還有蛇也有這樣的做法。蛇會用一種難以想象的熱情擦去別人蛋殼上的污點，那些蛋很多，而且遠遠超過了它平時一窩蛋的數量。它輕輕地擦拭它們，直到被擦得很亮，為了挽救它們，它用耳朵認真地為它們聽診，以便了解胚胎的生長情況。它對自己的蛋的照顧恐怕不會比這更好。總而言之，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對它來說不怎么重要。

狼蛛無論是對自己的孩子還是別人的孩子，都是一樣的。我用畫筆去掃背在狼蛛身上的孩子，把它們掃落到另一只背上布滿狼蛛的雌狼蛛身邊。那些被掃下的小狼蛛撣撣身上的土，非常迅速地跑過去，抓住母親的腿，很迅速地攀登，最后爬上了那位和藹的母親的背上。那位和藹的母親安靜地讓它們爬上去，這些小狼蛛爬進這群小狼蛛中，有的時候遇到背上的小狼蛛已很厚了，它們就向前邊爬，經過那位母親的腹部爬到前胸，甚至有的爬到頭上，僅給這位母親留下兩只眼睛。

這樣做是為了保證大家的安全，它們不能把母親弄成獨眼龍，對于這一點，它們是很明白的，雖然它們密密麻麻地擠著，但是不敢損害母親像小豆一樣的眼睛。除了步足以外，那只狼蛛還必須保證行動自由，除了身體下面因為怕蹭到小狼蛛而沒有小狼蛛以外，身體的其他部位則被小狼蛛組成的毯子所覆蓋。

在這種超載的情況下，第三只狼蛛身上的孩子又被我用畫筆掃到那只超載的母親身上，然而，這群孩子也被很好地接受了。現在更擁擠了，它們一層壓著一層，但是，最終大家都有了自己的位置。這時的狼蛛已經面目全非了，根本沒有人知道它是誰，人們看見的是一只帶刺移動的東西，時不時有小狼蛛從上邊掉下來，緊接著又不斷地爬上去。

現在，我發現它已經達到了保持平衡的極限，但是還沒有達到它誠意的極限，假設在狼蛛背上還有讓孩子坐穩的地方，它不會拒絕所遇到的孩子。我還是罷手吧，隨意取下一些孩子送還給各自的母親，當然，在這種情況下，難免會弄錯孩子，但是不要緊，在狼蛛的眼里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孩子都一樣。

假設不靠人工，沒有我的插手，寬厚仁慈的狼蛛母親是否有的時候也會額外照顧別人的孩子呢？我想知道結果，還一心想知道，這個合法者和外來者的聯盟將會怎樣呢？我對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十分滿意。

在同一個罩子里，我放了兩只背上背著孩子的老狼蛛。如果它們共同占據的罐子很寬敞，它們都會盡量讓自己的家離對方遠一點。但是，它們之間只有一拃遠，或者離得更遠點，它們的距離很快引起它們排斥異己之心的膨脹。它們必須分開居住，這是保證有足夠捕獵區的需要。

否則，就會出現戰爭。

一天清晨，我恰巧碰上兩個鄰居在地面上爭吵，仰面朝天的是戰敗者；用肚子頂著對手的肚子，用足摟抱著對方使對方動彈不得的是戰勝者。這時雙方都張開了毒牙，正準備咬還沒有敢咬，因為它們都害怕對方。雙方互相威脅，僵持了一段時間后，其中占據上位和體力較強的狼蛛關上了死亡機器，把躺在地上的那只狼蛛的頭咬碎了，然后慢慢地和小口小口地吸食那具尸體。

發生了上面那可怕的一幕，母親被吃掉了，那孩子怎么辦呢？孩子們很好安慰，它們好像不在意那可怕的一幕，爬到勝利者的背上，很快地安頓下來，和那些合法者混在一起，惡魔此時很大度，把它們當做自己的孩子，讓它們留了下來。惡魔吃掉母親，卻收留了它的孩子，真的很令人費解。

我在此需要補充的是，在以后的長達數月的時間里，直到孩子們成熟獨立，雌狼蛛把這些孩子視為己出，從這以后，這兩個戲劇性地結合起來的家庭就成了一家。可是，假設我們在此使用母愛和溫柔來夸贊它，那實在是有些牽強。

在狼蛛背上生活的七個月中，狼蛛至少總該喂養它的孩子吧？它捕捉到獵物的時候，它是否請孩子們用餐呢？在起始的時候，我相信應該會，而且想親眼目睹它們的家庭聚餐。于是，我特別注意觀察正在用餐的那些母親，一般情況下，它們是在洞穴用餐，目的是避開監視，但有的時候也會在露天的家門口用餐。在金屬紗罩下，我喂養狼蛛和它的一家子是一件容易事，現在，已經不是挖井的季節了，它們根本不再打算利用罐子里的土挖一口井，所以它們用餐的情景都暴露在外。

只見母親嚼了嚼食物，直到榨干汁水。當它吞咽下去的時候，孩子們沒有離開母親的背上，而且也沒有一個離開自己的位置，更沒有一個流露出想下去分享食物的表情。母親根本沒有表現出邀請孩子們來吃東西的表情，更沒有特別地為它們留一點兒。看著它們自己吃得飽飽的，而孩子們卻只有看的份，或者說對它們根本漠不關心，我們真的很費解。當雌狼蛛大吃大喝的時候，孩子們表現得如此平靜，這可以證明它們不需要進食。

在母親背上的這七個月中，它們依靠什么生活呢？大家都認為它們靠吸食母體分泌物，就好像寄生蟲一樣吸食寄主身上的營養，最后把它榨干。

朋友們，放棄這種想法吧，這是因為我沒有看到小狼蛛把嘴靠在應該被視作乳房的母親的皮膚上，更進一步說，也沒有發現母狼蛛被榨干和衰弱的跡象，它依舊保持著很豐滿的體態。度過了養育期，它和以前沒有任何的區別，只是胖了一些，而且吸足了營養為下一次生育做好了準備。等到來年的夏天，又會有那么一大群孩子降生了。

這時我們不禁還要問，小狼蛛到底靠什么維持生活呢？我先肯定不是來自儲備在卵內的營養物質，這種特殊的物質應該節省下來去生產這種非常重要的物質—絲。但是我們明白，應該是其他物質維持著這些小生命的活動。

假如小狼蛛一動不動，對于它們完全節食的現象，我們也許會理解，因為靜止就不需要消耗能量了。可是，盡管小狼蛛在母親背上習慣地安靜地待著，但是它們在不停地活動，并且攀登起來很敏捷。它們從母親背上掉下來后，很迅速地爬起來，立刻順著母親的一條腿重新爬上去，這些充分證明它們是很敏捷的和活躍的。

爬到母親背上后，它們必須保持整體的穩定和平衡，而且必須伸出步足始終和鄰居的步足勾在一起。從現實來看，對它們來說完全的靜止是根本不存在的。

可是，生理理論里告訴我們：任何物質的活動都需要消耗能量，從一般情況來說，動物和工廠里的機器一樣，一方面它需要恢復消耗的體力，另一方面還要保持可以轉化為動力的熱量。

下面為了說明以上這個問題，我們用火車頭的例子來說明。假設動物就是火車頭，在工作中，鋼鐵動物火車頭的活塞、傳動桿、輪子和傳熱管，都會不同程度地受到磨損，需要我們經常使它們保持良好的狀態。我們的鑄鐵工人和冷硬工人就是能將它們修復，通過某種方式為它提供融入整體，并成為整體中一部分的“可塑性食品”。

就算是它剛剛從制造車間里出來，也沒有自動力，為了讓它正常運轉起來，必須依靠司爐給它提供能量，也就是在爐膛里添加幾鏟煤，讓它燃燒起來。煤燃燒產生熱能，因而帶動機器轉動。

俗話說得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動物也是一樣的。首先卵提供產生新生兒的物質，然后生物體依靠可塑性食品這生物鑄造工長大到一定的程度，在它被磨損的時候就幫它修復。在同一個時間內，司爐也在不停地工作。在機體當中，燃料這種能源只是臨時停留，到達體內，燒光釋放出能量，并由此熱量轉化為動力。生命就是一個能燃燒的火爐，動物機器依靠燃燒食物來發熱，從而產生動能，使動物能夠活動、前進、沖刺、跳躍、游泳和飛翔，而且采用各種方法使機車設備運行。

我們現在再來看看小狼蛛吧，我們會發現，它們從出生到離開監護者這段時間，根本沒有長大。看見小狼蛛出生的時候有多大，在七個月后，它還是多大，體型大小沒有變化。卵為它們提供了構成肌肉和骨骼所必要的物質，這個時候，因為物質消耗得非常少，甚至可以說為零，在這種情況下，只要小動物沒有長大，多余的可塑性物質就沒有什么用處，這樣，持續的節制飲食并不是困難的事。可是，它們仍舊需要有能轉化為能量的食物，原因是在必要的情況下，狼蛛還需要運動，而且是很活躍的。這個時候我不禁要問：當動物根本不吃任何東西的時候，能夠轉化成動力的熱能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呢？

大家都認為，沒有生命的機器不光是物質，原因是人已經給機器注入了自己的一部分生命。所以說消耗煤的鋼鐵動物，事實上就像在啃食積蓄太陽能的古老的喬木狀蕨蔟葉動物一樣。

沒有生命的機器是這樣的，那由血肉和骨骼組成的動物也和沒有生命的機器一樣。它們互相殘殺，或是從植物身上獲取養分。它們一直依靠儲存干草、水果、種子和其他食物中的太陽能來激發活力。太陽是世界的生命的源泉，太陽是至高無上的能量提供者。

我們都知道，干電池能強行給蓄電池充電，那太陽能是否也能和干電池一樣，直接進入動物體內變為動能，而不需要動物經過骯臟的曲折的腸道，對中介物質食物進行加工而獲得能量呢？我們人類吃葡萄和其他的水果，歸根結底都是為了獲得太陽能，那么，我們為什么不直接依靠太陽能來維持生命呢？一個大膽的革命—化學科學讓我們可以合成食物，工廠代替了農場。假設物理科學也來參與的話，那它將可塑性物質扔進轉爐加工，因而得到能量物質，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這種物質不再是有形的了，而是一種純粹的原來的物質。物理科學憑借精密的儀器，可以為我們輸進太陽能，從而補充在運動中耗費的能量。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是不是就不需要像以前那樣，艱難地憑借腸胃的幫助來獲得能量呢？天啊！真的難以想象，那是把陽光當做飯吃的世界，應該是多么神奇的世界啊！

是夢想，還是對未來世界的預測？對于這個問題實現的可能性，是人類科學家研究的最高深的課題之一，不是我們研究的問題。不過，我們還是看看小狼蛛是怎么做的吧。

在母親背上的七個月里，它們什么食物也沒有吃過，并且在運動中消耗能量。這是因為在白天太陽最好的時候，母親就把卵袋放在太陽下晾曬。其實這是母親給小狼蛛補充肌肉的能量，這樣小狼蛛就可以直接靠光和熱恢復體力，這個動作從卵袋還掛在母親腹部末端的時候就開始了。母親在曬卵袋的時候，小球被它的兩只后足托出洞口，目的是使它得到充分的陽光。這日光浴喚醒了生命的萌芽，直到現在，還在繼續維持幼嫩的新生兒的活力。

在天氣晴朗的時候，每天雌狼蛛都會從洞穴下面背著孩子爬上來，然后在洞口邊趴著，一曬就是幾個小時。這個時候，小狼蛛就會打哈欠和伸懶腰。它們得到了充足的熱量，儲存足夠的動能，變得活力四射。

小狼蛛待著一動不動，可是這個時候我只要對著它們吹一口氣，它們便會站立不穩，左右搖晃，這相對于它們來說，就好像吹了一陣狂風，它們一旦被吹散，就馬上聚攏。這就可以說明這個小動物雖然沒有消耗食物，可是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是能夠運動的。在每天天暗下來的時候，母親才會把吸飽了陽光的孩子帶回洞穴里，現在，陽光餐廳的能量宴席到此結束了。就算是在冬天，只要天氣晴朗，它們同樣會每天出來，一直到小狼蛛能夠獨立自主，自己能夠開始吃飯，才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