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恒的眼球開始快速轉動，他在逐漸恢復意識。

頭疼欲裂，這滋味比喝下大角星人用他們自己的毛發釀造的烈酒還要惡心。他的眼皮微微張開一道縫又很快閉上，重復幾次后，他突然睜開眼。淡黃色的膏狀液體充斥著他的視網膜，液體外的景象因為光線折射而模糊不清。他死了嗎？如果沒有，自己又身在何處？

“嘔。”蘇恒按捺不住心中的惡心感，干嘔出來，殘留在口中的空氣變為一個個細小的氣泡在他眼前浮動。他動彈不得，只感覺從鼻腔到肺泡，整個呼吸系統里仿佛有千萬只爬蟲在竊竊私語。

這時，生命維持艙亮起綠燈，它偵測到使用者的生命體征已經恢復。鼻管重新插入蘇恒的呼吸道，存積在肺部和艙體里的液體開始被抽走。等不急結束，蘇恒已經迫不及待伸手拔掉鼻管，接著側過身子猛烈的咳嗽，混淆在唾液里的淡黃色液體不斷從他口中往外滴落。

這感覺真是糟糕透頂。

鼻管收納完畢后，生命維持艙的艙門開啟。蘇恒顫顫巍巍的摸到艙體邊緣，他本打算一鼓作氣從里面爬出來，無奈四肢乏力，稍不留神，整個身子沿著傾斜的表面滾落到地上。

“嘟，嘟，嘟。”船艙里的警報響起，似乎將蘇恒當做了入侵者，他吃力的捂住耳朵，蜷縮在地。

“歡迎回來。”一個熟悉的女性聲音，警報隨之停止。

蘇恒思考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說話的是凱瑟琳。“這是在哪？”他問。

“一顆舊指南上沒有標注的星球。通過與幾顆脈沖星的坐標進行參照對比，初步判斷該行星位于南十字座delta星的恒星系，與南十字星門相距84億公里，與地球相距345光年。”凱瑟琳回答。

“我在里面睡了多久？”蘇恒虛弱的注視著生命維持艙。

“如果你是問夜姬號上的量子時鐘，兩年零129天。”

“什么意思？”蘇恒困惑的敲打腦袋，里面像是灌滿了固體凝膠，“那你覺得是多久？”

“超過一千年。”凱瑟琳的回答充滿了戲謔。任何人都知道，量子時鐘是現有宇宙最準確的計時工具。

“你有考慮未來去當個政客嗎？”他用手肘撐住地試圖爬起來，突然感覺胃里一陣痙攣，“媽的，那堆糞便一樣惡心的東西居然在我肚子里待了兩年。”

“理論上說只是充盈滿你的呼吸系統。”

“別再跟我提它。”他將一根指頭伸進喉嚨，希望自己吐出東西后能更舒服點。

“這是長時間處于低溫狀態后的正常反應。”凱瑟琳識別出了蘇恒的意圖，“你需要盡快補充能量。”

“我們什么時候迫降的？”蘇恒往貨艙那頭走，他之前見到過賽斯卡從那里拿出儲備的食物。

“9分32秒前。夜姬號降落在星球高緯度地區的一處荒原上，周圍偵測到大規模的地熱能量。”

“我們像只饑餓的野牛在恒星系里面亂竄了兩年，最后就落到了一個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

“不，我剛完成大氣成分的分析，該星球的大氣層與地球相近，也主要由氮、氧、氬、氫和二氧化碳等構成，不過它的氧含量超過36%，這是地球任何時期都沒有達到過的標準。”

“是嗎。”蘇恒找到食品儲藏室，從里面拿出一盒能量膏。他看了眼，又想起了剛才鼻腔遭受到的待遇，于是重新換了包干硬的肉條。“你是想告訴我這星球也可能存在生命咯。”

“因為高含氧量，它的生命或許比地球更加豐富多彩。”凱瑟琳突然說了句感性的話。

“對了，賽斯卡怎么樣了？”蘇恒這才想明白為什么從醒來開始就一直覺得古怪。他本該是個倉皇不安的獵物，但追捕他的獵人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駕駛艙玻璃被彗星碎片擊破后，失去意識的船長也被真空吸了出去。”

“他死了？”蘇恒內心半喜半憂。喜是因為他終于擺脫俘虜重獲自由，悲的是他需要獨自面對接下來的處境。

“根據聯邦法律，我不能對人類的生命做出主觀判斷。”凱瑟琳謹慎回答。

蘇恒嚼著食物走回駕駛艙，除了自己，果然空無一人。因失壓而散落在地的小物件讓整間艙室顯得狼藉不堪，駕駛臺上有小行星的碎末，前擋玻璃上有幾塊白色的硬斑，是自動噴射的速干泡沫填補起來的裂痕。

“從現在開始，夜姬號就歸我了。”蘇恒轉動賽斯卡的座椅面向自己。

“根據聯邦法律，你有權成為代理船長。”

“不管代理還是正式的，如果你跟我一樣想離開這兒回到地球，從現在開始，你都需要聽從我的命令。”蘇恒不客氣的說，“我問你，飛船還能飛嗎？”

“四臺離子引擎中有三臺被小行星碎片擊中而損壞。”

“還有一臺呢？”

“在迫降時為了使飛船減速從而導致元件過載，現在只剩下原先30%的功率。”

“可以修復嗎？”

“貨艙有備用零件，但要讓引擎正常工作還缺少一樣重要的材料，銥元素的同位素，銥191，它是反引力發生器產生反引力子所必不可少的催化劑。”

“你的意思是需要我自己想辦法？”蘇恒腦子嗡的一響，他是個天生的冒險家，冒險家大多擅長制造問題，但與解決問題相比卻是南轅北轍。

“不過，有個不那么悲觀的消息。”凱瑟琳越來越懂得人性，“這星球的地表引力加速度只有地球的0.7倍，逃逸速度約為每秒6.8公里，只需要修復一臺引擎就能滿足要求。”

“0.7倍，比火星高比金星要低。”蘇恒說，“如果還是需要銥元素才能工作，一臺跟四臺有什么區別？”

“銥雖然是稀有元素，但它常伴生在鉑礦石中，而鉑在自然界中存在游離態，只需要發現鉑礦就有大概率找到銥。”

“感謝提醒，雖然我不是只會用對稱性來思考美妙胴體的科學家，但我相信你是正確的。不過，如果你能給我一本教授如何赤手空拳掘地三丈的星球采礦手冊，我會更加感激。”蘇恒哭笑不得。說完，他開始在駕駛艙里來回踱步，久思無獲后，他又疲憊的看向玻璃之外的世界。

黑夜已經不知持續了多久，遠處一些星星點點的火光不斷閃動，仿佛在向飛船靠近。很快，蘇恒就確認了自己的猜測，火光聚集到飛船之前，橘色的火焰下，是類似人的身影。這些類人生物裹著簡陋的衣服，口鼻也被布條遮擋看不清樣貌，從他們的行為舉止判斷，是一種擁有高等智慧的生物。

蘇恒有些不知所措，面對一群不知來意的客人，他感覺到由內至外最終蔓延全身的恐懼。

舉著火把的人指著飛船開始大聲說話，他們似乎在為眼前的未知之物爭執。不多久，人群逐漸分成兩派，左右而站，其中一位背著簡易弓箭的男子更是不顧勸阻，刨起一塊石子直徑砸向了夜姬號。

“咣當。”石子砸中飛船的駕駛艙玻璃，又掉落在地。對于穿梭星際的龐然大物，小小的沖擊沒能引起絲毫波瀾，但兩派人群卻為這一魯莽的舉動幾乎開始拳腳相向。

蘇恒稍稍放松了戒備，他感到好笑，不禁想起有一次為躲避追捕而藏在異星動物園時的情景。他偷偷往一種形態接近猴子的外星動物族群里扔了個吃完的蘋果核，那群短尾猴的行為便跟現在發生的狀況一般無二。

“他們在說什么？”蘇恒問。其實通過肢體語言，他已經大概猜出了內容，面對從天而降的異物，感到恐懼的應該是他們。

“數據庫未收納該種語言，請及時更新星際航行指南。”凱瑟琳給出標準回答。

“我頭一次發現AI程序發出的無助聲比人更加性感。”蘇恒調侃道，他放下肉干，吮了吮指頭，“我教你一個辦法，開啟模糊匹配。”

“他們的發音與斯基泰語相似。”凱瑟琳很快給出匹配結果，“不過語言的邏輯順序并不一致，我需要更多的語言標本進行分析。”

“擴大收音范圍。”蘇恒命令道，“我聽人說，學一門語言要從臟話開始，瞧他們怒火熏天的模樣，你應該會學的很快。”

又過去半小時，飛船外的爭執還在持續，期間有人脫掉衣服赤裸身子發泄情緒，也有不少遠遠觀望的人丟掉火把悻悻散去。

蘇恒坐在座椅上，悠然自得的看著外面的一切，他有種難以言語的優越感，就像他看到動物園猴子時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荒涼平原的天際線逐漸染上了霞彩，天快亮了。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哨響，響聲尖銳刺耳，引人心悸。

聽到哨聲的一瞬間，蘇恒仿佛明白到它的含義，這是一種類似動物利他性的預警，預示著危險即將來臨。

果不其然，哨響之后，原本爭執不休的人群立即圍攏在一起低聲嘀咕。不久，位于人群中心的一人舉起火把發出“呼”的一聲大吼，眾人齊齊應了一句之后，開始有秩序的撤離。

“怎么樣？你找出他們語言的規律了嗎？”蘇恒用指尖敲打著座椅扶手。

“還需要時間，不過，我發現了一種更為相近的現代語言進行對比分析。”

“什么語言？”

“居住在新幾內亞島上的人說的一種南島語，如果你懂的話可以節省不少學習時間。”

“帕拉波，西卡奴薩。”蘇恒說了句奇怪的話。

“這是大角星人語。”凱瑟琳回答，“他們圖形化的表達方式對我的分析沒有任何幫助。”

“我知道。”蘇恒湊近駕駛艙玻璃，仔細觀察向回走的人群，“你所謂的現代語言就是幾個太平洋土著圍在火堆前為求愛發明的大呼小叫，你覺得我會懂嗎？”他吐槽完，突然想到一件事，又連忙說，“先不急破解語言，馬上掃描走在最后的那個人形生物。”

幾秒鐘后，駕駛臺開始投影出全息圖像，蘇恒回身坐上座椅。隨著掃描的進行，影像中生物的物理形態逐漸豐滿，一些簡單的生理指標也顯示在一旁。

“初步檢測表明，他們幾乎與人類有著相同的生物特征。”凱瑟琳說，“腦容量、骨骼肌、循環系統、免疫系統，甚至生殖方式也相似。”

“看出來了。”蘇恒對著全息影像點頭。

“不過也有特別之處。”

“身高嗎？”蘇恒讀到屏幕上的數據，192厘米，但此人在人群里只能算作中等個頭。

“不止體型修長，他們的脊柱也異常發達，中樞神經的靈敏程度遠超人類，幾乎相當于另一個大腦。”

“你的意思是他們有兩個大腦？”蘇恒頓時來了精神，除了胚胎階段就產生的連體畸形，他還從未見過能兩個大腦同時思考的智慧生物。

“這種特殊情況地球上也有，不過只出現在一些爬行動物身上，即便切掉它們的頭，依靠脊椎里的神經塊也能再存活一段時間。”

“沒了頭也能存活，有意思，也不知道他們過不過萬圣節，哈哈。”蘇恒為自己的冷笑話勉強笑了幾聲，不過他自以為是的幽默并沒有得來凱瑟琳的共鳴，他只好無趣的收起笑容又撓了撓頭發。

就在這時，蘇恒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聲音，“去吧。”這聲音低沉而清晰，仿佛說話的人就在他耳邊。

“你聽到有人說話嗎？”蘇恒警覺的回頭，然而除了他自己，船艙里依舊空空無人。

“去吧。”同樣的聲音再次傳入他的耳蝸。

“你真的沒聽見？”蘇恒疑惑的問，“他在說——去吧。”

“我正監聽著所有波段的聲音，沒有人用地球語說過。”凱瑟琳確定的回答。

蘇恒從座椅上站起來，又扶住艙壁思索了幾分鐘，雖然他深知在陌生環境里冒然行動危險異常，但他還是無法克制內心的沖動。“放下舷梯，我要跟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