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鐵道之旅:19世紀空間與時間的工業化
- (德)沃爾夫岡·希弗爾布施
- 1901字
- 2019-01-05 05:33:29
我必須把我自己裝進這個流動的盒子里。我出不去,但也沒什么能進來。
——歐仁·曼努埃爾(Eugène Manuel),1881
19世紀上半葉,對于進步思想的信徒而言,鐵路成了民主、國家間的和諧、和平以及進步的技術保障。在他們看來,無論是在空間意義上還是社會意義上,鐵路都讓人們靠得更近。歐洲思想中的這股思潮,在圣西門的追隨者中表現得最為顯著:這一代學人大約是在1825年,也就是圣西門去世那一年,登上了法國的政治經濟舞臺,他們把大革命和拿破侖帝國未盡的平等主義愿望,全部投射到了工業及其壯觀的先鋒——鐵路上:對于他們而言,比起任何僅僅是形式上的政治解放,鐵路能夠更為有效地實現1789年以來的平等與友愛。
佩克爾形成了這樣一個想法,即作為工業一部分的鐵路,是服務于人類的解放事業的:
火車和蒸汽船上的共同旅行,以及工人們大量聚集在工廠里,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激發了平等與自由的感受與習慣。讓所有社會階級一起旅行,并且把他們并置在某種鮮活的馬賽克里,那就是各個國家能提供的所有的財富、地位、性格、習慣、風俗、衣著方式的拼貼。鐵路極大地推進了真正友愛的社會關系的支配,并且比起民主的民權保衛者最尊貴的訓誡,更有助益于平等的感受。這樣一來,為每一個人縮短不同地方分隔開的距離,也就等同于縮短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如果佩克爾確信,火車與輪船“真正是平等、自由與文明的戰車”,另一方面,他也會意識到還有這樣一種可能性,那就是老的特權和不平等也可能在工業的創造中重新出現,哪怕它們真正的本質就是平等與民主。工業總體,或者具體到鐵路,它們的平等與民主必須要具備某種保護措施,即“在構成這個國家的眾多不同的階級或者種族中間,某種程度上預先存在的性質:沒有這個東西,結果可能是在鐵路車廂中創造出進一步細分,也就是不同的社會與經濟階層,又有區別和差異,這與公共馬車、供出租的私人馬車和馬車行的差別類似”。
佩克爾認為鐵路車廂按照等級區分開來可能會造成危害。在他寫作《社會經濟學》的時候,這種區分在法國還不存在,當然只是因為鐵路還沒有提供客運服務。到1840年代初,法國除了一條很短的線路,所謂鐵道,是以描繪英國和比利時的鐵道而存在的。然而在這兩個國家,鐵道從一開始就是分了等級的。19世紀早期的進步主義者,尤其是圣西門派的工業擁躉,幾乎沒注意過這個事實,而只是為蒸汽機帶來的無法抗拒的魅力所傾倒。在由鐵路實現的聞所未聞的能量與生產力面前,傳統的社會特權似乎都已經徹底過時了,再無希望,所以完全不值得再處理。盡管佩克爾沒有完全忽視不平等復活的可能性,但他還是堅信,平等會基于技術而取得最終勝利。他認為,火車上的旅客們全都是平等的,因為他們會發現自己處于技術上的平等中:“這是同樣的護送隊、同樣的力量,運送著大和小、窮人與富人;因而從最普遍的意義上,鐵路上了一堂平等與友愛的課程。”
但是隨著鐵路歷史的延續,即使在法國的火車上也顯示出了階級的分別,推翻了技術上平等的處境會給旅客帶來社會平等的觀念,也顛覆了圣西門派的許多其他希望。而歷史也顯示,佩克爾觀念的核心確實蘊含了某種真相,盡管這與佩克爾的信念大為不同。不同階級的成員都在同一輛火車上,由同樣的力量推動,這一事實雖然并沒有帶給他們社會平等,但卻在他們的觀念里存在過。乘坐火車旅行,由蒸汽力量拉動,被認為是參與到了工業進程中。對于下層階級而言,這樣一種體驗非常直接:在1840年代的英格蘭,他們是由貨運火車上的棚車車廂運輸的。他們并沒有被視為在接受旅客服務,而不過是貨物。1844年的格萊斯頓法案(Gladstone Act)要求三、四等車廂也必須加蓋,盡管這些車廂看起來更像是加了蓋的棚車,而不是旅客車廂。而特權階層的旅行狀況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們的車廂,看起來就像固定在軌道上的馬車。這樣的設計,不僅會讓人忘掉鐵路的工業起源及其本質,而且它本身就是一種抑制這些想法的努力。包廂幾乎就是另一個版本的馬車車廂,沒什么變化,包廂的設計就是要讓一等旅客(在稍弱一點的意義上,也包括二等旅客)放心,他們的移動還和在他們的馬車里是一樣的,只不過價格更便宜而且速度更快。但其效果和人們所期望的正好相反。恰恰是因為包廂與前工業時代的傳統旅行聯系太密切了,充分吸收了傳統旅行的精神,新的工業化運輸方式就使得人們的體驗更具創傷性。中產階級的一等車廂旅客抱怨說,他們覺得自己不像旅行者,反倒像是包裹:這就使得他們的主觀體驗與下層階級的客觀體驗同樣帶有工業色彩。但是中產階級的體驗,只是就其真實發生在一個精心布置的、裝備一應俱全的包廂里而言是主觀的,而不是下層階級像棚車一樣的旅行空間;就現實而言同樣是客觀的,旅行者只是一個工業過程的對象——這個世界里的所有布置,都不能讓他忘掉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