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曉瑟
- 十一eleven
- 3498字
- 2018-09-10 14:44:18
大太太凝神細想,的確是這個道理。心氣平順了些:“媳婦愚笨,老太太,您可要多教教我。”
老太太將她扶起,拍拍她的手背:“你軟和些,男人嘛,都喜歡被順從,被依賴的感覺,特別是柔情似水、小鳥依人的女人。
外頭事情多,回到家里,就是圖個舒心。你日日苦著一張臉,嘴巴又不會說些好聽的話,任誰都沒有心情。
還有,不要在老大面前搬弄是非說別人的壞話,就算要說,也不能從你的口中說出來。有時候敲敲邊鼓就可以了,太多就顯得刻意了。明面上的功夫該做還得做,一定不能刻薄了她。”
老太太說的,可都是她的經驗之談。大太太聽得非常認真,一字不落。等老太太停下話頭時,卻見大太太望向她的眼里,滿是崇拜的神色。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景瀾院。
水榭。
荷葉田田,荷香彌漫,一泓秀水泛著綠波。月牙似的柳葉輕點著湖水,圈圈漣漪彈奏著夏日的音符。
八仙桌上擺著棋盤,李竹君與馮曉瑟正在對弈。
馮曉瑟穿一身淺碧綾長裙,微風過處,清雅飄逸。抬手落下一顆白子:“母親,今兒街口好熱鬧呢。”
李竹君莞爾:“的確熱鬧。”
景瀾院消息靈通,府里大事小事,全都匯集在百靈那兒,再由她來回報。百靈口齒伶俐,條理清晰,將那境況描述得繪聲繪色,雖然未曾親眼所見,但也差不離了。
“老太爺已經決定認下如煙母子。估計在馮修容省親之后,大老爺會擺兩桌酒席,辦一個簡單的儀式,正式納如煙為妾。大太太已然氣瘋了,老太太正在安撫她。”李竹君說道。
馮曉瑟看著棋盤,不動聲色:“看來如煙姨娘在大老爺心中,到底是不同的,大老爺愿意給她一點體面。”
黑子輕輕落下,形成雙劫。李竹君拿起茶杯,道:“如煙皮相不錯,可惜有勇無謀,開口就扯上大太太,讓大老爺下不來臺。今日若非牛嬸子機靈,將孩子也帶出來了,恐怕就要功虧一簣。”她喝了口茶:“不過這樣的好處是,大老爺的所作所為,給人們留下了風流又心狠薄情的印象,痛打弱女,拋棄親子,這個污點,他一輩子都洗不掉。而且無需挑撥,大太太和如煙的梁子就已經結下了,下來要怎么斗,就各憑本事了。”
如煙的小院里,原本負責做飯洗涮的,是一位姓吳的中年婦女,因著兒子娶親,回鄉去了。牛嬸子在李竹君安排下接下了這份活計,并且很快取得了如煙的信任。
“沒想到大太太那里,這么順當就接受了如煙姨娘,我還以為要費一番周折。”
“大太太將府里磚頭瓦片、花草樹木的采購交給了她娘家子侄,這里頭可做的文章多了,她是被老太爺抓住了把柄,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
“咦,如煙姨娘運氣不錯,老太爺愿意為她出頭。”
李竹君道:“老太爺哪里是愿意為她出頭,家丑不可外揚,只能是快刀斬亂麻,在馮修容省親之前將事情壓下來罷了。說不準上朝時會有御史就這事彈劾大老爺呢。”
馮曉瑟托著腮,眼睛亮晶晶的:“母親放在如煙身邊的牛嬸子還是很得力的,我想如煙進府后應該會將她留在身邊繼續伺候,這樣一來,就都在母親的掌控之中。不過母親,您是如何發現大老爺在外頭有個外室的?”
“早在一年前吧,我幾乎每次出門,都發現對面街角那處,有一個女人窩縮著,要么目不轉睛地盯著府門口看,要么伸著腦袋東張西望。她的行為舉止不像是受過良好的教養,衣飾打扮不像是有來歷的人家,卻也不是貧寒小戶能用得起的。我好奇,于是派人去查。結果,非常有意思。”
“看來這位如煙姨娘早有進府的心思,只是不得其門而入。若如煙是個聰明的,就應該知道府里的日子并不如她想像的那樣簡單,大老爺在銀錢上待她不薄,守著兒子安安分分地過活,自在多了。”
李竹君輕嘆:“她現在年輕貌美,大老爺自然寵著她。色衰而愛弛,人老珠黃之后呢?這種富貴安寧是虛幻的,就像是建筑在沙地上的城池,毫無根基。
何況她是奴籍,簽了賣身契。沒有名分和家族的承認,她的子孫,都只能和她一樣代代為奴。奴籍不能科考,出仕,將來婚配,也只能匹配同為奴籍的女子。”
“母親說得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李竹君垂下眼簾:“我不愿為難如煙,若是她沒有這個想法,我也不會強迫她進府。如今的局面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求仁得仁。怪只怪大老爺打斷了信兒的雙腿,我便讓如煙攪得大房雞犬不寧,一報還一報,很公道。
罷了,不說他們了,只等著看戲就是。”
馮曉瑟臉上揚起一抹笑容,目光依舊聚在棋盤上。有李竹君指定的人幫襯著,如煙和大太太之間的爭斗,應當不會落下風。
李竹君卻有些心不在焉:“你的父親十日之前捎回來了家信,信上說差事大致已經完成,會趕在馮修容省親前回府。算算日子,也就是這幾天了……”
馮曉瑟抬頭,笑著:”母親不必憂心,想來父親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說不準,今兒就到家了。”
正說著,馮曉信一陣風兒似的直奔水榭而來,在八仙桌前剎住腳,一把撈起茶杯,仰頭猛灌一氣,直到把杯子里的茶水全喝進肚子里:“呼……”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馮曉瑟一直盯著他看,只見他一身米黃色圓領素色長衫,銀冠束發,動作雖然粗魯了些,但如行云流水般豪邁順暢。
直到馮曉信將茶杯放下,她才說道:“哥哥,斯文,斯文。”
馮曉信雙手叉腰,翻了個白眼:“是名士真風流。咱要的就是隨心所欲,渾然天成的那股氣度。那些假清高,裝模作樣的事兒卻是做不來。”
李竹君額角青筋直跳,馮曉信是那種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腿傷恢復好了沒幾天,便到處活蹦亂跳,最近更是迷上了騎射,天天不見蹤影。
馮曉信腆著臉,笑著對李竹君說:“母親,您能給我準備三十只醬肘子,二十斤醬牛肉么?”
李竹君皺眉:“那東西油膩膩的,吃太多,仔細壞了肚子。”
“哪里是我要吃,我是拿來孝敬殷家老爺子的。您不知道,殷家老太太在吃食上對老爺子卡的緊,不讓喝酒,也不讓吃肉,他們家的飯桌子上,連稍微重口些的菜品都沒有,老太太說是不符合養生之道。
那天我和遠郊兄弟,鎮軍大將軍蕭家的必成兄弟,懷化大將軍馬家的楚榮兄弟,千牛衛大將軍孫家的奇洛兄弟,歸德將軍楊家的武陽兄弟,一大幫子人到北鸞山跑馬,殷老爺子也來了。午間休息時,好家伙,老爺子把我帶去的醬牛肉、醬肘子、紅燒肉吃個精光,還直說味道倒是好,就是分量少了些,只能嘗個滋味兒。
今兒,幾家的老太太聚在一起到東麟山普度庵進香,殷老爺子趁機到蕭家串門,另外幾家的老爺子也會到。殷老爺子特特交代遠郊兄弟來給我傳話,醬肘子,醬牛肉得管夠。當年這些老爺子們全是英雄好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頓飯能吃下三斤米,那食量,嘖嘖,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收到殷遠郊派人送來的秘藥之后,李竹君以晚輩的身份,給殷家老太爺寫了一封書信。態度恭敬卻不卑微。
信中除了感謝殷家送藥的情誼,等待馮子康公干歸來親自上門拜謝之外,并未涉及一句馮家的老太爺、大老爺,以及兩位少年的爭執,表明了馮家三房的立場。
殷家收到信之后,由殷遠郊的母親向氏夫人出面,又給馮曉信送來了許多上好的藥品和補品。
聰明人都有著默契,事情過去了就翻篇,不再提了。
不過兩三個月的功夫,馮曉信不但與殷遠郊不打不相識,成了好友,就連與殷家也親近起來,馮曉信憨直爽朗的脾氣是投了殷老太爺的緣法。
通過殷遠郊,馮曉信認識了許多脾氣相投的朋友,皆是武將世家的年輕一輩。而才剛他提到的幾位老將軍,幾乎都是連國軍隊中手握重權的人物。李竹君凝視著馮曉信運動過后紅紅的臉龐,感慨兒子已經長大,有了自己的人際關系圈子,而這,將成為他未來建功立業的重要助力和寶貴財富。
“行,母親這就讓小廚房馬上去做。再添上十只烤雞,五壇子木樨清酒。莊子上送來幾筐新鮮的西瓜,你拿兩筐,飯后解解膩。”
馮曉信一蹦三尺高,歡呼:“謝謝母親。母親你最好了。”
李竹君瞪了他一眼:“你呀,多大的人了,還瘋瘋癲癲的沒個正形。瞧瞧,院里的雜事,外頭的生意,全都由你妹妹一肩挑了,你也很該長進,幫著分擔些才是。”
馮曉信一手勾住馮曉瑟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正是因為有了能干的妹妹,才會有游手好閑的哥哥嘛,是吧?”
馮曉信笑得沒心沒肺,馮曉瑟也只能無奈地隨著他傻笑著。
“你們父親和我掙下的這份家業,將來都是你們兄妹的,你妹妹再能干,到底是個姑娘,怎么好到處拋頭露面?你就不能上上心,護著你妹妹?”
馮曉信正色,說出了一番讓李竹君和馮曉瑟都相當震驚的話來:“母親,您放心,我就這一個妹妹,我自會對她好。
我想過了,妹妹要是愿意嫁人,就一定要找個最出色的男子,要懂得珍惜,懂得尊重,懂得愛護,懂得包容她的男子。妹妹要是不愿意嫁人,也沒什么大不了,我就養著她一輩子。
我聽遠郊兄弟說起,殷家族中,有一位姑奶奶,武藝高強,巧捷萬端,在戰場拼殺,勇猛不遜于男人,先帝御封她為正三品冠軍大將軍。這份榮耀不但在咱們連國,就算在天下,也是獨一份。如今,這位姑奶奶云游四海,寄情山水,快意人生。
我敢說,整個天下,比她尊貴的女人很多,比她聰慧的女人也很多,但比她快樂的,不多。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活就要活得痛痛快快,瀟瀟灑灑。”
李竹君愣了。
馮曉瑟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