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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 曉瑟
  • 十一eleven
  • 3124字
  • 2018-09-10 14:44:18

馮曉瑟側耳細聽,等腳步聲完全消失,百靈吩咐站在院子里景瀾院的仆婦們:“關門,落鎖。只留角門,派兩個仔細人看守。”

馮曉瑟迫不及待地奔跑而出,只見李竹君定定地站在臺階上,月光落在她的身上,雙眸如同水般冷冽,讓人禁不住生出一種蕭瑟清寒之感。

“母親。”馮曉瑟輕聲地喚著。

李竹君回過頭來看她,緊蹙雙眉:“瑟兒,你哥哥這次也許闖下大禍了。”她將手里的紙片遞給馮曉瑟,抬手按了按額頭,神情疲憊。

馮曉瑟飛快地將老太爺的手書看了一遍,上頭只有寥寥數語,寫著馮曉信將殷家二少爺殷遠郊的腿給打折了。

馮曉信將紙片折起,攏進袖管里,小心翼翼地對李竹君道:“今兒午后哥哥回來時,我見著他了,他說在味香樓外有對兄妹在賣藝,一個公子哥兒仗勢欺人,他就上去跟人打了一架,原來對方竟是殷家的少爺。”

殷家可謂是連國的武將世家。國朝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將領,十之六七出自殷家。這一代的家主殷赫,以從一品驃騎大將軍執掌兵部,封光祿大夫。他為人正直、豁達,為官忠誠、清廉。所有的權勢榮耀,都是從血與火的戰斗中廝殺而來,極得陛下信任倚仗。

如果說,在連國的權力場上,馮家是一艘裝飾美麗的畫舫,那么殷家就是一艘巨大沉穩的艦船。美麗而根基薄弱,外強中干;沉穩而實力強大,動輒碾壓一切。

李竹君合上雙眸,片刻,復又睜開,眼中滿是擔憂:“不知老太爺要怎樣處置信兒?殷家,我們可得罪不起。”

馮曉瑟的安慰顯得那樣蒼白無力:“母親,您別擔心,也許老太爺只是招哥哥過去問問情況而已。”

李竹君點點頭,無話。

“母親,更深露重,我陪您回屋等消息吧。”

這時,遠遠地,杜鵑一路小跑而來,在李竹君和馮曉瑟跟前停住,微喘了兩口氣:“太太,六小姐,景壽院傳來消息,老太爺,大老爺備好了車馬,帶著人,押著四少爺出門了。”

“什么?”李竹君心中一沉,聲調微變:“看來老太爺是要親自帶信兒登門請罪了。拿我的名帖,到昌國公府,請府里供奉的太醫來一趟。”

“母親,如今夜已深,貿然驚動外祖父,外祖母似乎不妥。不若派人在昌國公府門外頭候著,等天亮府門開時再進府通報,您看如何?”

李竹君沉吟:“就照瑟兒說的辦。另外,杜鵑,派人去醫館找兩個大夫回來。”

“是,太太。”杜鵑急急忙忙地下去安排。

李竹君的思緒很亂,很煩,心臟猶如擂鼓一般劇烈跳動,無法平靜。她喃喃自語:“信兒,信兒,可千萬不能有事。”

馮曉瑟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母親,父親不在,您就是頂梁柱,主心骨,我和哥哥的全部依仗。您一定要冷靜,千萬別自亂了陣腳。”

李竹君望進馮曉瑟清澈的眼睛,感受著她沉定卻微涼的雙手,也許她的心里也是同樣的忐忑害怕,但仍舊勉強支撐著。

是的,偌大的馮府,除了李竹君自己,就再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了。再難的事,也必須沉著應對才是。

李竹君拍了拍她的手,輕聲地:“母親曉得。”

正廳。

燈下。

二更剛過。

李竹君隨意地翻著一部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馮曉瑟帶著喜鵲、百靈和秋萍,正在做針線。

“呯”的一聲,屋門被猛地推開。

馮曉瑟被嚇了一跳,身子一哆嗦,針便扎到了手指上,霎時冒出了一朵血花,她不理會,也根本沒覺得疼,只見杜鵑沖了進來,顧不得任何禮數,聲音顫抖著:“太太,四少爺被抬回來了,滿身是血……”

李竹君猛地站起身,手里的書冊“啪嗒”掉在地上,心里有種噩夢成真的暈眩感。

馮曉瑟心急火燎地跳下羅漢床:“大夫呢?請來沒有?”

杜鵑應道:“請來了,在偏廳招待著。”

李竹君回過神來:“把大夫待到四少爺屋子里,喜鵲,你過去侍候,百靈,開私庫,把大夫需要什么藥材,就準備什么藥材。杜鵑,說,在殷家到底發生何事?怎么少爺會渾身是血?”

杜鵑道:“回太太,我們的人雖然跟著老太爺,大太爺到殷家去,可是離得遠,看不真切也聽不清楚,但有一樁事兒是肯定的,四少爺被打了,還是大老爺親自動的手。”

怒火在胸腔里翻滾,李竹君死死地握著拳頭,指甲仿佛都要嵌進掌心里:“好,好,殷家沒上門來要說法,大房倒是主動地貼上去,這賬我記下了。”

話音剛落,恢復平靜沒多久的景瀾院,又再一次沸騰起來。

驚恐地:“四少爺這是怎么了?”

壓低聲音地:“你就別問了,趕緊將四少爺送回屋里是正經。”

……

李竹君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院子當中,但見四個家仆抬著一條春凳,馮曉信便躺在春凳上。家仆見李竹君來了,便將春凳放到地上。

火光下,馮曉信雙目緊閉,臉色像是黃紙一般黯淡無光,身上的衣衫被鮮血濡濕貼在身體上。

饒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李竹君的眼淚忍不住,刷地就流下來了。馮曉瑟踉踉蹌蹌地跟在李竹君身后,她雙腿一軟,伏倒在馮曉信身旁。

他到底還活著么?那個活力四射的少年,那個笑起來猶如春風般和煦溫暖的少年,那個陪伴著一起成長,默默地保護著自己的少年……

馮曉瑟不必像李竹君那樣,時時刻刻必須維持著貴婦的矜持和體面,她嚎啕大哭,哭音悲切,哪怕是心腸再硬的人,也都不忍再聽。

“哥哥,哥哥……”

冷眼旁觀的馮管家心下暗嘆了一口氣,作為下人,他應該沒有自己的意志,聽憑主子的差遣。可是作為一個人,他心寒。血脈相連的親人,怎么就下得了手,生生將一個孩子的雙腿打折了。

他上前對李竹君說道:“三太太,四少爺是雙腿折斷,已經包扎過了,但還是馬上請大夫診治為好,年紀輕輕的,別落下了后患。”

李竹君眼波一轉,眸子如刀,帶著凌厲的鋒芒,緊緊地盯著馮管家。她的臉上雖然淚痕未干,但卻有一股與生俱來的莊嚴。馮管家莫名地感覺慚愧,不禁低下了頭。

“來人,好生送四少爺回屋。”李竹君喝道。

“是,太太。”

早就在一旁等待候命的幾個大力仆婦魚貫而出,她們的力氣不輸男人,輕松地就將春凳抬起,平穩而又快速地朝馮曉信的屋子走去。

李竹君伸手,扶起半跪在地上的馮曉瑟,溫柔地撫了撫她散亂的發鬢:“瑟兒,別哭了,咱們去看看你哥哥。”

馮曉瑟哭得鼻子通紅,抽噎著應道:“嗯。”

李竹君牽著馮曉瑟的手,不再理會任何人,徑直離開。

馮管家有些尷尬地朝呆立著的家仆們揮揮手:“走了,走了。”回想著李竹君震人心魄的眼神,馮管家有些不安,而這份不安從何而來,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馮曉信的屋子里,燈火明亮,彷如白晝。

各人各自忙碌著,卻都有條不紊。

一位個子不高,身材微胖,留著山羊胡的大夫挽起衣袖,戴上羊腸手套,拿著才從沸水里滾過的小剪刀,把血干枯之后,粘在馮曉信腿上的綢面褲子小心地剪開。

另一位頭發花白,年紀較大的大夫正在奮力地書寫著藥方,然后交給一旁等待的喜鵲,仔細囑咐道:“這一張方子,藥材加水熬煮一刻鐘,用來清洗傷處;因著病人已經開始高熱,這一張方子,三碗水熬成一碗藥汁,有清熱解毒,消腫止痛的功效。你可記住了?”

喜鵲恭敬地雙手接過:“記住了。”

“母親……”

馮曉信緩緩地蘇醒過來,他的身體無法動彈,只能艱難地轉了轉頭,便看見李竹君和馮曉瑟正站在他的床榻旁,兩人臉上皆寫滿了擔憂。

李竹君眼眶發紅,俯身柔聲問著:“信兒,你醒了。覺得怎樣?腿可還疼?”

自然是疼的,但馮曉信艱難地笑了笑:“不疼了。母親,是兒子不孝,累您擔心了。”

馮曉瑟忍住眼淚,別過臉,朝山羊胡大夫問道:“大夫,我哥哥的腿傷得重不重?”

山羊胡大夫嘆息:“兩條腿的小腿骨骨折,必須接骨,臥床休息。幸而膝蓋是完好的,要不然,這一輩子都別想再站起來了。”

李竹君一聽,臉色煞白,不免想到了同樣腿受傷,至今一瘸一拐的馮曉磬,便問:“大夫,將來走路會不會有影響?”

山羊胡大夫沉吟片刻:“這個不好說。”

李竹君有片刻的怔忪,覺得心被掏空了似的,極為難受。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傷在己身,痛在慈母心。馮曉信對自己的沖動和莽撞懊悔不已:“母親,您別難過。我的身體很好,壯得像頭牛似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的臉上溢出了豆大的汗珠,靜靜地躺著,目光失去了焦距,有些渙散,像極了一個無助的孩子。

所有的情緒都凝結成為心疼和憐愛。李竹君拿著絲帕,為他拭去了汗水,笑著:“母親相信你,我的兒子是最勇敢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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