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徐,樹枝輕曳,天邊的晚霞還留著最后一抹紅色。我和趙臨城坐在看臺上,看著操場上的人。我把去支教的想法告訴趙臨城,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確定嗎?”
我確定肯定以及一定,還有of course和sure。
趙臨城竟然比我媽都擔心我,他憂慮的表示他可能不會去,假期回來他就大四了,考研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不去就不去唄,我又沒要求你和我一起去,你擔心個什么勁兒啊?
然后趙臨城就啰哩八嗦地嘮叨一堆支教注意的事項,聽得我頭都大了。
“你別不在乎,我好歹也是有過支教經驗的,踏著前人的腳印過河少摔跤。”他嘴角上揚又說道,“不過你這小身板選的上選不上還得另說。”
“屁,去死吧你。”我追著趙臨城在操場上跑。
期末考試結束了。我收拾完行李就與領隊的王老師匯合。我意外的發現陳嘉磊也在我們的支教隊伍中。
“嗨,你怎么來了?”
“你都能來,我怎么不能來啊。”
顛簸了將近二十個小時的火車,再加幾個小時汽車我們一行十幾個人總算到了目的地——育才小學。
南方的天氣很濕熱,再加上一路顛簸,一下車幾個女生就“哇哇”吐了,我心里暗暗慶幸趙臨城送我的暈車藥和話梅還真有用。
我趕緊拿出一包話梅給那幾個吐了的同學:“吃個梅子,去去味兒吧。”
我注意到一個長得挺文藝的女生。她戴著一副黑邊眼鏡,本來皮膚就白,加上暈車顯得臉色更慘白了。看她挺難受地蹲在路邊,我拿了梅子遞給她,她虛弱的對我擺了擺手,沒有說話。
“你很難受嗎,我有藥你吃嗎?”我拿出暈車藥在女生眼前晃了晃。
陳嘉磊看我在路邊,也走過來,“怎么了你們?”
“她暈車了,好像挺厲害的。”
這個時候王老師招呼大家跟上,陳嘉磊向老師說了一句:“馬上就來”。
“能不能走路,老師招呼我們了。”陳嘉磊轉過身問。
我扶著這個女生站起來,她雙眉緊蹙,雙手緊緊捂住肚子,原來她不光是暈車。
“陳嘉磊。”我招了招手。
“怎么了?”
“你背她一會兒唄。”
然后陳嘉磊就在原地愣了三秒鐘,那個女生害羞地直說:“不用,不用。”
我相信陳嘉磊殺了我的心都有了,但我真的不知道,去育才小學竟然全是上坡路。
其實我也不輕松好嘛,一路上我幫他倆拉著行李手都酸了。更可氣的是,路不好走,我把行李箱的轱轆磨掉了一個,行李箱根本不能保持平衡,我的胳膊都要廢了。
陳嘉磊滿頭大汗地背著那個女生。那個女生一直不好意思地說:“謝謝,放我下來吧。”
終于爬了一段山路之后我們到了住宿的地方,我把行李一撒手攤坐在地上。
當地上學的孩子們排成兩排拿著自己采的花束說:“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陳嘉磊放下那個女生,跟著育才小學的校長去了男生宿舍。
那個女生走過來對我笑了笑說:“謝謝你,同學。”
“你沒事了吧?”
“我不是暈車,真不湊巧我在生理期。”
原來這個女生就是工商管理系的謝昕,以前聽人說過還出過一本書,特有文藝范兒的一個女生。
中午我們收拾好了東西,吃完了飯,在教室舉行了一個簡單的捐贈儀式。我們把買來的筆袋、書包、筆和本子發給孩子們。
校長很激動握著王老師的手不停地說謝謝。
校長姓劉,四十多歲,個子不高,棕色的皮膚,黑白相間的短發,笑起來很和藹。他穿了一件幾乎洗不出來原本顏色的白襯衫,一條褲腳都磨破的西褲。他是育才小學三十幾個學生中唯一的老師兼校長。
坐在我旁邊的一個小女孩抱著白雪公主的書包愛不釋手,一會兒拉開拉鏈把文具裝進去,一會兒又把文具都拿出來。
“喜歡嗎,小朋友?”我問她。
小女孩抬起頭看了看我,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上幾年級了?”
她怯怯地用手比劃了一個“三”。
我摸摸她的臉說:“你怎么不說話呀,是不是害羞啊?”
小女孩的臉迅速躲開我的手,留下我在風中凌亂。
到育才小學的第一天很快就結束了。晚上躺在床上才感覺到渾身腰酸背疼,雖然并沒有干什么。
趙臨城發來短信問我適不適應。
沒感覺,就是有點累,還有就是菜里好多辣椒。
哈哈哈,你會有很多新鮮的經歷,看好你。
切,本姑娘自帶光環,才不用你看好。
躺在床上給老媽打了個電話,老媽沒有問我支教的條件怎么樣,也沒有鼓勵我不管怎么樣一定要堅持。我和老媽的通話就像普通聊天那樣平平淡淡的就結束了。掛了電話的那一刻我突然想我媽,想家了。
后來等我支教完回家時,弟弟告訴我我媽每天晚上都要看我支教地方的天氣預報,而且看好幾次。
第二天是正式上課的日子,我特地定了早點的鬧鐘,準備好好梳洗一番。
夢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此刻我深有體會。
當我拿著洗臉盆去打水時才發現我們所有的用水竟然都是渾濁的,而且還是需要沉淀的有著泥沙和樹葉的雨水。
本以為這里只是窮了些沒想到水也缺。我愣在大缸前。
“哎,尹諾。”
我一回頭謝昕剛從廁所出來。
“你知道那里有干凈的水嗎?”我問。
“啊,你沒聽王老師說啊。這個缸里的水就是我們的一切用水,還要節約用呢。”
我強忍著洗刷完,總覺得有很多微生物在我嘴里游動。
看著校長給大家蒸的米飯,有些黃黃的,我吃了幾口就覺得反胃。
我家也是農村的,也不富裕,只是沒有這么夸張。我深刻的體會到我是一個多么幸福又幸運的人,從小到大我不用為吃喝煩惱,不用為上學憂愁。而這些山區的孩子大多都留守兒童,他們吃不好穿不好,甚至小小年紀就要承擔著家庭的重任。命運一定是雙子座的,給一部分人溫暖,給一部分人歷練。
我把謝昕叫到了宿舍,“我這里還有從學校帶來的餅干,我們吃這個吧。”
“哇,真有你的。”謝昕佩服地說,“其實,我也不怎么想吃那些飯。”
正式的第一節課是我們組長杜銘的美術課。
杜銘并不是美術生,但他很有繪畫天賦。他是一個和藹的、有耐心的大男孩。除了王老師,平常有事我們都喜歡跟他反映。
我趴在外面的窗臺上看著杜銘的背影,想起趙臨城。我不知道我和趙臨城到底算什么,也許真的只是研友而已。再過幾個月他就考研了,到時候我們只剩下學長跟學妹的關系了。
“想什么呢?”謝昕拍了拍我的肩膀。
“沒什么。”我轉過頭說,“哎,你有沒有覺得那個小女孩很……閉塞?”
“閉塞?”
“就是有點封閉,不太愛說話,昨天我跟她說話她始終沒說一個字。”
“留守兒童缺少父母的愛,難免有有心結。”陳嘉磊悄悄過來嚇了我一跳。
“就你知道。”我一個白眼飛過去。
謝昕轉過身羞澀地與陳嘉磊打了招呼。陳嘉磊擺擺手算是回應。
中午的飯是校長和王老師做的,還是發黃的米飯和辣椒土豆塊。孩子們都排著隊猴急猴急地等著飯菜,我和謝昕對視了一眼,耷拉下腦袋。
陳嘉磊擠擠眼睛,我和謝昕跟他出去。
“怎么,伙食吃不慣了吧?”
當陳嘉磊拿出泡面的時候,我和謝昕好像看到了山珍海味一樣,立馬搶了過來。
“你怎么弄的?”我激動地問。
噓,陳嘉磊做了個小點聲的手勢,“我這是偷偷下山買的,別讓大家看到,影響不好。”
“得了吧你,是你嘴饞吧。”我邊吃邊說。
“一般嘴饞的人都愛說別人嘴饞。”陳嘉磊說。
“別惹我,小心噴你一臉。”我嘴里含著泡面含糊地說。
謝昕笑了笑,說聲謝謝,也開始吃了起來。
下午的課是我給孩子們上的音樂課。陳嘉磊用吉他給我伴奏了田馥甄的《小幸運》。
“大家想不想學習一下這首歌?”我好像第一次這么溫柔的說話。
“想。”底下是異口同聲的回答。
“老師……”角落里那個小女孩舉起手第一次跟我說話。
“怎么了?”我問。
“老師,能不能教我唱《父親》。”
“好呀,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要學這首歌呀?”
小女孩滿臉通紅,一雙小黑手捏著衣角,又沉默了。
直覺告訴我這個小女孩有故事,我和謝昕想深入了解一下她。
可是陳嘉磊告訴我,先不要著急,觀察幾天再說。他說,這里的孩子內心的脆弱一旦被觸發,會超出他們承受范圍,也超出我們的想像。
到底我是聽了陳嘉磊的話,我也真怕戳到孩子的痛處。
到育才小學待了幾天,連澡也沒洗。南方的濕熱加上內心的燥熱,我感覺自己要崩潰了。
我的脾氣終于在趙臨城打電話調侃我進入世外桃源不問世事時爆發了:“你有沒有同情心,你知不知道這里睡覺打地鋪,蚊子蟲子滿天飛,不能洗澡,水是需要沉淀才能喝的,飯菜沒油水也不干凈……”
過了很久趙臨城才說話:“當初我問過你‘確定嗎’?”
突然間我好后悔,我為什么要沖他發火呢,趙臨城沒有錯,他從一開始就替我想過。如果非要給這次發火找一個理由,那只能是我把他當做了最親近的人。因為,通常我們都把壞脾氣留給了親近的人。
還好還好,我很快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跟他道歉。
趙臨城并沒有生氣,“照顧好自己,注意安全。”
趙臨城的話,讓我很感動。一時間我眼睛上蒙上一層水汽,可能南方的天氣感染了我的情緒。
靠,我這是怎么了,有心思在這傷春悲秋倒不如考慮考慮怎么洗澡這個現實問題。
早上,我們還沒起,就聽見男孩子們在外邊叫著笑著。原來陳嘉磊他們在和孩子打籃球。
在樹上掛一個鐵絲圈就算是籃筐了,投進一個球,“籃筐”都要抖好久,看著他們玩的不亦樂乎,我笑了。
童真,最樸實,最難保留的財富。盡管沒有條件給他們提供娛樂,但他們依然快樂,依然可愛耀眼。
上午是謝昕課。謝昕是個溫柔細膩的女孩,她在課堂上問孩子們的夢想是什么。
一開始同學們還不好意思站起來說。謝昕就主動說:“我先說說我的吧。我喜歡大海,現在我已經去了很多地方看海,比如說大連、青島、威海、上海等,可是我還沒有去過三亞,所以我的夢想就是去三亞看海。好了,我說完了,大家也說說自己的夢想吧。”
一談到海,謝昕眼睛里充滿了向往。謝昕對海情有獨鐘,她說大海可以帶走一切憂傷,洗去一切浮華,讓她感到世界都是澄澈的。她說她喜歡穿一襲白裙赤腳在沙灘上走,海風吹起長長的裙擺,極目遠方,心生寬廣。
在謝昕的鼓勵下,孩子們紛紛站起來說自己的愿望。
有人說想向杜銘老師一樣畫世界上最美的風景。
有人說想穿新衣服。
有人說長大了要當音樂家。
有人說要賺很多很多的錢,給爺爺奶奶治病。
有人說想吃媽媽做的可口飯菜。
“你的夢想是什么呢?”謝昕問角落里不愛說話的女孩。
“我想知道媽媽長什么樣子。”
看著謝昕的吃驚表情,我也著實一驚。
前些天我跟校長了解到,這個小女孩叫齊盼春,她的媽媽精神不好,在她很小時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的爸爸長年打工過年都不回家,小盼春就跟爺爺奶奶相依為命。
孩子們說出這些夢想時很憧憬著未來,希望未來如她們所愿,我用手機拍下這一幕幕感人畫面。
下午我們沒有上課,孩子們帶我們去了山澗的一條小溪流。
從山上流下來的水很清很涼,到育才小學這么久終于見到了清水。
陳嘉磊他們光著膀子在旁若無人的洗澡。我們女生只能洗把臉,這應該是洗臉洗的最干凈的一次了。
孩子們童真童趣的在水里嬉鬧捉起了小魚。我拍了一些照片,看著孩子們的笑臉,感嘆童年真好!
“盼春,你捉了幾條魚了?”
盼春跑過來,臉上還濺著水花,“就一條在那邊的竹簍里。”
她告訴我說“盼春”的名字是爸爸取的,可是這個名字什么也沒盼來,媽媽不知去哪了,爸爸也兩年不回來了。
盼春的眼角濕濕的,我給她擦擦淚,幫她洗干凈了臉,謝昕給她扎了兩個小辮子。
“看看,盼春是個漂亮的女孩子。”我把手機拍的照片給盼春看,盼春害羞地笑了。
那天我們的伙食是我吃的最多最香的一頓,陳嘉磊他們把孩子們捉的魚弄干凈,我們做了一鍋鮮魚湯,我和謝昕去山澗里打了干凈的水煮了一鍋白花花的米飯。
兩周的支教在我剛剛適應后就要結束了。我環顧這山清水秀人純真的地方,突然就生出一股留戀感。
臨行時我拿出到山下洗好的照片發給孩子們留念。
孩子們排成兩排站在學校門口唱著那首老掉牙且一點也不好聽的《送別》,王老師還在跟校長話別著……
這一幕像極了我們剛來時的情景,只不過一開始是喜悅與新鮮,現在是不舍與感傷。
盼春悄悄把一幅畫塞到我手里,稚嫩的線條勾勒出三個小人,那是盼春、我和謝昕。
再見了大山……
再見了育才小學……
再見了,那個為我們做了半個月飯食的質樸的校長……
再見了可愛的孩子們……
愿大山里的一切,未來平坦,有夢可期。山高水長,后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