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媒體革命2.0:算法時代的媒介、公關與傳播
- 仇勇
- 2943字
- 2019-01-05 03:23:50
講什么新故事?
古典媒體時代的內容提供就像是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的一場博彩游戲。報紙、雜志、有線電視一次性地提供紛繁混雜的多篇內容打包出售給讀者,押注于“總有一款適合你”。而讀者訂閱以上種種,如果發現今天的“包裹”中有一篇或者兩篇內容特別有價值,立刻就覺得值回票價了。在這樣的情形下,其實雙方出售和購買的都僅是可能存在“有用之用”信息的可能性罷了。(順便說一句,微信公眾號上的多圖文推送方式,也是同樣的押寶邏輯。)
之所以我們還沒有取消訂閱媒體的習慣,除了以上原因外,還有一點就是,媒體在我們生活中還扮演著世界的敘事者角色。
敘事之所以有魔力,是因為——“一個精心講述的具有敘事理性的故事,比專家們用準確的事實所做的證言更有說服力。”“敘事范式(Narrative paradigm)”理論的創立者沃爾特·費舍爾(Walter Fisher)說。它好像能把我們身處的凌亂生活秩序化,將千頭萬緒的雜亂信息“格式化”,進而生成能夠解釋現實世界的某種意義。更甚至于,我們通過敘事描繪人生圖景,并借此實現自我認同和合理化。
長久以來,這也是傳統意味上的宣傳與說教的妙訣之一,從政府到企業、從報道到廣告無不使用。通過講述一個相對清晰、富含邏輯的故事,刻意放大其中特別希望傳遞的信息,而在暗中輸送觀點和價值判斷,從而影響公眾認知和輿論風向。而且,整個故事的意義要比任何一個細節的準確性更重要。敘事理性越強大,越可以掩蓋偶爾出現的事實性錯誤。
敘事學者們樂觀地相信,表面上千差萬變的文本其實存在著穩定、趨同的結構,一旦掌握了這些結構,就可以自如地闡釋、創造某些歷史和社會生活文本。這也是古典媒體過去所擁有的光環所在。
在澳大利亞的兩位媒介文化研究者約翰·費斯克(John Fiske)和約翰·哈特利(John Hartley)合著的《閱讀電視》(Reading Television)一書中,提出了“吟詠詩人”的比喻式概念,認為電視媒體就像古時候的吟詠詩人一樣,記錄、傳播、評述歷史和當時的事件,同時還提供娛樂功能。
當然,其他大眾媒體和電視一樣,也都扮演了“吟詠詩人”的角色,作用就是將世界按照意義加以文本化,揭示當前人類的處境并為“權力”對受眾所做的一切進行辯解(想象、解釋并進行評價)。這種辯解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種“洗腦”:讓你相信事情就是這么簡單,塵世就是這么痛苦,正義就是這么來之不易,為某種信仰而自我犧牲是這么值得歌頌,而暴行其實是愛國之舉。
還記得美劇《權力的游戲》中的那個情節嗎?兇殘的喬佛里在砍了首相奈德·史塔克的頭后,還特意在殿堂里“審聽”了一位游吟詩人對此事的“報道”。因為不滿意其敘述,殘忍地下令割掉了后者的舌頭。
《閱讀電視》一書列舉了電視所發揮的“吟詠詩人”功能:
? 明確表達文化共識;
? 將個人納入到文化價值系統;
? 頌揚文化代表的行為舉動;
? 肯定神話與意識形態在沖突環境中的實用效用;
? 從反面揭示自我在文化意義上的不足之處;
? 說服觀眾讓其相信自己作為個體的地位與身份是有保證的;
? 傳播一種文化歸屬的感覺。
而所有的故事其實都有模式可循。美國比較神話學學家約瑟夫·坎貝爾(Joseph Campbell)提出了元神話概念,即那些提供了基本故事模型的神話、民間故事和戲劇,并為后世所多次仿效和改編。另一位英國學者克里斯托弗·布克(Christopher Booker)進一步將那些古老傳說的結構變化歸納為七種基本情節:
? 戰勝怪獸;
? 白手起家;
? 探索;
? 航行與歸航;
? 輪回;
? 喜劇;
? 悲劇。
想想看,很多新聞報道和電視片的敘事結構也大致相仿:企業發展(戰勝怪獸)、創業故事(白手起家)、創新(探索)、國際化(航行與歸航)、同樣挑戰和情節重演(輪回)、首富(喜劇)、失敗(悲劇)。
而之所以媒體不再能壟斷制造焦點話題的能量,是因為過去的敘事主題只是關于少數人的故事。無論是打贏了一場比賽,還是發家致富;無論是舍己救人,還是在平凡崗位上做出不平凡的貢獻,都是英雄般的克服困難奪取最后勝利的歷險故事。它們帶給受眾的是如同從《奧德賽》到《西游記》那樣的閱讀感受。
但是,我們每個人的日常生活并沒有那么多激動人心的時刻,甚少戲劇性,如果像電影《楚門的世界》(The Truman Show)那樣向全世界直播,難保不像在電視機前每天看大熊貓吃竹子一樣乏味。怪不得,我們上不了頭條。
媒體不可能報道我們的個人生活,但互聯網可以。媒體不會對我們的個人生活感興趣,但朋友圈愿意。更廣泛地說,那些與我們有類似經歷的陌生人,也會感興趣,因為他們將從中獲得感同身受的激勵。
如今,任何有機會使用電腦的人不僅僅可以為自己“歌唱”,還可以自己將結果傳播給所有人。給自己打開了詩人功能的大門。
互聯網讓我們幾乎每天都在向全世界直播自己的生活。如果真有一臺像美劇《疑犯追蹤》(Person of Interest)里面的“機器”的話,它會洞悉并記錄我們的一切。我們每天在社交媒體里曬午餐、簽到地理位置、結識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想做什么事,每天都在向它提交人生的備忘錄。
比如美劇《生活大爆炸》《辛普森一家》等,整部劇并沒有一個明顯的敘事主線,每一集就像是一個生活小品,主人公和我們一樣“二”,甚至比我們還“二”,他們笨拙地處理沖突、危機和壓力,小小的憂傷,小小的喜悅。這類敘事類型就像是真實生活的映射或者是改編劇本,讓普通人更有代入感。
而真人秀類型的節目更是大受歡迎。比如美國的《幸存者》《真實世界》等,它們規定情景,設計競爭環節,將個人扔進如楚門的世界中,將生活搬到鏡頭前,展示個人在特定環境中所面臨的兩難選擇或情感。
這類嘗試都打破了傳統的線性敘事結構,像是提供了我們人生的某些橫斷面。而且故事好像可以沒完沒了講下去,也可以突然中止;既沒有可期待的高潮,也似乎不需要交代前因后果。
國內的《人物》雜志曾經借鑒美國作家蓋? 特立斯(Gay Talese)《獵奇之旅》(Fame And Obscurity)一書的寫法,發表了一篇《北京零點后》的報道,展示了不同于傳統報道方式的寫法。這篇報道從迎接新生命的醫院寫到三里屯酒吧街的醉生夢死,從出租車司機寫到渣土運輸車隊的老板。蒙太奇式的片斷剪輯手法,毫無連接線索可循,像拼圖一樣拼出一個零點之后仍舊未眠的北京。
“在北京夜間入住酒店的最多的外國人來自美國,其次是韓國。但酒店員工們最歡迎的還是來自中東和俄羅斯的客人。一位來自俄羅斯的石油大亨在從酒店門口豪華轎車邁出第一步開始直到走進電梯,3分鐘的時間一共給出了750英鎊的小費,所有的酒店員工都想方設法在他可能路過的地方出現。
在西北郊的一座高爾夫球場,150個高爾夫球被塞入了發光的材料,30多個穿著亮片材料的女高爾夫球手同時擊球,夜空中就像流星劃過;在位于萬壽寺路甲1號的一棟豪宅里,兩位沒仔細看邀請函上標注是white russian party(白色俄羅斯風)的女士,涂著黑指甲穿著黑絲來到現場。不過也不要緊,在不遠處的另一個場地中,正在進行更適合她們打扮的哥特風格派對。”
一位叫華華的姑娘,在微博上貼出過去30多年來每年和父親的合影,從蹣跚學步的小孩到結婚生子的人母。在照片中,父親卻漸生白發,漸漸老去,引發網友的極大共鳴。一位叫魏堯的攝影師,拍攝了一組老婆從懷孕到生產的200多天的照片,發表在網上,觸動了所有觀者的情感。2008年金融危機時,《赫芬頓郵報》的“Blogging the Meltdown”項目鼓勵人們寫出經濟衰退如何影響到自己的生活和社區的經歷,“為統計數據添加血和肉”,效果非常好。
這些內容,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報道,也非媒體和職業記者所為,更沒有英雄情結,但它直接觀照生活,仿佛是我們人生的寫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