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宗教并不是在原始人類形成過程中的某一天突然形成的。原始宗教究竟起源于何時?它又是在什么樣的社會歷史背景下產生的?對于這一問題,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由于資料匱乏,要想在短時間內對此做出肯定性的結論,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即中國原始宗教是(中國大地的古人類)在中國社會歷史發展的過程中逐步產生和發展起來,這一點應是確定無疑的。
原始宗教是原始社會的意識形態之一,它屬于原始社會上層建筑部分。作為社會意識形態的原始宗教,它相信在其現實生活的世界以外還存在著一種超自然、超人間的神秘力量,這一種力量主宰著自然和人們的一切,因而產生對這些神秘力量的敬畏和崇拜。在原始社會時期,由于人們的智力朦朧,分不清人類自身與自然力的區別,對于突如其來的自然力又無能為力進行抵抗,于是便把支配自己生活的自然力神秘化、人格化,變成了超自然的神靈。隨著社會歷史的不斷發展,這種被原始人人格化了的超自然力也在發展變化,由最初的自然崇拜,逐步發展成精靈崇拜、圖騰崇拜、祖先崇拜和神靈崇拜等,從而成為原始宗教的基本內容。
把原始宗教的產生作為宗教開端來研究,是近百年來宗教學術界研究的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不少宗教學者和哲學家曾竭力從人們的思想中找其產生根源,他們認為原始人的原始宗教觀念是由于誤解和欺騙而產生的。而早期的一些無神論者和唯物主義哲學家,則認為原始宗教觀念的產生是由于人們的愚昧無知和無力解釋自然現象等。如果把這些學者的理論觀點歸納起來,大致有:自然神化論、實物崇拜論、萬物有靈論、神靈論或靈魂論、圖騰論以及原始啟示說等[24]。
隨著社會進化法則探究的深化,致力于原始宗教起源研究的學者亦不斷增加,其研究的方法亦不斷更新。
馬克思和恩格斯對原始宗教的起源都進行過科學的研究,他們把宗教起源的研究,置于人類社會生產發展的研究之中。不僅科學地闡述了原始宗教起源的歷史,而且對原始宗教的研究給予科學的理論指導。正如馬克思和恩格斯曾經說過的:“宗教(作者按:包括原始宗教)是從人們對自身、對外部自然界的最幽暗的、極原始的、不正確的、虛妄的概念起源的,宗教是那些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統治著人們的外在力量在人們頭腦中的虛妄的反映。”[25]
這一理論告訴我們:當人類社會生產力發展到一定程度,人的思想具有抽象概括能力時才能出現這一概念。這是我們研究原始宗教起源的理論依據。
第一節 中國原始宗教產生的最早年代
從地質年代來說,第四紀是人類出現和不斷變化發展的時期。關于人類出現的最早時間問題,目前世界上還有爭論。據已知的考古發掘資料,是我國云南的元謀人和陜西的藍田人,以及在我國最早發現的北京人。其中元謀人距今約170萬年,藍田人距今約80萬年—75萬年,北京人距今約70萬年—20萬年[26]。
但是有了人類的誕生,并不能說明隨著人類的誕生而產生了人類的原始信仰概念。從古人類的發展史來看,大致都經過了猿人、直立人和智人(亦稱猿人、古人和新人)三個階段。據人類學、考古學和宗教學等學科的研究資料表明:猿人和直立人時期,人類尚沒有一種相當復雜和相當高級的思維活動,不可能產生信仰觀念所需的智力機能。當人類由直立人向智人過渡,經過長期的勞動生產和生活實踐,腦容量逐漸增大,智力水平還能進行抽象的思維,能夠進行穩定的抽象和聯想,并能通過和運用逐步形成的語言形式來表達其思維活動和聯想所形成的概念,才有可能產生信仰(宗教)觀念。這是因為,信仰(宗教)的本質在于把支配人們日常生活的異化力量,用幻想的方式予以超自然化和超人格化。這是一個要經過相當復雜而又極其抽象的過程才能達到的結果。所以說信仰(宗教)的產生,只有在人類進入智人階段之后,才有可能出現。
一、人類最早的宗教信仰遺跡
19世紀下半葉,考古學者在法國、西班牙等地,先后發現了尼安德特人創造的莫斯特文化和克羅馬農人及格里馬第人創造的奧瑞納文化遺跡,提供了迄今所知的人類最古老、最原始時代宗教信仰的活動情況。這兩種文化遺跡均屬于地質學上的晚更新世,考古學則把這一時期稱為舊石器時代。依照宗教學者和宗教人類學者研究,認為最早的宗教遺跡是墓葬和人們在尸體上撒赭石粉的行為表現。尼安德特人創造的莫斯特文化和克羅馬農人及格里馬第人創造的奧瑞納文化中,有埋葬死者的習俗和在尸體上撒赭石粉的情況。這說明尼安德特人和克羅馬農人及格里馬第人,已經把他們的思想變成了行為而留在了遺跡之中。下邊我們分別談談。
莫斯特文化是歐洲舊石器時代中期智人的典型文化。由于最初發現于法國多爾多涅省萊塞附近的靳穆斯捷巖棚中而得名。它的創造者是尼安德特人,其遺址于1856年發現后,相繼又在法國東南部拉沙佩勒—歐賽恩茨(圣沙拜爾)的山洞中發現了尼人的墓葬,該墓葬所埋死者為一男性青年,頭部擱在右手上,左手向前伸展,身旁有經過加工的燧石,還有燒過的牛骨的殘骸。在同一遺址中發現有一圓形小墓,內有剛出生的小孩遺骸,隨葬品有石工具,墓上還覆蓋有三塊大石。這種埋葬死者和隨葬品以及墓上覆蓋巨石的習俗,說明尼安德特人對靈魂在死后的生活有著豐富的想象,而且通過隨葬品和葬式表現出他們生前的社會生活和文化生活及信仰生活。同時也說明了他們對死者的敬仰之心。類似情況,在典型的莫斯特文化遺址、夏朗德型遺址和其他一些地方都有發現。
奧瑞納文化是歐洲舊石器時代晚期的一種文化。因最初發現于法國南部加龍河上游盧茲附近的奧瑞納山洞而得名。奧瑞納文化的創造者為克羅馬農人和格里馬第人。1868年,在克羅馬農巖棚中發現的人類化石至少有5個個體。一具老年男性的頭骨保存完好。奧瑞納文化在歐洲分布較廣,在東歐的遺址中發現了泥塑的動物和孕婦塑像(推測是豐產之神)。在西歐的遺址中發現刻有動物的小石頭,后來發展為在骨片和象牙上雕刻動物。這一時期人死后也進行埋葬,曾發現以紅土將遺體染成彩色的情況。
以上情況表明,在舊石器時代晚期的尼安德特人和克羅馬農人,以及格里馬第人的喪葬活動,并對尸體進行埋葬和葬有隨葬物品,同時還在尸體上撒有紅赭石粉,是人類最早用紅赭石作為血液的儀式的代替物,以此來象征生命。這種物體和儀式形式的出現,不僅意味著有一種深信個人在來世繼續生存的信仰,而且意味著人們相信死者在另一個世界里還繼續從事他的特殊活動。這種信仰觀念就成為原始人類宗教思想產生和發展的因素。
二、中國的前宗教時期
從世界范圍來說,科學家依據已有的考古發掘資料進行分析之后,推斷原始宗教的信仰大約產生在距今2萬—4萬年的舊石器時代,甚或更早一些的時期。但就人類自身的發展歷程來說,當他們還不懂理性的邏輯分析時,只是經驗地、現實和幻覺混為一體地進行自發活動。這種自發活動,我們可以理解為人類最早形成的一種觀感(也稱感性認識),由觀感到理性認識,是要經過一個比較復雜的過程的,這個過程包括語言詞匯的增多,思維想象能力的形成等一系列頭腦活動。因此,在人類尚沒有形成宗教信仰這一觀念之前,必定有一種前宗教信仰現象。這種前宗教信仰現象有其產生和發展的歷史過程,在逐步發展和演變中,形成了原始宗教的諸種因素。
所謂前宗教時期,是原始人類尚無超自然觀念,更沒有對超自然體進行崇拜和求告的行為。但是由于原始人在漫長的歷史發展中,在自己本身肌體的進化中,對自然界和動植物進行的各種斗爭中,形成了一些感性認識。這些感性認識的不斷深化,便構成了原始宗教的必備因素。宗教學家把這些因素稱之為前宗教現象。現就我國的前宗教現象分述如下:
物活感
從人類自身機能發展來說,當原始人的腦額葉還未形成時,人類的智能水平尚達不到推理的程度。因此,他們是本能地去看一些物體。如看了動物之后,感覺動物同自己一樣是活的,而且認為那些活動量越大的對象,物活感就越強。依據我國考古資料,在西安半坡遺址、廟底溝遺址、華縣柳枝鎮遺址、大汶口遺址、河姆渡遺址、北首嶺遺址、姜寨遺址,以及甘肅、青海、河南等史前文化所發現的陶器上紋飾和雕刻、繪畫等,其中有動物、植物、日、星等圖案。尤以禽、獸、蟲、草、稻等形象逼真、栩栩如生。從原始宗教的角度來分析,這些藝術圖案正好反映出原始的物活感。西安半坡遺址出土的彩陶中,魚紋最多。在魚紋中有單體魚紋和變體魚紋。就單體魚紋來說,有全身的和半身的,有張口睜眼、奮力游泳、窺視周圍等形狀。這種形態生動變化的魚形說明,半坡居民在長期的生產和生活中,對魚的活動以及魚在活動中的各種姿態進行了細致而又深刻的觀察,而且把觀察的印象印記在腦海之中,并且能運用勞動的手把他們刻畫出來。否則這種圖案是不會畫出來的。再如浙江河姆渡出土的水稻紋、海葵紋、豬紋等。其中在一陶缽上刻畫的水稻紋,稻葉挺拔,稻粒飽滿,形象逼真,猶如我們今天在稻田里看到的正在生長著的稻谷一樣。這種情況反映了原始人在其漫長的生產和生活中,把實際觀察到的稻谷生長狀況,深刻地印記在自己的腦海中,并通過思維活動把它勾畫出來。除了以上兩種之外,還有對經常運動變化著的山川河流與日月星辰等的觀感,在原始繪畫中也有表現。如連云港錦屏山馬耳畔南崗將軍崖所發現的新石器時代崖畫中,其圖案除了反映人獸和谷物以外,還有日月星辰。但原始人類在其生產和生活的活動中,所產生的這些觀感,并未使其產生或形成對這些動物、植物乃至山川河流和日月星辰的恐懼、敬仰、乞求和崇拜的思想。只是本能地,感性地將這些物體的實際的形式刻畫出來而已。
法術
原始宗教的法術是一種既沒有以超自然體觀念為前提,也不是將施術目的視作禮拜求告的對象,而是為了對之施加影響,甚至制服。在前宗教時期,原始人除了注意到自然崇拜、祖先崇拜之外,還特別注意運用法術來對物體施加影響。據宗教學家在研究中所提出的原始法術就有咒殺、巫術、軍事、降神等。這些法術觀念,或產生于人們對自然的恐懼,深感無力去擺脫自然力的制約;或產生于對他人或祖先或某些氏族首領的崇信,認定其本領并非自己所能抵抗者。原始人由于生產和生活的需要,對那些感到活著的物體,要它們同人一樣活著。為人們的生產和生活提供所需的物質資料,從而采取一種必要的手段,對這些物體施加影響。這種所施加的手段,就是原始宗教前信仰的一種表現形式——法術。這種法術,常模擬漁獵對象的活動和形態。如河南臨汝閻村出土的鸛魚石斧圖中,有一鸛嘴叼魚的生動圖案;西安半坡遺址的陶盆,盆中有兩條魚兒向著盆中間的人面魚紋游動等。這些情況說明,原始人為了取得獵獲的豐收,用模擬動物的形象,以法術的手法對這些動物施加影響,而這種模擬最初又是同現實的漁獵活動結合在一起,并同某些高等動物已具備的本能行為密切關聯的。這些表現手法顯然是用漁獵效果而施行的一種原始法術。
據1976年第2期《文物》雜志所載《江西萬年大源仙人洞洞穴遺址第二次發掘報告》稱:“這些人類骨骼多發現在燒火堆旁或其中,或附近有大石塊,或被大石塊所壓,其周圍并無墓葬跡象。”“新發現在魚紋之上涂朱的陶片。”該遺址是我國已發掘的新石器時代遺址中最早的一處,距今約8000年。其尸骨上壓大石塊和陶片上涂朱的現象是與原始人的巫術密切相關的。因為宗教學家所提供的研究情況表明,紅色是血液和活力的象征,而血液和活力又是生命的源泉,在尸骨和隨葬品上撒紅色粉末或涂朱顏色,意味著在使亡者的靈魂保持活力。從這個意義上講,這種涂朱所顯示的現象即是以紅色為手段的驅邪護身的法術。
儀式
據考古資料和近存的原始社會的考察,在舊石器時代中期和晚期以及新石器時代早期,開始出現了舉行儀式的習俗。原始人在各種活動中所舉行的儀式,是指原始人尚未以超自然體觀念為前提,也沒有對超自然體的崇拜與求告的意念和行為。施行法術舉行儀式時,原始人都要選擇地點、時間,甚至還要選擇施法術的人。世界上舉行儀式的最早遺跡見于歐洲的一些穆斯特利型墓葬(距今約4萬—10萬年或更久)。中國考古資料說明,在我國舊石器時代中、晚期和新石器時代早期的一些古人類遺址中,大量墓葬內的尸骨常有一種特定的姿勢,有的頭腳也有一定的朝向。仰韶文化中的死者頭向西或北,大溪文化中死者頭向北,大汶口文化中的死者頭向北或東北,廟底溝類型中的死者頭向南。在更遲一些龍山文化遺址中,死者姿勢類似上述情況者更多。除死者的頭向與姿勢之外,還有墓葬中的隨葬品的組合及位置的擺放都和原始人的信仰有關。這種對死者進行一定程序的處理,本身就是一種信仰與崇拜的表現。對死者的不同埋葬形式說明,原始人在對其死者安埋時可能舉行一種特定的儀式,或者施行一定的禮儀,借此表示對死者亡靈的敬重,同時也頗具安撫已亡人心的功能。早在舊石器時代中、晚期,原始人還對死者進行埋葬,并有了一定的形式說明,原始人對親人的遺體有不舍之情,便會有埋葬行為,并在物活感和法術觀念的指導下產生了舉行儀式活動。
綜觀以上,我們可以明確原始人從“物活感”“法術”“儀式”中所表現出來的原始宗教前的信仰與崇拜,仍然是原始人本能的表現,但它卻為原始宗教的萌芽創造了條件。
三、中國原始宗教的萌芽
根據人類學家和考古學家對資料的研究和分析,認為從完整意義上的形象概念和把這種概念在思維中抽象化來說,是起源于智人時期。又據神經心理學家的推論,在智人時期,尤其是中晚期智人時期,人類腦中的額葉部分有了快速的發展。研究情況表明,額葉部分有綜合外界刺激的機能,而腦葉的三級分別具有抽象圖式的性質。所以該原始人額葉的生成為觀念和概念思維提供了神經基礎。當原始人有了概念思維把實踐過程中的動作內化為概念,并使這種概念抽象化時,這種抽象思維的結果,就為人類超自然體胚胎的產生與形成,提供了智能基礎[27]。對于中國原始人的智力研究,對我們研究其概念思維有著重要意義。
人類經過了幾十萬年的生產生活實踐,到了舊石器時代的中晚期,工具已有了新的改進,體質也較前健壯了很多。隨著人類體質的增強,人的腦容量已有了明顯的增加。我國的馬壩人、丁村人、許家窯人、長陽人、桐梓人、鴿子洞文化、柳江人、資陽人、麒麟山人、下草灣人,以及山頂洞人遺址等,都是氏族公社繁榮發展的文化遺存。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山頂洞人文化遺存。
人類腦部額葉的生長、腦容量的增加,對人類概念思維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我們在前面曾談到歐洲的尼安德特人,是目前世界上已知的最早的智人,其腦容量為1230毫升,與現代人的腦容量尚有差異。我國的山頂洞人的腦容量已達到1300—1500毫升,與現代人的腦容量相差無幾。科學家們一致認為由尼安德特人創造的莫斯特文化,是世界上目前已知的最早的原始宗教遺跡。以此來推論中國山頂洞人的墓葬及尸體的處理情況,應視為中國最早的原始宗教遺跡。
山頂洞人的動物骨化石,經年代測定分析,距今約為18300—10500年[28]。山頂洞人遺址中,有居住地、埋葬地、倉庫等規范的合理布局說明,人們只有在長期生活中積累了一定的經驗,并通過反復實踐之后,在頭腦中都有可能形成這種布局概念。山頂洞文化遺址分為洞口、上室、下室和下窨四個部分。下室是山頂洞人的墓葬,在這里發現了完整的人頭骨和一些軀干骨,人骨周圍散布著赤鐵礦粉末及一些隨葬品[29]。經學者對山頂洞人埋葬地的遺骨化石分析得知,8個代表化石中,有5個成年人,1個是少年,1個是5歲的小孩,1個是初生嬰兒。從以上對死者埋葬習俗和其隨葬品的情況來看,山頂洞人在其氏族成員死后進行了不同的安葬,并舉行了一定的儀式并放置有與死者有關的隨葬品。這些表現都是當時人們抽象思維活動的產物。他們在死者尸體上和周圍撒著赤鐵礦粉的做法,顯然是希望死者在另一世界里復活。這種以赤鐵礦粉來象征人的血液,以人死血枯,加上同色的血液,說明死者同活人一樣,去另一個世界里生活了。這正是山頂洞人靈魂觀念的體現。對死者的不同葬式說明了原始人對待死者的不同認識程度。這是原始宗教最初的一項內容表現。它是距今已知我國原始宗教產生的最早年代。
四、我國考古遺址中的原始宗教跡象s
自20世紀30年代以來,特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幾十年中,我國在考古發掘和考古學的研究領域有了長足的發展,并且取得了輝煌的成果。除了20世紀30年代發掘的北京山頂洞人遺址之外,據不完全統計,到20世紀80年代末期,我國考古工作者先后發掘的具有原始宗教跡象的遺址有一百五六十處。這些遺址分布在全國30個省、市、自治區的廣大地區內。如:北京平谷上宅新石器時代遺址,內蒙古赤峰敖漢旗敖漢小山遺址,遼寧阜新胡頭溝紅山文化遺址,河南武安磁山遺址,山東大汶口遺址,江蘇連云港將軍崖遺址,浙江河姆渡遺址,江西萬年仙人洞遺址,廣西貝丘遺址,西藏拉薩曲貢遺址,新疆輪臺群巴克墓葬,陜西西安半坡遺址,四川廣漢三星堆一、二號祭祀坑……
就原始宗教信仰跡象來說,在這些遺址中,早期的墓葬簡陋,有的甚至是平地堆土掩埋,隨葬品也極少。到新石器時代中晚期以后,原始人的鬼魂觀念日漸復雜,葬法也就相應變化。西安半坡遺址中的成人墓地與居住區之間有一壕溝分開,人死后葬于公共墓地。這里的墓葬,最大多數是單人葬,一座二人合葬墓。葬式有俯身葬、屈肢葬、俯身葬,還有同性合葬和二次葬等。葬墓中多數有隨葬品。小孩死后則以甕棺埋在居住區內,且甕棺蓋上一端鑿有一孔。河南新鄭裴李崗遺址墓葬,有些大墓中還包有5—7個小墓坑,埋葬人數最多的達42人。在同一墓葬中的死者,成人幾乎是頭朝一個方向,年齡不同采取不同埋法。且隨葬品也較前為多。這些資料中,把居住地與墓地分開,反映了人們頭腦中有冥間是存在的另一世界的認識;大墓中包小墓反映了死者親屬的家族觀念;成人與兒童分開埋葬,反映了當時人們認為冥間也與人間一樣有著年齡層次的區別。另外,實行二次葬,是對尸體和遺骨分別進行兩次或兩次以上處理的葬俗。一種可能是由于死者對氏族貢獻較大或地位較高,當他們搬遷時,遷葬了他的骨骼;另一種可能是當時人有一種信仰,認為人的血肉是人世間的,人死后,只有等人體腐爛后,再將骨骼收拾到一塊,進行第二次處理葬。這種葬法在原始氏族中是相當流行的。東南亞一些國家和地區以及我國的臺灣、福建、廣東等地至今還存在著俯身葬,很可能與人的非正常死亡有關。屈肢葬則可能是此人得了某種可怕的疾病,人們怕他的疾病蔓延危害活著的人,于是把他捆綁起來埋葬,可能是防止死者靈魂危害生者。
上述這些遺址中,就原始宗教信仰觀念的遺存物來說,盡管有地區不同、文化層次不同、遺存物內容不同、遺存物形式不同等差別的存在,但它們卻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對死者靈魂崇拜信念的共同性。無論是對死者的處理方式,或是埋葬死者的姿勢,以及對死者在埋葬時殉以物品等情況,都充分顯示了原始人的原始宗教信仰觀念已經在頭腦中形成,并且將這種觀念以適當的行為來表現。從現有資料來看,我國到了新石器時代,人類的靈魂觀念已經較復雜。這種復雜的靈魂觀念在我國古籍中亦有不少記載。如《說文解字》中說:“人所歸為鬼”;《禮記·祭法》說:“大凡生于天地之間者皆曰命,其萬物死皆曰折,人死曰鬼”;該書又說:“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禮記·檀公上》又講鬼魂是:“生有益于人,死不害于人”。這些記載,是先秦諸子之言,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卻佐證了我國原始人類的靈魂和鬼魂觀念。
第二節 中國原始宗教產生的根源
萬物之始必發于根。中國原始宗教的根源在于原始人類對自然和社會以及人類自身之間的關系的變化和認識之中。依照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原始宗教是原始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因此,原始宗教的產生同原始社會生產力和人們的思想認識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原始社會氏族組織內的先民們在同自然界做嚴峻的斗爭中,每走一步都會遇到許多突如其來的和不可理解的現象,諸如雷電、風雨、疾病等。他們對這些現象缺乏明確認識(也可能有明確認識),從而引起恐懼與驚惶的心理狀態,錯誤地認為,在他們周圍存在著異己力量,這種異己力量主宰著他們的一切,是人們不可抗拒的。因此,只能用膜拜、祈禱或用巫術、祭咒、舞蹈等形式去影響它們。并意欲以這種形式去消災降福,保證他們生產和生活的順利進行。這種幻想方式的超自然化、人格化的結果就形成了原始人的信仰與崇拜的原始宗教觀念。
在原始宗教如何產生這個問題上,人類學家已從人體結構和人腦思維能力的進化方面說明了產生這種觀念的可能性。確切地說,它還不夠完善。因為宗教是一種社會意識,是上層建筑。而社會意識是集體的,不是個人思維能達到的,由這種意識產生的一切活動,如祭祀、崇拜等,乃是一種集體的社會現象,不是某個人的自發行為。為此,它的產生必定有其一定的社會基礎。
原始人宗教觀念的產生,我們可以從社會、認識和氏族制度等三個方面進行說明。
一、社會根源
根據人類學、考古學和民族學的資料以及宗教學的分析與研究情況,原始宗教不是與人類相伴隨而產生的,在人類出現之后的漫長歷史年代中,沒有也不可能有宗教信仰觀念和行動。在從猿到人的發展過程中,以至從原始的古人到原始宗教觀念產生以前,人們長期受著自然界的沉重壓迫,每時每事都要和自然界發生密切的關系,但是當時并沒有把自然力和自然物加以神化而進行崇拜。那么,在什么條件下才使人類把自然界神化,并且進行崇拜呢?其重要的條件就是社會生產力和由它所決定的人與自然之間的矛盾和人類本身的生活狀況。現在我們把原始宗教產生的社會條件,做以下幾個方面的簡要敘述。
1.惡劣的地理條件與氣候環境
在此之前,我們已經談到了地質史上的第四紀是人類誕生和發展時期的情況。依據地質發展的歷史進程,第四紀是地質發展史中時間距現代最近,地質記錄比以往任何一個時期都保存得較為完整的時期。第四紀沉積物覆蓋了地殼的廣大地區,具有各式各樣的沉積類型,絕大多數都是未固定成巖的松散物質。這一時期,在我國華北平原、松遼平原、長江中下游平原和陜西黃土高原一帶,形成了連續和大片的覆蓋層,其他像冰磧、洞穴堆積、堆積和殘積出露也很普遍。在東部漫長的海岸線,還發現有海相第四系等。當時我國的氣候比較寒冷,從秦嶺以北的整個北方幾乎都分布著廣泛深厚的黃土,以陜、甘、晉的黃土高原分布最為廣泛。在我國南方,這一時期代表濕熱氣候條件下所形成的泥土沉積。就動植物的出現與生長狀況來看,動物中的哺乳動物演化較快,植物界是森林或半干旱的草原環境。人類在如此惡劣的自然條件下,每走一步都會遇到突如其來的和不可理解的現象,如雷電、風雨、疾病,以及創造物質生活艱苦歷程等。他們面臨著自然界的沉重壓迫。
原始人群在不斷地同自然界做斗爭的過程中,對于與自己生活攸關的自然現象有了一些初步的認識。當他們看到有些自然現象給人們帶來了意外的享受,而有些自然現象總是給人們帶來禍害和傷亡時,又不可能對這些現象有較為明確的認識,對自然界同他們思想認識的矛盾不理解,從而把自己的本性,通過幻想附加到一個(一種)自然物的對象之上。這種幻想的產生,卻是由人類社會生存條件決定的。根據這一理解,原始人的一切生存所系的以及生活所依據的自然對象都成為支配他們日常生活的異己力量。
這種地理與氣候環境對原始人思維的影響不是絕對因素,但它對原始人在生存和生活時的思維變化有著重要的影響力。這一點是不容忽視的。
2.低下的社會生產力
我們前面所談的惡劣的地理條件和氣候環境影響著原始人的思維變化。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條件影響著原始人的思維變化,這就是生產力的低下與增長著的人口不相適應。恩格斯曾經講過:“史前時期這種關于自然界、關于人本身的性質、關于精靈、關于魔力等等虛假的現象,大概是以消極的經濟因素為基礎,史前時期有低級的經濟發展把關于自然界虛假現象作為補充,甚至當作原因。”[30]
在生產力低下的情況下,原始人為了自身的生存,對于那些不可理解的自然現象,在生活實踐中是不可能完全不理會的。他們把經常給自己帶來危害和不幸的自然物或自然現象,幻想為具有惡意的、與人為敵的惡魔;把帶給他們善良和好處的,幻想為善意的、與人友好的善神;對那些有時兇惡,會給人們帶來危害,但有時又給人們帶來一定好處的自然物或自然現象則表現出喜怒無常,諸如此類,這正反映了當時社會物質生活的不安定性,反映了當時社會生產力低下的狀況。
下面我們從三個方面談談生產力的情況。
首先是勞動力與生產活動范圍的擴大不相適應。
從原始人類生產活動范圍來看,在舊石器時代,采集和狩獵是人類主要的生產活動方式,到新石器時代,采集和狩獵,仍不失其為主要方式。但是到了新石器時代的中晚期,除了采集和狩獵之外,捕魚經濟也相繼發展了起來。而后則是到農業、畜牧業的出現。
依據現在資料來考察,大約距今1萬年,世界上才出現了農業。在母系氏族社會發展時期,由于人口的增加而引起的人類分布地區的逐步擴大,這就促使人們去尋求一個穩定生活來源的物質保障。當時,在日常采集業中勞動的婦女,在勞動中通過觀察和實踐,積累了經驗,她們在住所周圍有意識地栽培一種或數種植物因而發明了農業。這種農業的出現,卻為人類提供了比較穩定的食物來源。我國是人類最早培育植物的中心之一,早在距今七八千年前,在黃河流域就種植了粟,在長江流域種植了水稻。6000年前的西安半坡遺址出土的粟和7000年前的浙江河姆渡遺址出土的水稻等,都說明我國在新石器時代已經是農業興起和發展的時期了。對于農業的產生和發展,我國古籍文獻中已有記載。如《白虎通》說:“古之人,皆食禽獸肉,至于神農,人民眾多,禽獸不足,于是神農因天之時,分地之利,制耒耜,教民農作……”又如《新語·道基》說:“至于神農,以為行蟲走獸,難以養民,乃求可食之物,嘗百草之實,察酸苦之味,教民食五谷。”
農業的出現和發展,就需要有與其發展相適應的土地、勞力和生產工具等。但是,在原始社會中現成的適合于耕作的土地是沒有的。由于最初的農業主要是婦女發明的,同時生產和技術都掌握在婦女手中,而且種植農業的范圍也是繞著氏族部落的周邊住地而進行的小型種植而已。
對原始人來說,一方面是農業出現了,而且也確定了其發展和變化的狀況。而另一方面,狩獵和捕魚活動并沒有推動它的經濟地位。狩獵本來就需要強勞力去做,在原始人的分工中它屬于男子的勞動活動,然而狩獵并不是每一次都能獲得成功。因此這種勞動在氏族內部要占部分的強勞力,從而使得氏族內部勞動力缺乏。這樣一來,氏族的生產活動就受到了影響。
從我國西安半坡遺址、浙江河姆渡遺址中的文化內涵來看,采集、狩獵、捕魚和農業等生產活動不僅相互并存,而且都在逐步擴大。這種情況表明,原始人類為了維系自身的生活需求而從事多種生產活動,但是,不論其從事哪種生產活動,他們都是以社會性的集體協作進行的,而不是有著嚴密的社會生產分工。依據世界民族志資料,在原始社會早期,經常性的農事操作(主要是采集),多是由婦女擔任的。采集業維系不了全氏族人的生活,所以就需要男子在外面從事狩獵和捕魚等輔助性的生產勞動。到了農業時期,這種狀況發生了變化,在重要的農事季節,如播種和收獲季節,男子也必須參加農事活動。如美洲秘魯的印第安人,在耕作公有土地時,共同勞動,一般在天亮時,氏族酋長就登上塔頂或高崗,把全體成員集合過來,一同走向田地,共同勞動[31]。
關于生產活動范圍的不斷擴大和勞動力的不相適應情況,我們可以從西安半坡遺址的發掘報告中得出解答。根據《西安半坡》考古報告所載,依照半坡房屋數字進行計算的當時的半坡人口大致有五六百人之多[32]。如果除去兒童的數量,能參加勞動的男女人數為二三百人。這些勞力中大致有一半左右是男子,他們不僅要參加狩獵、捕魚,同時又要參加農業的播種和收獲。因此,勞動力的缺乏是可以想象的。在當時生產技術尚不發達的情況下,勞動力又不足,生產力的提高顯然是比較緩慢的,據此,我們可以想象,在我國母系氏族社會時期,不論是山頂洞人,還是半坡人,或是河姆渡人,以及其他氏族社會,在人們有限的勞動力的條件下,在與自然界的斗爭中免不了受到局限。這種局限是客觀條件造成的,人們要克服這些困難,除了積極改善自我本身之外,無疑會產生一些力求通過其他渠道,包括幻想和虛構,去創造更多的生活條件和取得更多的物質資料的想法。
其次是農業生產技術的落后與生產力的低下。
據考古資料與民族志的現實狀況,我們可以得知:農業出現以后的最初時期,氏族成員是采用砍倒、燒光的方法進行耕作的。這就是我國古書上所稱的“火耕法”,亦稱“刀耕火種”。這種方法使用的工具,首先是需要一把石斧,能夠把森林和樹木砍倒,待干枯后,再把它燒掉,然后將經過焚燒的地段清除余燼,并把木灰撒開作為肥料。據《周禮·秋官》一書的鄭玄注分析說,我國古代有“柞氏掌攻草木及林麓。夏日至,令刊陽木而火之,冬日至,令剝陰木而水之”的記載,說明我國古代存在著刀耕火種的情況。
砍倒樹木,對原始人來說是難度挺大的勞動,它既費時又費力,所以這種勞動一般都是由男女共同來擔當的。在我國仰韶文化遺址中,大量石斧的發現,充分說明了石斧是當時主要的砍伐式工具。依照農業耕作程序,原始人在砍倒林木并把它燒成灰之后,便是松土和播種了。在播種中他們用木棍或竹尖夾在地上插一個洞,然后將糧種投入洞內,以后既不鋤草,也不施肥,只等來年收獲而已。恩格斯曾經指出:“人消滅植物,是為了在這塊騰出來的土地播種五谷……因為他們知道這樣才可以得到多倍的收獲。”[33]
但這最初的農業耕作技術是粗放的,而且獲取的食物的多少也不是有把握的。因此,當時的收獲量一定是很低的。上古,特別是原始社會時期的農業收獲量,古人的著作中沒有記載。但是我們可以從現存的民族中的刀耕火種情況所得到的農業收獲中得到佐證。我國新中國成立前的云南和海南島的一些民族普遍存在著這種“刀耕火種”的耕作方法。如云南的獨龍族中有一種輪歇的地塊,當地人把它稱為“火山地”(獨龍語稱“香木朗”),這種地就是采用“刀耕火種”的耕作技術。他們每年春天,砍倒一批樹木(森林),曬干后放火燒光,靠著草木灰燼的肥力,使作物自行生長。每3—6年,該地塊地力耗盡,再開辟別塊,繼續以此法耕作。因此,農業的收獲量年均畝產百斤左右,為種子的九倍[34]。又如我國海南島的黎族和臺灣的高山族等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著這種“刀耕火種”的技術[35]。雖然母系氏族社會沒能留下他們耕作技術的材料,但我們根據這些資料可以推知:幾千年前,從半坡、河姆渡、裴李崗等遺址中的文化內涵看,這些地區的原始人類在有限的耕地的情況下,生產工具雖然有些改進,但畢竟不能完全適應農業生產發展的需要。加上氣候等自然條件的不斷變化,為了保證生產和生活的順利進行,這就促使原始人產生靠天吃飯和把天神化的觀念。
再次是獵獲物源的不斷減少。
繼采集之后的狩獵與捕魚,特別是狩獵,是原始社會最重要的經濟活動。這種經濟活動的發展,是同工具和技術的發展密切相關的。從經濟活動來看,狩獵在最初階段,也只能是獵一些小的動物。當飛球和弓箭發明之后,狩獵活動才取得了較大的發展,所以獵取的動物對象就可能比初期來說大了一些。從我國新石器中晚期大量遺址出土的動物化石中,我們可以看到獵捕對象種類之多、數量之大是極其明顯的。同時也說明原始人在這方面投入的勞動也是相當大的。但是,隨著生產工具和生產技術的不斷進步,使一些本來可在氏族部落周圍生存活動的動物,因懼怕人類而遷徙。如山頂洞人遺址中發現了54種脊椎動物化石,其中哺乳動物有48種。已滅絕的動物有洞熊、斑鬣狗和鴕鳥等三種,占動物種類的12.1%[36]。這說明動物種類在不斷絕滅或減少。距今約6000年的西安半坡遺址中發現的大量骨器,經考古專家對其出土的獸骨鑒定,主要有斑鹿、山鹿、獐、竹鼠、貉、獾、狐、貍、兔等。從當時所使用的狩獵工具來看,大致有箭頭、矛頭、石球等。從半坡人掌握的這些狩獵工具來看,說明他們捕獲各種野獸還是有經驗的,當然也說明半坡人時代狩獵經濟還是相當發達的。根據這些動物在當時存在的情況來分析,竹鼠是生活在竹林之中的,因此我們認為在新石器時代半坡遺址附近應該有沼澤和竹林。后來由于刀耕火種的農業生產經營使竹林消失。這些情況說明,刀耕火種農業的發展,使森林面積相對減少,從而導致以森林為生存條件的動物相繼逃走,人類的狩獵對象也就隨之減少了。從原始社會歷史發展的進程來說,不論狩獵如何發達,它絕不可能成為人類生活的唯一生產部門。無論狩獵所起的作用如何巨大,它都必須同其他生產部門配合起來才行。當然在個別適宜區域,尤其是森林地帶,狩獵會得到高度發展,也會有較長時間的持續。如我國有世居大興安嶺的鄂倫春族,世代過著以狩獵為主的生活。反之,有的地方沒有適當的狩獵對象,也就不可能有狩獵的發展。狩獵海生動物是一個特殊的方式,它在沿海地帶會得到廣闊的發展。大量資料證明,在我國北方和南方所獵取的動物有所不同,如西安半坡遺址出的都是陸上動物,而河姆渡人所獵取的對象除一般的鳥、魚以外,還有龜、鱉等。據此,我們可以推想,母系氏族公社時期,人類由于受到自然條件的局限,生活資料的來源必然受到限制。
總體來說,狩獵是原始社會生產活動之一,這個時代,就該是以農業為主,狩獵、捕魚和采集等生產活動為輔。假如把這些生產活動分開來看,哪一種也不能滿足原始人的生活資料來源。我們可以透過這些現象來分析當時的社會生產狀況仍然是極其低下的,它必然影響人類對自然特別是對動物活動的觀念發生變化。
正是由于以上所談到的惡劣的地理條件與氣候環境,以及生產力低下等原因,才使得原始人以此為依據,對自然條件發生的過程、原因等,進行種種假設、幻想。這種幻想的結果,就把各種自然現象人格化了,從而產生出各種精靈、魔力、神等概念,并且把它們形象化了。所以,恩格斯說:“在歷史的初期,這樣被反映的,首先是自然的力量,在往后的演變中,自然力量在各國人民中,獲得各種不同的復雜的人格化。”[37]由此不難看出,自然界給原始人的各種壓力是使原始人產生精靈觀念的重要的社會根源。
二、認識根源
原始人類對于自然與社會以及人類自身關系的看法,是人類認識和思維的方法,當我們在談到原始宗教產生的社會根源時,其中涉及地理環境、氣候條件、生產力水平等流轉變化情況。這些宇宙萬物間的變化,都成為原始人羨慕、幻想、神化的傾向。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把自己的愿望和意志注入、滲透到自然界的對象之中,以期它和人的愿望意志相一致。在這種羨慕、幻想與神化的思想支配下,他們便有意無意地把這種他們認為有靈魂的自然物加以崇拜,從而在原始信仰產生的過程中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
下面我就四個方面談談思想認識根源。
1.對自然現象的錯誤認識
由于原始人對變化無窮的自然現象,如天空和氣象的變化,一時太陽當空,萬里無云,一時又是烏云密布,狂風驟起,雷鳴電閃,暴雨傾降等現象的無法理解,從而對這些難于把握的自然現象發生的過程、條件、原因等,在頭腦中進行假設和幻想。這些幻想與假設的根據,往往是從他們自身的經驗出發,而且這種經驗也只能以當時的生產力水平為依據。這就產生了對自然力的錯誤認識。這種以自身的錯誤為依據而對自然現象變化過程和因果關系的假設和幻想的結果,導致了對自然界的精靈、魔力和神等的表象。從而給自然現象賦予了意識,把自然變化的過程看成了有意識的過程。在這里,人們就把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心理狀態加到人與自然輸送的關系上去了。費爾巴哈曾經說過:“人本來就不把自己與自然界分開,因此,也不能把自然界與自己分開;所以他們把一個自然現象在自己身上所激起的那些感受,直接看成了對象本身的性格。有益的、好的感覺和情緒,有害的感覺,像冷、熱、餓、痛、病等,是由一個惡的東西,或者至少由壞心、惡意、憤怒等狀態下的自然引起的。因此人們不由自主地、不知不覺地——亦即必然地……——將自然的東西弄成了一個心情的東西。……把自然當成一個宗教的、祈禱的對象,亦即當成一個可以由人心情、人的祈禱和侍奉而決定的對象了。人使自然同他的心情同化,使自然從屬于他們的情欲。這樣他自然就把自然弄成了順從他、服從他的了,未開化的自然人不但使自然具有人的動機癖好的情欲,甚至把自然物體看成真正的人。”[38]經過原始人的幻想和人格化的結果,自然現象被附加了超自然的成分,從而被想象成不同的神靈,即所謂的善神、惡神。在原始人看來,善神是能經常帶給人們好處的自然物或自然現象,惡神是經常帶給人們危害和不幸的自然物或自然現象。據考古資料,在我國新石器時代的陶器上,曾發現一些太陽紋并有乞拜太陽的圖像說明,原始人對那些能激起人們依賴感的現象中的變化實體,抱以崇拜的愿望。因為它的出現,給人們帶來光明,驅逐了黑夜的恐怖,意味著善神的到來。如果太陽老是在天空放射光芒,它就不會在原始人心中燃起信仰意識。而當太陽消失,把黑夜的恐怖施加到原始人的頭上,給人以恐怖的感覺,然后又再度從天上出現,原始人這才向它跪下,為它的出現而感到喜悅。所以,當太陽出山落山的時候,佛羅里達的古代巴拉支人唱著頌歌向太陽致敬,同時祈請它準時出來。這種情況表明,當太陽消失,黑夜給人們帶來恐懼,而這種恐懼基本上是原始人感于那些使人遭到巨大危險的現象而發生的意識反映的表象[39]。
原始人既然把自然物和自然現象分為好與壞兩類,由于壞的力量感覺恐懼,于是人們設法保持一切自然力對自己的同情,不去“冒犯”它們,并且以各種方式去博得它們的歡心,把它們吸引到這方面來。如此一來,原始人在心里就發生了敬和懼兩種不同的感受。這種敬畏之感的結果,膜拜的舉動就會應運而生。尤其是在原始人覺察到自己在某些場合軟弱時,覺察到自己不能應付那些對于人的生活及經濟活動具有重大意義的自然力時,這種“敬”“畏”的兩種觀念表現得更為突出。我們前面提到的巴拉支人祈福太陽的舉動就是最好的例證。在原始生產力極端低下的情況下,原始人為了生存,費盡了力氣和思索,可是有時會有好的結果,有時也會有壞的結果,而有時又常常是好心卻得不到好報。人們為了取得好的報答或恩賜,在反復的實踐中,自然力就被歪曲和幻想為超自然力,通過許多偶然的機遇又錯誤地把它們聯系起來,當作超自然力對人行為的報答。原始人對這種超自然體予以敬仰和依賴,當作人們生活的條件。這樣,一種自然崇拜現象出現于氏族部落。
2.對動植物的人格化
從認識論來說,原始人把動植物人格化和神化的原因是:首先在感性認識上,動物在形象上具有與人近似的地方。例如,很多動物和人一樣會走路、會發聲音,有喜怒表情,有四肢、面孔等等,甚至有些動物還能做出人所不能做出的動作,如鳥的飛翔、魚的游水等等,這些方面都容易使人在認識上產生進一步的幻想和想象。依據考古資料,6000年至4000年前,是我國北方地區狩獵的興盛期。在此期間的陰山、烏蘭察布草原、賀蘭山、內蒙古克什克騰旗白岔河、新疆阿勒泰和庫魯克山、甘肅黑山等地,大量出現人面形圖像;馬家窯中的蛙人紋陶壺、兩性同神頭像彩陶壺、廟底溝文化中的陶鳥圖、紅山文化中的泥塑女神頭像、西安半坡文化中的人面魚紋等等,就是把動物人格化或者說是神化的具體表現。費爾巴哈曾經說過:“動物是人不可缺少的、必要的東西,人之所以認為人要依靠動物,而人的生命和存在所依靠的東西,對人來說,就是神。”[40]其次,由于植物和動物一樣也具有生死健康與疾病等現象,所以它們也被看作有某種靈魂,這也是一種很自然的現象。植物雖然不像動物那樣與人有很多近似的地方,但其生命力與繁殖力之強大和繁殖的特殊形態,都最容易引起原始人的羨慕、幻想并加以神化。這種情況,在世界范圍內和我國的考古發掘遺址中都有記載和發現。如婆羅洲的達雅克人,他們認為有一種“稻谷的精靈”在驅使著谷物腐敗變質,因此他們就舉行節慶以防止稻谷的腐敗變質,并確保這種“稻谷的精靈”留存下來。克倫人也認為,植物像人一樣也有靈魂,當水稻有病時也要舉行拾魂儀式,用法術驅使鬼精靈離開植物軀體。又如我國西安半坡遺址發掘的半坡人對粟種的保存的良好情況,說明半坡人認為粟的生命繁殖能力很強,只要保存好種子,便可一代一代地種植與收獲來滿足他們的生活資料需求。
依照原始社會發展和其宗教信仰產生的情況來看,人們先是有對動植物的崇拜,而后才是把動植物中某一種當作圖騰進行崇拜。人們對動植物的崇拜,可能出于以下原因:①當原始人在十分饑餓的時候,某些動物或某種植物或許意外地成了他的食料,從而救濟了他們的生命;②他們日常收獲物大多是某種動物或植物;③他們非常熟悉某種動物或植物的習性并善于捕捉他們。除此之外,也許還有其他的原因。由于上述的某一種原因,原始人把某一種動物或植物幻想成它們具有特別的善意,或者幻想成他們自己與某種動物或植物有同出一源的概念,從而當作圖騰加以崇拜。這是原始人在與自然搏斗中軟弱表現的一面。
原始人的宗教信仰思想,除了與其被超自然化了的自然對象的性能有關系之外,與其形象上的美與丑也有密切關系。在他們看來,那些美麗溫柔、順從的東西,一般總是給人們帶來吉祥喜事,而那些外表兇惡、丑陋的東西,一般總是給人們帶來不吉利。這種外表的美與丑所帶給人們的心理狀態,從我國古書《山海經》中記載的情況可以得到佐證。例如《南山經》說:“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名曰鳳皇……見則天下安寧。”又《西山經》說:“有鳥焉,其狀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鸞鳥,見則天下安寧。”又說:“……是多文鰩魚,狀如鯉魚,魚身而鳥翼,蒼文而白首赤喙……見則天下大穰。”這里所描寫的都是美麗的動物。與此相反,書中也有對丑惡動物的記載與描繪,如《南山經》說:“有獸焉,其狀如禺而四耳,其名長右……見則其郡縣大水。”又《西山經》說:“有蛇焉,名曰肥,六足四翼,見則天下大旱。”從這些記載與傳說中,我們可以看出人們是不自覺地把看到自然現象或動物時所引起的心理感情與吉祥禍福相聯系在一起了。
3.對自身肌體的無知
原始人對自己的精神活動和肌體活動的關系之無知,也是造出神靈來的認識根源之一。恩格斯在《費爾巴哈與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中說道:“在遠古的時代,人們還絲毫不知道自己軀體的構造,還不會解釋夢見的事,便以為他們的思維和感覺不是他們軀體的活動,而是某種獨特的東西,即寄居在這個軀體內而在人死后就離開這個軀體的靈魂的活動。——自從這時起,人們就不得不思索這種靈魂對外部世界的關系。既然在人死時靈魂離開肉體而繼續活著,那么就沒有任何理由去設想它本身還會單獨死亡了。這樣就產生了靈魂不死的想法。”原始人為什么要埋葬死者并為死者舉行一定的儀式?為什么在埋葬死者時尸體有著不同的倒向和不同的姿勢?為什么要在埋葬兒童和嬰兒的甕棺上方打一小洞?為什么在死者埋葬時要有一定數量的殉葬品給死者……這些都與他們錯誤地理解夢中的現象有著密切的關系。當他們夢見別人或者是自己死去的親人同自己講話,但當他們醒來卻是什么也沒有,或者什么也看不見,這樣就使得原始人認為靈魂是獨立于肉體的一個實體,而且還夢見已死的人,夢境中的那個人即是死者的靈魂。除此之外,人們還會夢見許多奇怪的現象,如自己能飛上天,能鉆入地下……他們認為這些都是自己靈魂在自己睡著之后離開肉體而做的各種事情。這些情況說明,原始人不能區別醒時的感覺與夢中的幻覺,以至把精神與肉體分別開,視精神為能獨立于肉體之外的實體,因而產生出靈魂、鬼魂等觀念。既然靈魂具有超自己的能力,沒有單獨的死亡,所以原始人就進一步幻想靈魂所生活的世界。但幻想只能根據當時的社會生活條件加以虛構和創造出來,因此,他們埋葬死者時所殉給死者的物品大都與原始人當時生活中所用的相差不多。靈魂既然被認為有超人的能力,于是就被當作可依賴的對象,成為活人祈求和供奉的對象了。
4.對生與死的無知
原始人由于對生與死的無知,所以沒有正確對待生與死的區別關系。這也就成為原始人幻想出神靈觀念的認識根源之一。在他們的心目中,死人比活人只是少一些東西而已,諸如:死人失去了溫暖的軀體;不能活動;不能說話……而這些東西也是活人看不到的,同時也是摸不到的。原始人認為凡是這些東西離開了人體,人即變為死的。這樣的事例在世界民族志中也屢見不鮮。其原因無非是靈魂離開肉體,而人卻活著,這是做夢時離開人體的那個靈魂,同死后離開人體的那個靈魂不同,因此,對這些靈魂產生幻想。如此一來,便產生了靈魂世界的宗教觀念。
誠然,原始人開始產生靈魂不滅的觀念是模糊的,各種靈魂的神性尚沒有形成清楚的概念。像出土的“人面魚紋”也只是說明它只是專司魚而不能主管其他,獸形陶器也只是管儲藏,而不管其他……從這些出土的陶器中可以看出原始人最初的神靈觀念,正是反映了原始人時代經濟、文化的極低階段和他們極不發達的思維能力。當時原始人的類比能力和抽象能力還很不發達,在解釋千變萬化的自然現象時,不能概括地進行,因此,很少有一般性觀念。這種思維的具體性反映在原始宗教的信仰上就表現為范圍更大、神靈更廣的多種神性。
原始人雖然幻想出許多神靈,但他們進行禮拜祭祀與祈禱的只是與他們平時生活有關的一種神靈,只是認為有必要時,才去禮拜它們。
三、氏族制度的影響與作用
原始社會在形態上是氏族社會,氏族制度乃是原始社會的基本結構。原始宗教作為原始社會的一種意識形態,它必然同原始社會制度有著必然的聯系。
作為氏族社會的上層建筑的原始宗教,是支配人們日常生活的異己力量的幻想反映。原始人為了自身的生存,都要同自然與人打交道,這就產生了最基本的人與自然的關系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這兩種關系都作為支配原始人的異己力量而存在,像半坡人對植物“粟”種的崇拜,以及對死者靈魂的崇拜等就是具體而生動的實例。這種情況說明,原始宗教的產生與氏族制度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1.氏族與信仰
原始宗教是作為氏族制度的上層建筑出現的。迄今為止,在我國有關原始宗教的大量考古發現中,原始人的墓葬群和隨葬物,以及他們對死者埋葬的姿勢和舉行祭儀活動時的祭器說明,原始宗教的產生是在新石器時代氏族制度的形成和發展時期。正是由于這種信仰適應了氏族制度,所以氏族制度本身即為原始宗教的產生創造了條件。由于氏族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也由于原始人在漫長的血緣群婚制時代中逐漸意識到近親婚配的不良后果,血緣群體內部通婚的內婚制逐漸為不同血緣群婚制所替代,其結果引起了社會結構的變化,導致了氏族制度的產生。據專家與學者們的考察,認為在舊石器時代晚期,人類永久性住所的產生是氏族制度的標志。像歐洲的舊石器時代晚期原始人的居住遺址中的大型房屋遺跡,說明有公用房的情況;奧瑞納、梭魯特文化已有土窯式的比較永久性的住宅;我國西安半坡遺址出土的房屋遺跡中,也有公用大房子的遺跡等。這些情況都說明了氏族制不僅產生而且已經發展至繁榮昌盛時代了。
這種氏族和氏族制度本身,在客觀上自然而然地決定著原始人必須維護本氏族內部的團結和傳統,并且保護這種團結和傳統的社會基礎。正是這樣,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進程中,逐漸形成了有利于維護氏族和氏族制度的社會性活動和行為規范。這些行為規范和社會性活動逐漸演變為原始宗教信仰,進而產生了原始人的原始宗教觀念和崇拜活動。從原始人對死者埋葬的習俗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們在埋葬死者之前的漫長歷史發展過程中,已經有了靈魂萌芽狀態。按照靈魂觀念發展的歷史來說,從個人的靈魂觀念發展成對死亡者的埋葬,則只有到了氏族社會才有可能。這是由于對死亡者尸體進行埋葬的人必然是死者的親人,或是氏族酋長等。這種對死者的親近感和眷戀之情顯然是氏族社會在共同勞動、共同生活中長期培養起來的。原始人的這種埋葬必然伴隨著集體進行儀式的活動,這種活動的客觀效果也就必然加強了氏族內部的團結,進一步維護和鞏固了氏族和氏族制度。因此,我們可以認為這種與靈魂和亡靈崇拜的有關埋葬,是一種全氏族集團的宗教崇拜活動。
2.氏族首領的神化
神是人創造的。在原始人群由血緣群婚制社會發展成族外婚制社會而走向固定的婚姻制度時,人們便有了親屬關系。在氏族社會中,氏族的祖先和領袖乃是氏族共同生產與共同生活的組織者和領導者,他們必然成為全氏族成員的敬仰者。在原始人普遍信仰的“靈魂不滅”的社會里,其氏族的祖先和領袖的靈魂也就逐漸形成了氏族的保護神。如西安半坡遺址出土的“人面魚紋”就是一種半人半物的幻想物,則被認為是半坡人的共同祖先,這就是對祖先神化的具體表現。原始人逐漸把血緣關系神圣化,其結果必然導致了本氏族的認可與外氏族之不同或差別,從我國民族學的大量資料中,我們可以看到我國的少數民族中,尚存在著祖靈崇拜的實例。他們的共同點就是對人神化而敬奉之。
這種把人性附加在一個本來不具人性的對象之上,使其變成人格化的神來進行崇拜,正是人性異化的典型。原始人為什么能有這種異化呢?費爾巴哈曾經指出:“究竟有什么力量使得一種自然對象轉變為人性的東西呢?是幻想、想象力!幻想使得一件東西在我們面前表現出與本來面目不同的樣子;幻想使得人在一種讓理智昏迷和眼睛迷惑的光輝中去看自然界……所以每個對象都能成為一個神,或者成為一個宗教的崇拜對象。”[41]如此看來,原始人在他們的日常生產與生活中,已經把幻想或想象力變成了具體的氏族首領的靈魂,把他們作為崇拜對象而神圣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