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經濟史評論(2017年第2期 總第6期)
- 魏明孔 戴建兵 隋福民
- 6字
- 2019-02-01 16:09:53
紀念文章專欄
我們應當更加深入理解與實踐吳承明先生的經濟史學方法論
吳承明先生關于中國經濟史學的理論與方法論建樹是多方面的,然而我們迄今對吳先生關于中國經濟史學理論與方法論的理解和實踐,還存在許多需要進一步深化之處。現舉兩個問題來談談自己的看法。
第一,吳承明先生一貫主張,運用馬克思唯物史觀來研究中國經濟史,應該是多視野的、與時俱進的,而不是一成不變的。他在他的那篇著名的《中國經濟史研究的方法論問題》中多次提到:辯證法和歷史唯物主義將隨著自然科學的日新月異而不斷發展。例如,相對論、量子論、系統論的出現,就給歷史唯物主義增加了內容,宇宙大爆炸理論和物質自組織理論必然影響我們對時間與空間、必然與偶然的看法。總之,歷史唯物主義,這個指導我們歷史研究的基本理論,它本身也是發展的。關于馬克思唯物史觀所強調的經濟基礎問題,吳先生也多次告誡我們:經濟基礎不僅是經濟關系,而且包括全部技術裝備和地理環境。同時,經濟不是自發起作用,而是經過人的決策,“是人們自己創造著自己的歷史”。按照恩格斯的說法,各領域都有自己的歷史,離經濟愈遠的領域,如純思想領域,其曲線愈曲折。但如畫出各曲線的中軸線,則“研究的時期愈長,研究的范圍愈廣,這個軸線就愈接近經濟發展的軸線,就愈跟后者平行而進”。吳承明先生強調:這才是歷史唯物主義的“本意”。我們研究經濟史,不能只就經濟談經濟,要看到政治、文化、思想等對經濟的作用,更不能擺出一副“我是基礎,我決定你”的架勢?!皻w根到底”是經濟,但在一事一物上未必;長期曲線是各領域平行于經濟,而階段歷史卻未必。實際上,這也是辯證法。
從理論和方法論的角度來看,學者們大都會贊同吳承明先生的這種觀點,但是從實踐的角度來看,則未必能夠得到真正的貫徹落實。就我個人的理解,吳承明先生之所以提出辯證法和歷史唯物主義將隨著自然科學的日新月異而不斷發展、歷史唯物主義本身也是發展的這樣一個重要命題,他的主旨在于期望我們應當在科學與社會不斷發展的基礎上,對我們所從事的中國經濟史學研究,對我們探索中國經濟史學理論和方法論等問題上,要勇于打破成規、勇于創新。
然而我們在實踐這種理論和方法論的時候,卻往往忽視馬克思唯物史觀是不斷發展的這一理論精髓,陷入墨守成規甚至一成不變的思維怪圈之中,甚至還有少部分人以自己的昏昏之道,指責那些勇于打破成規、勇于創新的學術探索者。這就完全違背了吳承明先生所期望的:“我們在研究中,要用發展的觀點、量變到質變的觀點,而不是靜止的觀點來看待歷史;要用互相聯系、互相制約的,而不是孤立的觀點來考察歷史因素;要用對立統一的、亦此亦彼的思維,而不是形而上學的、非此即彼的思維來處理問題;等等?!?img alt="吳承明:《市場·近代化·經濟史論》,云南大學出版社,1996,第55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F8FE0F/11228679004603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1540218-Itll9NkuVllLaTZzSjeDVJ2QleXNzXVU-0-a3212ed1f41f30168ce71d1c7d107d15">
第二,由于個人學歷涵養所限,我們固然無法完全做到如吳承明先生所說的那樣,在歷史唯物主義、史料學和考據學、經濟計量學、發展經濟學、區域經濟史方法、系統論方法、社會學方法等這些領域都進行深入的探索,但是如果在自己一些比較熟悉的領域內,理解和實踐吳承明先生的這種理論與方法論,還是有許多可以嘗試的地方。比如,這些年來我花費了不少精力從事區域社會經濟史特別是閩臺區域社會經濟史的研究,就深深體會到吳承明先生關于區域經濟史研究方法論的精到之處。他說:“經濟的發展不僅決定于自然條件,政治、社會、文化習俗都有作用?!?img alt="吳承明:《市場·近代化·經濟史論》,云南大學出版社,1996,第69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F8FE0F/112286790046031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1540218-Itll9NkuVllLaTZzSjeDVJ2QleXNzXVU-0-a3212ed1f41f30168ce71d1c7d107d15">
在研究閩臺區域社會經濟史的時候,我深切地認識到,這一區域內的鄉族組織、鄉族觀念,以及雜亂無序的民間信仰等,對這里的社會經濟發展,其所起到的影響力,往往是超乎人們的正常想象的。換言之,諸如社會觀念、精神信仰等所謂意識形態上層建筑構件,對這一區域社會經濟發展所起到的反作用,有時并不亞于經濟基礎本身對社會進步所起到的作用。
這種情況反映到國內的許多地區,同樣也有程度不同的表現。例如,我們在研究明清時期商人集團和市場經濟的時候,對于有些地區會出現財力雄厚、影響力深遠的地方商幫,有的地方則始終未能出現的這種情況,大多困惑不解。許多學者也試圖對于其中的成因進行分析,但是不同地域分析出來的成因,卻往往有諸多的雷同,難以有說服力地解釋這種不平衡狀態產生的真正原因。以我個人的經驗來思考,也許我們在分析這些問題的時候,忽略了吳承明先生所告誡的,較少關注到區域的文化構成等因素。
在我和陳春聲主編的《中國通史教程》中對明清時期的徽州商人和閩廣商人有這樣的描述。明清時期,徽州在商品經濟取得較大發展后更多地保留了傳統:“新安各姓聚族而居,絕無一處雜姓滲入者,其風最為近古。出入齒讓,姓各有宗祠統之,歲時伏臘,一姓村甲,千丁皆集,祭用朱文公家禮,彬彬合度?!碑數厝税讯仫L睦俗作為傳統倫常,經常在地方志、家譜中進行表彰,老百姓多能從中受惠,社會秩序也往往得以維持。在福建沿海和兩廣地區,這種現象也較明顯。在福建、廣東沿海地區,神靈崇拜非常盛行。家族、鄉族和異姓聯宗組織各自樹立起自己的神靈,即使是同一神靈下的民眾也經常出現分化現象,都力圖爭得正統地位,有時甚至不惜械斗相向。在這些社會組織內部,神靈崇拜多包含強烈的功利目的,如祈求糧食豐收,求治病,求村落平安,求財富與求子孫繁衍,等等。面對海洋的生存環境,當地還形成了諸多與海洋相關的社會風尚。在臺灣地區,移民起初以信仰本籍神祇寄托思鄉之情,其后他們又創新的神靈,旨在消除人們對海洋生存環境的畏懼,從而形成了臺灣社會神靈龐雜、信仰多元的特色。
我們今天重溫吳承明先生“馬克思唯物史觀是不斷發展的”這一理論與方法論精髓,不能不感嘆吳承明先生在探索中國經濟史學理論與方法論時的高瞻遠矚,同時也感悟到我們今天進一步深入理解與實踐吳承明先生的經濟史學方法論的必要性和迫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