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電影記憶與國家形象建構
- 李娟
- 3978字
- 2019-02-19 10:11:49
第三節 主流電影的藝術審美與敘事經驗
電影作為一種工業產品的身份,不可避免地要參與社會文化生產過程中,體現了社會的資本構成及生產方式。主流意識形態、文化市場訴求、電影美學藝術之間的嫁接與結盟,正是政治、資本、審美三者之間博弈的結果與表征,政治對藝術的控制,資本對藝術的收編,政治與資本之間的合謀,藝術在政治與資本中的掙扎,伴隨著電影工業運作模式的成熟與完備,這些紛繁關系之間會更加趨近于合理化、系統化、內質化與常態化。“美學不再作為某些對象的特定屬性,而是作為與自由個體的感性和理性相適應的生存形式和態勢。”電影的文化功能日益得到重視與強化,以傳遞主流意識形態為目的的文化生產兼顧大眾文化市場的效益,重新獲得文化領導權。主流電影迫切需要形成藝術與市場雙贏格局中的敘事經驗,而諜戰題材的電影是在大眾文化消費語境下生成的,是在主流文化、精英文化、大眾文化等多維形態中滿足民眾需求的文化產品,這也加速了由政治性敘事向商業性敘事、審美化敘事經驗的探索。
英雄情結一直以來是電影敘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英雄情結似乎已經成為中華民族靈魂深處最深沉的集體無意識,某種程度上成為民族血液中潛藏的基因,也成為主流電影作為藝術創作的原始動力。其實,對于英雄的向往,無論是荷馬“英雄史詩”還是我們一直以來塑造的“英雄形象”,在藝術史上永遠成為古老而又年輕的母體。英雄敘事作為重要的敘事方法占據著非常重要的位置,成為主流電影當中的人物符號。英雄主義是亙古不變的被歌頌的主題,在諜戰題材的主流電影中,英雄主義被發揮得淋漓盡致。《風聲》改編自麥家的同名小說——一部意蘊豐厚的文本,電影曾被譽為國產電影中的“首部諜戰巨制”,懸疑而緊張的全新敘事張力掀起了觀看風潮。該作品成功地完成了文本的價值移植與市場化運作,成為商業電影概念下諜戰電影通俗美學敘事的有益嘗試,對于英雄話語的實踐與審美方向的轉變,帶動了大眾文化消費心理的轉變。這部電影很大程度上已經成為商業大眾時代的文化消費產品,也是充滿實驗精神的融合多方力量的話語實踐,去政治化的主題與遵照商業邏輯的編排,使其較為出色地完成了文本主題的移植和電影市場的成功營銷。《風聲》還融合了主流片與商業片之間的內在分裂,建構了一種既能展現國共暗戰,又避免正面展示兩者之間沖突的敘事類型,滿足了接受者的歷史與審美想象。主流電影中的諜戰劇在保證商業化、類型化、審美化敘事模式的同時,打造更具市民精神和通俗化敘事特征的美學范式,在既定套路化的敘事類型中不斷保持創新,這是電影發展格局中值得思考的重要命題。消費主義語境中,電影暴力元素似乎逐漸成為合法的視覺文化產品資源,觀眾也無意識地認可影像暴力的合理性。作為諜戰片,《風聲》過分強調了視覺層面的暴力性美學,影像對于血腥與暴力的過分渲染,對于酷刑下意志的考驗等畫面,營造出了恐怖的暴力氛圍以達到實現感官刺激的效果,卻也犧牲了影片敘事的合理表達與含蓄意蘊。
諜戰題材的電影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曾經占據了半壁江山,受眾內心的英雄情結使其具有特殊的心理情感訴求,而諜戰題材很大程度上滿足了這種集體性的心理期待,讓受眾在對歷史的回溯中感悟人生信仰。諜戰電影《聽風者》改編自麥家曾經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的小說《暗算》,電影以盲人何兵的命運為線索,講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國民黨的殘余敵特人員意圖顛覆新政權,具有超常聽力的天才盲人何兵找回全部敵臺的驚心動魄的故事,雖然電影以諜戰為背景,卻加入了較多愛情的情節。21世紀以來的諜戰電影中,“諜戰英雄”并沒有被刻畫為冷血果斷而精明無情的戰士,而是更多從人性的角度傳達他們作為普通人的情感,同時又具有超越了普通人的精神信仰。對于諜戰題材的電影而言,影像敘事中的懸念、沖突是最吸引觀眾的地方,而以扣人心弦的故事情節維系這種敘事張力是電影需要關注的重點環節。《聽風者》將意識形態的訴求建立在類型敘事結構中,巧妙地以市場邏輯解構電影的審美情趣,以去符號化的敘事策略,將商業電影的特質與民族化特征進行完美結合,以中國人特有的價值觀沖擊、感召觀眾的心靈,從而形成風格獨特的價值信仰話語體系。諜戰電影的創作傾向與視角逐漸成為當代主流電影文本構建的模式與生產動力,改變了過去以特定歷史事件及人物為對象的敘事樣本,針對電影的情節、行為、鏡像與人物的信念、性格、愛好等細節領域進行虛構與想象,在回避主流意識形態口號化的前提下,實現觀眾藝術審美與市場效益的訴求,成為電影商業化大背景下的一種新參照,不失為電影在敘事經驗過程中的新視界與新景觀,某種程度上成為當代人類幸福的歸棲之地,以提升智性、德性與心性等終極價值來體恤現代人的精神內在。
誠然,電影作為一種藝術生產活動,其敘事內容、形態、方式、結構、風格等需要與特定社會文化語境相契合,需要與體現審美話語主體與世界雙向互動變化相契合,需要與接受者所需的意義生成和價值實現相結合。消費主義泛濫和工具理性的膨脹,使得傳統以啟蒙和傳播人道主義精神為使命的電影藝術生產發生變化。同時,中產階級成為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實踐者,對社會主流價值與現存秩序有著認同感,不可避免地成為文化消費的引領者,其通過影像符號構造的審美想象自然影響到電影文本形態、美學流變,以及價值倫理、政治話語、歷史意義等,成為當下主流電影文化生態的重要組成部分。符合觀眾審美心理的電影敘事,往往具有將社會歷史與大眾審美的娛樂性相融合的潛力,又具備對大眾與高蹈重新拆解的能力,從而在引領社會審美走向的游移中,不斷尋找官方與民間、藝術與商業相整合的出路。21世紀以來的諜戰電影可謂在故事設計與影像敘事方面下足了功夫,這些風格迥異的電影類型不乏自身的獨特性和創新性,在影像美學風格上同樣進行了有益而大膽的探索,但是也需要警醒,不能過分將其作為娛樂資源而造成藝術創造力的匱乏。
時至今日,國產電影越來越面臨無法逃避的全球化趨勢,電影不再是封閉自足的藝術體系,原本的邏輯性與自律性會越來越向社會現實開放,國產電影的價值與美學也持續經歷著深刻的嬗變,如果電影創作一味去迎合商業利益與娛樂需求,而舍棄了對于主流價值取向與社會心理的引領與關注,也就放逐了藝術對于人性善與美的建構。而國產電影文本也大多是當代社會文化泛文本的組成片段,電影文本與社會文本的互文性也影響著創作觀念的不斷改變。《觸不可及》在敘事主題方面回避了宏大的歷史與政治命題,淡化了矛盾沖突,將重點放在女性視角的新型敘事中,完全消解了人物身上的政治意義和身份符號,更大限度地展示敘事的張力。這部諜戰劇將宏大的政治敘事轉化為對人性建構及倫理呼喚的探索中,兼顧精神維度與文化維度,借鑒了商業電影的運營經驗,以感動人心的力量昭示了現實主義精神的永恒生命力。同時,諜戰題材的主流電影受到歡迎也大多源于當代青年對于高品位藝術產品的需求,尤其是在娛樂化愈來愈嚴重的文化市場中,當過多模式化與平庸化的產品堆積的時候,具有新智力特征的諜戰電影的出現,恰恰填補了當代青年人在冒險與智力需求方面的內在空缺。
諜戰題材的主流電影往往建構出一個完整的想象性封閉空間,人物命運與歷史發展的邏輯在這個虛構的空間中,借助多義的隱喻形成國家與民族形象的寓言,這種方式既和空間性影像修辭有關,也受制于現實與文化語境提供的主體可能性。生活語境的細化往往可以將政治形態注入民眾的生活形態,從而逐漸削弱意識形態凸顯下容易導致的抵觸情緒。進入21世紀以后電影敘事話語更為豐富,不同主體都在尋找適合自身的話語系統,呈現出民間話語更加娛樂化的敘事特點,主流話語更加意識形態化的敘事技巧,精英話語更加國際化的敘事策略。《秋喜》作為諜戰題材電影塑造了一位具有缺點的潛伏者,人物的政治意義與身份符號被影像敘事進行了模糊化處理,更大限度地展示出敘事語境的象征性建構。“秋喜”成為被設置的符號形象也參與情節的發展,秋喜是純潔的象征,如同希臘神話中的象牙少女一樣無辜而純粹。但是,由于敘事景觀的過多展示導致了喧賓奪主,沖淡了對敘事結構與人物塑造,而“晏海清”則是中國諜戰電影中少見的一種特工形象。從這部電影中不乏可以看到主流電影敘事經驗之不足,對國家—天下共同體及大國建構價值的匱乏帶有明顯的焦慮,這也是長期將作為文化形態的主流電影當作文化武器的后果,較多注重工具理性而忽視了價值理性,導致電影文本創造活力嚴重不足。
國產主流電影將意識形態逐漸去政治化而轉型為文化化,電影敘事的深層結構更多體現在影像的敘事經驗上,這也是以社會主流文化為取向、以電影的敘事形態為核心的文化接受心理層面的問題。由此也可以看到,主流電影所處的基本文化語境,是一種傳統文化與當代文化、主流文化與大眾文化之間相互博弈的糾纏狀態。我們要保持主流電影的主導性文化地位和公眾影響力,積極體現主流意識形態。一方面,國產電影需要對民眾的文化訴求有準確的把握,努力尋求主流價值與電影市場之間的共謀,努力尋求以文化人與娛樂消費之間的雙贏。主流電影應該在接受性和文化整合性至少兩個向度上建構屬于自己的價值觀念。另一方面,國產電影在敘事層面需要更加貼近民眾的生活,展現社會變革中普通人的生存狀態,不能完全通過生硬而簡單地塑造楷模與英雄展示電影的宏大價值主旨,需要經歷從歌詠英雄到關懷平民草根趣味的轉型,創作更多入心入理入眼的電影經典,重視電影情感藝術的深刻呈現形態,從而不斷提升電影表現形式的高度和深度。國產主流電影的發展變化也是當代文化建構動態過程的濃縮,是社會變遷過程中人的“生活樣態”的寫照。在某種程度上,國產主流電影既需要進入大眾文化內部,又要超脫于大眾文化,在緩解與滿足當代人疲憊與焦慮的消費需求的同時,也需要超越消遣,喚醒人內在的超越維度,重新重視自身的思考能力與認知的深度,避免在平面化的文化模式中逃避現實而過分沉溺在無思想的享樂與蛻化之中。